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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武当山上遇故人 ...


  •   武当山海拔不高,却处处都是断壁残崖,一条狭窄的山路自山脚处蜿蜒而上,不时被茂密的树林,分叉的树枝,甚至悬挂的瀑布拦腰截断,又从一旁的土坡生出岔路来,载着武当弟子的三匹马就在这颇为艰难的羊肠小道上曲折前行。道路虽然艰险,马却是一等一的好马。所谓老马识途,这三匹深棕色的骏马,一看便是跟随主人多年,出入武当山无数次,都不需要主人牵缰指引,马蹄蹬蹬,拐弯抹角时轻车熟路,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我便在马背上看到了“武当”两个凿于灰石方门上的大字,字身墨黑,透露出一股庄严之气。山门简朴,只用天然的灰石堆砌而成,门外绿树环绕,芳草萋萋,颇有山中清修,仙风道骨的意境。穿过门里看去,几间青砖白瓦的屋子错落有致,一一排列开来,比起九秀山庄的绿树红墙,亭台楼阁,自是相形见绌。那些掩映在山中的房子,甚至还比不上四海镇的客栈装潢精致。“素”,是映入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字眼。
      恭良与我同乘一匹马,入了山门之后也不奔向正殿,直接纵马去往右侧的偏房,撇下一句话给尾随其后的恭温与恭让二人:
      “我去安顿顾姑娘,你们先去正殿报告掌门,我随后就到。”
      马蹄在一间种着小小花圃的庭院里停了下来。恭良翻身下马,也不伸手拉我,只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我自己下马。我跳下马来,跟着恭良往院子里最深的一间屋子走去。恭良双手推开布满灰尘的大门,请我进去。
      我边抬脚跨进了门槛,边上下打量这间看似久久无人问津的客房。房中桌椅床等基本家具尚在,都盖上了泛黄的白布,应是为了遮挡灰尘。墙上素净,不挂一物,隐隐自上而下生出的几条水渍痕迹,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暴露了这间屋子的年龄。恭良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两页纸窗,窗外倒是一片雾霭山峦的好风景,此时正是巳正,阳光从薄雾朦胧中穿透,自茂密山林间的缝隙里洒落斑斑点点的光圈,一时之间暗淡阴沉的老屋像是突然有了生气,明亮了一大半。
      恭良垂手对我说:
      “弊派简陋,还请姑娘先在此间休息等候,我会叫两名弟子守在门外,有任何需要,姑娘和他们说便是。我已吩咐厨房为姑娘准备了早膳,粗茶淡饭,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说着,门口有敲门声,恭良应允后,一个身着武当派藏青道袍的小弟子推门而入,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有一碗白米粥,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他低着头进来后,喊了声“师叔”,恭良“嗯”了一声,那小弟子便把早膳放到我面前的圆桌上,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径直出门去了。他放下托盘的那一瞬,鬓边的刘海散落下来,加上他的脸刻意朝和我相反的方向撇过去,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面熟。然而不等我琢磨清楚,那小弟子便匆匆退了出去,恭良指着桌上的早膳道:
      “那就请姑娘先用膳,在下告辞。”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回走,顺带关上了门。我没听见落锁的声音,等他的脚步声渐远,我蹑手蹑脚地贴到纸窗糊的大门旁,透着薄如蝉翼的纱纸想看清外面的状态。纸窗到底不是透明冰晶,无法对外界一览无余,但影影绰绰我见到两个人形背对着这扇门,应当是恭良之前说的“守在门外的弟子”了。
      与其说守护,不如说监视。我到底还是成为阶下囚了啊,虽然不是在暗无天日的铁牢里,但环顾四周,这间散发着霉气的老屋,简易的家具,还有似乎即将剥落的泥墙,想起了自己在九秀山庄的闺房来,虽比不得惜凤那般奢华,却也清新雅致,屏风珠帘、字画古玩,还有熏香淡淡,可比这间年久失修的屋子要舒服多了。
      我正暗自苦笑,忽听得门外两名守卫在窃窃私语:
      “俭方师兄,咱们今儿个就只在这里当差啦?”
      “不然你还想怎地?才上我们武当派三两天,就想攀高枝啦?”
      “不敢不敢,我是新来的,自然得做些琐事,替师兄们分忧。倒是俭方师兄您,好歹也是入门半年的前辈了,我是替您打抱不平啊,这种差事,我一个人看着就行了,怎么还能劳烦您和我一块儿,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哼,那个恭良,见我师父落难,恨不得把我们俭字辈的全当奴隶使唤,没良心的东西!”
