《[综]中王区普通人物》关山月下

3、第 3 章

　　“叮铃——”
　　还未唱响第一声，手机铃声及时被掐断。
　　环顾周遭，书店内并未有人注意这一刻的噪声。手机静了音，清原才回拨电话，压低声音道：“寂雷先生。”

　　电话那头，寂雷的声音如其人，沉稳温柔。
　　“等会要我去步行街接你吗？”

　　拐个角，找到法律类目的分类书架。清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点过去，“刚才先生你开车送我来书店这了，采购了书再联系。”

　　“嗯”了一声，停顿一息，寂雷还是说：“如果需要什么，我会帮你的。”
　　清原轻轻笑了，“我知道呀。”

　　五天前，他提出帮忙整理税收。当事人观音坂独步吃惊的脸色，清晰在目。
　　“可，可是……清原君，你还是个高中生的年龄吧……”

　　这话让清原有点莫名其妙。
　　“有什么问题吗？家里报税都是我在管。家族内部有完整的税收流程，是我整理出来，众人沿用。”

　　观音坂独步更加吃惊。
　　什，什么家庭会要个高中生报税……啊不对，他说家族……
　　所以，他就不是个普通人！

　　一时间，独步震撼到无以复加。
　　偏生清原眼神诚恳，面目认真，仿佛职场面试的老实新人。
　　然而，以谈话内容来说，大抵是名不见经传的职场新人，入职以后，发现是个获得国家种种重奖的牛逼人物。

　　天差地别的对比下，绝望的他以眼神向寂雷医生询问。
　　于公于私，神宫寺寂雷可谓靠谱温厚的代名词。

　　神宫寺寂雷颔首。
　　直接盖章认定是真的。

　　这对独步君造成了伤害。
　　会心一击。

　　果然……清原君，是真的……不普通呢。

　　最后，打击过重的独步，虚弱道。
　　“那……就麻烦清原君了。”

　　正是为此，清原出现在书店，正忙着采购相关书籍。
　　这是自己在日本的第一笔赚钱生意，再想起观音坂独步的拜托，清原很是上心。
　　只是，回想当时，他还是有点不明白独步为什么一脸遭受雷击的表情。

　　“之前看新版日本法，与财务条例侧重点不同，有两三条删减增补了。”清原喃喃自语，“应该用新旧版本的法律与财务书籍交叉进行对比……”

　　思考着，清原下定主意，用书店电脑查阅相关书籍，选定书结账。
　　期间，他联系了神宫寺寂雷，得知路上堵车，便到书店隔壁的咖啡厅去消遣时间。

　　咖啡厅环境清幽，爵士乐在其中摇摆。
　　很快，侍者上了点好的伯爵皇家奶茶。
　　清原抿了一口，默默推到一边。

　　他拿起两本大部头法律书，再取出自己的笔盒和纸质笔记本。
　　两相对比，新版法律内容有所增补，改动句子不大，但内容完全变化了。
　　用铅笔在书上勾勒出改动的关键那句话，清原又誊抄下来笔记本上。

　　若还在布里塔尼亚，他完全可以用最高端的电子笔记本，利用完整的电子条文数据库处理这些。
　　可是，清原不再是贵族小少爷，现在只是个因为逃婚而失去了所有金钱来源的穷人。
　　意识到这点，清原心疼了下花掉的钱，又端起刚才伯爵皇家奶茶，再次小抿一口。

　　最后，他决定放过自己。
　　他已经十八岁了，成年了，舌头刁一点挑食一点又有什么错！

　　正要继续研究法律，隔壁有谈话声传进他耳朵里。
　　“‘玫瑰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梦野幻太郎老师，这个比喻实在是……奇妙。其实，我还是有点不能理解。”
　　声音充满着困惑。

　　“这个比喻，很漫画化。现实中，有这样的美人或者美目吗？”

　　“小生认为，是有的。”
　　另一道声音答道。这声音清浅迷人，用词典雅。
　　“譬如，这位不知名的美少年。”

　　名为梦野幻太郎的人，手腕优雅地一翻，手心向上，手指指向隔壁的清原。

　　翻了一页大部头法律书，清原茫然抬头，微微侧脸，看向声音来源。
　　隔着走道，隔壁的桌子坐着两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摊手介绍他的，正是那书生模样的青年。青年一身古典书生打扮，黑色直袴，白色上衣，披黑色羽织，羽织边纹则是华贵神秘的紫色图案。

　　青年形貌秀雅，褐色头发，翠绿的眼睛，微微笑着映出清原的模样，像是绿宝石闪烁着，捕捉不住的流光。
　　他叫梦野幻太郎。人如其名，颇有梦中环境带来的朦胧美感。

　　“这位老爷，小生冒昧问一句，关于‘玫瑰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这比喻，您有何看法。”青年一开口，斯文迂腐的语气宛如明治时代的书生。
　　清原抬腕看下时间，寂雷快到了，此刻不宜再深入学习。于是他搁下笔，这才开口道：“比喻优美，但不够高级。”

　　“何出此言？”梦野幻太郎纤眉一挑，兴致盎然。

　　“松尾芭蕉有句诗：海暗了，鸥鸟的叫声，微白。这句，胜你百倍。”清原收拾着桌上文具书籍，扫了隔壁二人一眼。
　　戴眼镜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惊艳的神情。

　　“啧”了一声，清原想，这个叫梦野幻太郎的，倒是祸水东引了。
　　方才他坐下不久，梦野幻太郎二人便也在隔壁桌坐下。从清原听到的零碎谈话内容来看，梦野幻太郎好像是个作家，戴眼镜的男人是他的编辑。戴眼镜的编辑文学审美不高，阅读文章时老提出一些问题。
　　最后，梦野幻太郎大概耐心耗尽，索性借着一个比喻句将注意力引向隔壁的清原。