      “是啊,听说恭俭师叔犯了事,连累你们一众俭字辈的都在门派里抬不起头来。依我看,这事儿真是冤枉。不管恭俭师叔做了什么,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怎么能牵扯到晚辈呢?这恭良师叔,也是忒小心眼了!”
      “哼,还是你运气好,被大师伯收了去,整个武当上下,大师伯是最有可能接过掌门祖师爷衣钵,执掌下一代武当的!”
      “嘿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事儿可不好说。听说恭温师父和恭良、恭让两位师叔擒贼归来,想必就是里头这姑娘了。只是刚刚押送这姑娘的,只有恭良师叔一人,也不知我师父他们去哪了。”
      “笨!这你都想不明白,押送贼人这种事有什么好揽的。大师伯没来,证明他已经先去给掌门报信了!这种抢功的事,我正纳闷恭良那老奸巨猾的怎么不抓紧机会,哪怕让恭让师叔来送贼人也好啊!”
      “唉,这上头的心眼儿多着呢,哪是咱们小辈能猜着的。说了这么久,师兄你口都干了吧。来,我这儿偷偷从厨房里拿了一瓶陈年花雕,师兄您若不嫌弃,就拿来润润嗓子!”
      “哟,你小子不错啊。这陈年花雕是恭良最喜的酒,你偷了来,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您说,我也几度看这恭良师叔不顺眼了。虽然我才来没两天,但这些年和我搭档干杂活的都是你们俭字辈的师兄,您也不是第一个抱不平的了。我初来乍到,根基浅,也帮不上什么忙,昨天在厨房里烧柴火,见良字辈的师兄们备下了这瓶酒打算给他们师父接风洗尘,进厨房的时候还不忘奚落俭字辈的师兄们,我一时气不过,就顺手拿了来。”
      “不错不错,你小子算有点良心。这恭良和大师伯,也就是你师父,也是明争暗斗紧着呐。恭温大师伯老实敦厚,不与他恭良小人斤斤计较。也难怪他收了你,你这人,够厚道!”说完,我听见喉咙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想必那叫俭方的弟子,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灌酒了。
      “师兄过誉了……这酒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俭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我听见身体跌倒在地的声音,还有呼呼大睡的鼾声,然后就是身体在地上拖着渐行渐远的声音。
      蒙汗药?我眉头一紧,心想这名故意送酒把自己师兄放倒的武当弟子,究竟是何居心,就见方才给我送饭的小弟子,还是穿着那身藏青色的蓝袍子,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顺带关上门,插上闩,算是从里头把门锁死了。
      牛五?!
      当我见到这名小弟子的正脸时,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五天前在四海郊外碰见的黑市行商,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武当门下弟子,我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再狠狠睁开,用力瞪着牛五,想找出哪怕一丁点陌生人的痕迹。然而,没有。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牛五。
      “怎么……是你?”
      “嘿嘿,小纤姑娘,真是有缘千里能相会啊。咱们又见面了。”牛五笑眯眯地看着我,抽出一把圆凳子坐下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牛五知道我有满心的疑惑,也不继续兜圈子,开门见山:
      “点苍灭门以后,我已经投奔武当了。”
      点苍灭门?点苍灭门和你投奔武当有什么关系?他这句话莫名其妙,我更加摸不着北了。正待发问,牛五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手一摆,道:
      “我本是点苍门下弟子,现在满门被灭,当然只能另攀高枝啦。”
      听到这句话,我几乎把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一个市侩商人,黑市老大,竟然是点苍派的弟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这波云诡谲的江湖,还有多少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我知道突然这么说,小纤你肯定接受不了。正巧现在我也闲来无事,索性与你全交代了吧!”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听他的故事,牛五已经自顾自讲了起来。
      原来这点苍派短短四十年间就成长为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名门大派,甚至还被有心人以讹传讹捧为百年大派,全是点苍历代掌门苦心经营的结果。比起少林的开山祖师高僧拔陀、武当派的创始人张三丰、峨眉派的鼻祖郭襄,或是燕国后人慕容世家,点苍派的老祖宗吴行风既没有独步天下的武功绝技,也没有实力雄厚的家族背景,且他创派之处,其他几大门派或世家,早已在江湖上成立了至少四五十年。点苍派作为后起之秀,论资排辈也就够得上和崆峒、飞鹰等小门小派平起平坐。
      好在吴行风本是商贾出身,手头阔绰,因一直向往江湖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之气,晚年萌生创派的想法。他一生行商,积累了不少财富,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却也足够招兵买马,汇集了一帮粗通拳脚功夫的年轻人,选择四周被贫困山村环绕的苍莽山脚开山立派,并以“扶危济困,匡扶天下”为门训。
      好大的口气,好磅礴的志向!
      虽然点苍门下都是些武功平平之辈,但在吴祖师爷的号召与带领之下,点苍弟子养成了接济穷人,日行一善的美德。而吴行风更是发挥自己会做生意的特长,培养了一批有商业天赋的年轻人,游走于各大交通要塞和重要城镇之间,以物易物,暗地里形成了点苍的财富之源,也被称为“流动的金库”。渐渐地,只过了数年时光,苍茫山脚的穷乡僻壤改头换面,有了肥美的土地,富饶的村庄,附近的村民们都过上了温饱不愁,欣欣向荣的生活。而坚持帮扶村民,风雨无阻的点苍门人,自然被朴实的百姓捧上神坛,祖师爷吴行风甚至被感恩戴德的人们奉为“神仙下凡,菩萨转世”。点苍的名气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好,加之经营得当,经过了几十年的积累,早已富甲一方,也因此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投入门下,一为名声,二为钱财。
      九年前,点苍掌门传至谢英华一代,已历经四世,正值鼎盛,却恰逢仇皇殿坐大,武林人士无不谈之色变。当时才过不惑之年的谢英华,看着自己手下蓬勃壮大的门派,不断涌入的新弟子,内心难免有所膨胀。所谓时势造英雄,点苍如今的名气早已传遍神州大地,谢英华虽然武功平平,却因做事果断,雷厉风行,有了“疾风飞雨”的美誉。然而,比起现任武当掌门“君子剑”魁星子、少林主持“悲天悯人”了心大师、峨眉道长“白莲仙子”虚无尘,他的实力、名望仍旧落后一截,江湖排名前二十的高手榜单上,还没有他的名字。他很想再做些什么,为早已创造了奇迹的点苍派,再添上一份由他谢英华亲手缔造的辉煌。于是,他萌生了剿灭仇皇殿的想法。
      当时,仇皇殿已经在江湖上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他们派出的杀手动作迅速,善用邪术,死于仇皇殿门人之手的武林人士几乎全部死状诡异,全身上下甚至连一处伤口都找不到,而幸存下来的人,则会记忆全失,或是变成哑巴,无法描绘出凶手的相貌。这样鬼魅一般的杀手组织,连武当、少林等真正的实力大派,都不敢轻举妄动。而谢英华,自然也不敢轻敌。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立志要创造一番事业的谢英华,从点苍弟子中亲自遴选出一批头脑灵活,心思缜密的年轻人,将他们投入传说中“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黑市,寻求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等失传秘籍,试图另辟蹊径,以阵法机关对付仇皇殿的旁门左道。
      而牛五,便是当初被选中的弟子之一。
      “这么说,那个北斗七星阵……就是你们找来的?”之前听惜凤描述解星恨与谢英华的最后对决,点苍举门之力,用的便是北斗七星阵,却不幸被解星恨看出阵眼,由仇心柳一箭击中,凝聚了点苍所有心血的北斗七星阵,就此瓦解。风光一世的谢英华,一剑封喉。
      牛五的嘴角扬起了一股奇怪的笑意,他带着近乎阴森的口吻,道:
      “不错,你可知,解星恨为何那么快就找到了阵眼?”
      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从我的脊椎骨一直窜到后脑门,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有血有肉有说有笑,而我却觉得我看到的只是一张画皮,画皮背后,正藏着一个呼之欲出的大阴谋!
      “是……是你告诉他的?”我本就口吃,如今更是牙齿打颤,竟连双肩都颤抖了起来。
      牛五满意地点点头,说:
      “不错。”
      “你……你为什么背叛……”
      “我为什么背叛点苍?”牛五好笑地看了我一眼,道:“打着武林大派的幌子,实则不过一个商户,靠钱收买人心,还妄想称霸天下,这样虚伪的组织,比起堂堂正正承认自己要屠戮中原的仇皇殿,更让人恶心!”
      “可是……”我想说出什么来反驳他,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
      “那……那你现在在武当……”
      牛五仰起头,突然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一片绿水青山,缓缓说道:
      “我当初入点苍,自是信了他们‘扶危济困,匡扶天下’的谎言。我幼时家贫,父母兄弟都被恶霸欺负,凌辱致死。是点苍派救了我,说会传授我天下最厉害的武功,为亲人报仇。谁知,到了点苍派,却被谢英华揪着去当了什么黑市行商,替他日日寻觅奇门遁甲之术,探索五行八卦太极阴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几乎就没学到什么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继续逍遥快活。我入武当,便是要习得上乘功夫,报我血亲之仇!”
      “你……你的仇人是谁?”
      牛五低头,转身阴森森地看着我,以一种宛如地狱阴魂般的口吻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插科打诨油嘴滑舌的牛五,竟然还有如此阴暗深沉老谋深算的一面。如果不是因为他,点苍派也许今天还存在。想起点苍派,我突然又想到了解星恨。
      “那……绑架仇心柳……指点解星恨……都是,都是你一手策划?”