　　清原不讨厌被打扰，但讨厌被人无辜利用当靶子。
　　所以，他现在要跟这个梦野幻太郎唱反调。

　　“梦野幻太郎老师，两句高下立判。”

　　海暗了，鸥鸟的叫声，微白。
　　普通诗人会在【鸥鸟的叫声】做比喻，形容其叫声清脆或如何。而伟大的诗人，不再从【鸥鸟的叫声】这个听觉层次上入手，而借用了视觉效果的【微白】。
　　诗人松尾芭蕉，简练了这其中繁琐的叙述句，以一个通感比喻，描绘出画面感。

　　但凡有点文学修养的人，大约都能明了这两句的水平。
　　梦野幻太郎自然也知道。但他扫了一眼自己的编辑，见他眼神发傻，皱着眉费尽理解这话，俨然是完全没明白这文学审美上的诧异。
　　梦野幻太郎诚恳道：“小生自认愚钝，请解释一番，让我这等愚人也能领悟文学之美。”

　　清原看了他一眼，分明早已经明白，却将不通审美的编辑推给自己来解决。
　　装什么大尾巴狼。

　　“如果只是洋洋自得丢出名家之句，而无从解释，这位老爷，您也不过水平有限。”
　　幻太郎这说法，倒也没激怒清原。

　　所谓魔法才能打败魔法，若想反击，便要在敌手最擅长的领域碾压至死。梦野幻太郎是个作家，似乎对自己的文学作品也颇为自傲。
　　那么，清原就要在他最擅长的文学方面打压他。

　　他想了想，认真道：“你的比喻，【玫瑰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试图利用通感比喻，但用得并不是一等一的绝妙。

　　“除却刚才松尾芭蕉的诗句，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里写：【我闻到那明亮的寒冷】。他没有一个字在写月亮，可看到这句话的人，脑内就会浮现一个凄冷的皎洁月亮。
　　“相信这位先生，听到了这句话，脑海里也会浮现出月亮的景色。”清原对戴眼镜的编辑说。

　　编辑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恍然大悟。
　　“的确。有一年圣诞夜前夕，我加班回家，走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当时自己衣服单薄，感到微微的冷，无意中看到天上那硕大的月亮，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不知怎么，这些年时不时会想到那个场景。”

　　“优美的文字凝练成美丽的意象，是为了在某一刻，与读者共享这美好。”清原手上不停，差不多收拾好桌上的东西。
　　他站起身。
　　“文学之美，便在于此。它并不挑剔读者水平如何。”

　　名家的比喻，水平有限的编辑依旧能明白。
　　而梦野幻太郎的比喻，却不能让编辑理解。

　　瞟了一眼梦野幻太郎，清原淡淡道。
　　“而梦野幻太郎老师的那个比喻，大约与普通读者无缘。毕竟这个比喻，不够真实。”

　　说到底，还是身为作家的梦野幻太郎，自身的问题。
　　言下之意是，梦野幻太郎自己文学水平不合格。

　　梦野幻太郎看着起身收拾东西的少年，微微眯起眼。
　　本来，编辑的水平有限是个很大的问题，所以他才会抛给眼前的美少年。而这个人，却让审美一般的编辑真正明白了文学比喻里的通感之美。
　　少年解决了自己难以处理的难题，然后暗讽明喻自己文学审美不够格。

　　有趣的人。
　　不仅仅有个美丽的皮囊。

　　想到这，梦野幻太郎眯起的眼睛，溢出笑意。
　　他起身。

　　“那句【玫瑰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不够真实吗？”梦野幻太郎挪步，来到清原桌旁。

　　清原已经收拾好，准备起身离去。而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肩上，微微使力，让他坐了下来。

　　那双翡翠绿的眼睛凝视着他，“可是，我不觉得。
　　“因为你便有一双玫瑰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清原君。”

　　青年离他很近，微长的褐色发尾垂落下来，轻轻摇摆着，搔着少年的脸颊。那双翡翠绿的眼睛，如夜里朦胧的月色，似近实远。

　　梦野幻太郎知道自己的名字。
　　也许一开始的搭讪，就是故意。

　　眼睛一扫腕上的手表，已经到了与寂雷约定的时间。
　　清原打算速战速决。

　　他笑了一声，“梦野幻太郎老师，一开始便企图引起我的注意了吗？”
　　仰起头，清原盯着梦野幻太郎，大胆进击。

　　清原的眼睛，的确很美。
　　如玫瑰花盛放。

　　梦野幻太郎点头，痛快承认，“我很早以前就关注你了。
　　“嘛是骗人的。虽然我想这么说。”

　　真话假话双重否定，直教人分不清真假。他秀雅容貌，纤瘦身材，言谈举止，皆构成了一个谜题。

　　然而，清原并不在乎这个。
　　他耸耸肩，道是吗。然后微笑道，“梦野幻太郎老师，我很感谢你这么关注我。
　　“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与所爱。”

　　刻意停顿十秒。
　　如一个赌徒豪爽地亮出最后的底牌，清原说了最后一句话。
　　“梦野幻太郎老师，你是个好人，谢谢。”

　　言下之意是，虽然你对我很感兴趣，可我对你这个人，完全没有兴趣。
　　在我这，你就是个无趣的好人罢了。

　　“玫瑰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其实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章里的，一个比喻。用在这里，只是想引申出清原幻太郎二人的文学审美讨论，无高低之分。
美不分高低，在心底触动过，那就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