      牛五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得意的笑,他靠在墙边,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懒洋洋地看着我,说:
      “不错,怎么样,是不是很佩服我的聪明才智?”
      这般玩笑的口吻,仿佛刚才那个蛰伏多年,发誓复仇的点苍叛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我熟悉的那个喜笑颜开的牛五。然而,我无法忘记他刚刚告诉我的背后故事,更无法忽略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倾泻而出的狂妄与不屑。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大费周章绑架仇心柳?让他们直接攻入点苍杀他个片甲不留岂不是效率更高?”
      我不做声,表示默认。他接着说:
      “你有所不知,是谢英华那老贼先派了探子去仇皇殿,得知他们要灭点苍。那几个探子不是我的人,他们本意是要立刻回点苍复命,被我引到了四海镇,这才把解星恨和仇心柳也诱来了四海。我自是要在同门面前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又机智过人的样子,就献计给他们,绑架仇心柳来威胁解星恨。延维塔是一座废弃的古塔,因为离点苍近,又无人问津,被谢老头拿来藏他搜集的各类珍宝,也因为荒无人烟,塔里布置了我们苦苦寻来的各种奇门阵法,算是个试验场所吧。那些失传已久的布阵方法,总不能直接就拿来到点苍本部用,万一本门弟子困在阵里出不来了怎么办?所以延维塔向来是我们试阵的不二场所。那塔里有不少嗜血成性的食人鱼,就被我们拿来试阵了。想不到我们搜刮来的一门阵法,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生老病死阵,正是以食人鱼为引,生成生之道、老之道、病之道和死之道。这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之前在里面试了上百种阵法,没一种成功了,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头一回能自如操控生老病死阵。”
      牛五说到这里,抿了口茶,继续道:
      “只不过这阵法到底有多厉害,总得放进去几个活人试试。哈哈,你想不到吧,自称‘扶危济困’的点苍派,竟然引诱了武当、少林、峨眉三大派的几名大弟子过来闯阵,一则试试这阵法的厉害,二则试试那些真正的实力大派的功夫。结果,除了武当派的恭俭逃了出来,其余人等,一概葬身生老病死阵中,连尸体都喂了食人鱼!”
      “恭俭?”刚才偷听牛五和另一名武当弟子的谈话,提到过这个名字。
      牛五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
      “你刚刚估计也听到了这个名字吧?”
      我脸一红,低下头去。看来,他连我在里面偷听,也事先知晓了。牛五也不等我回应,继续说:
      “不错,恭俭是侥幸捡回条命,可惜却疯了。出了塔后连杀好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嘴里嚷嚷着什么‘武当君子,为民除害’,简直一派胡言乱语,辱没门风。魁星子闻讯,立刻派人将他抓了回来,至今关押在后山,怕是此生此世不得放出了。”
      我一惊,忍不住插了一嘴:“是……是生老病死阵害的?”
      牛五点头,道:
      “是,只不过我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过……”说着,牛五又阴阴一笑,两眼泛出青光:“破阵的法子,谢老头也不知道,因为我没告诉他。”
      “你……你知道破阵之法,为何……为何不告诉闯阵的人?”我觉得自己胸腔很闷,一股怒火从中升起。牛五嘲笑点苍道貌岸然,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袖手旁观,才害得死人枉死,活人受罪?
      牛五瞥了我一眼,目光黯淡下来: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破阵的法子的。那几位英雄,在里面足足奋战了三天三夜。我又何尝希望牺牲无辜的生命,他们在浴血奋战的同时,我也发了疯似的去找破阵的法子。可惜,当我找到之时……少林二代弟子法华大师,峨眉道长清风仙子,都已支撑不住,去了……”
      我心里一紧,一股忧伤的情绪蔓延开来,不知道是为自己错怪了牛五而愧疚,还是为那两条枉死的人命感到悲戚。
      “所以……你只来得及指点恭俭?”
      牛五点头,继续说:
      “不错,所以恭俭活了下来,可惜生老病死阵已经令他心神错乱,纵然肉身不死,后半辈子也只能疯疯癫癫,唉,可惜了……”牛五的目光再次黯淡下来,我以沉默对峙,半晌之后,他抬起头,眼里似有火焰呼之欲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然而,害死了两条人命,逼疯了一个大活人,谢英华那个老贼竟然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大力赞扬生老病死阵的神奇威力,还顺带讥讽武当派出了逆徒,只怕要晚节不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借着这些奇巧淫技,他以为他就能够智胜其它门派,从此独步江湖,纵行天下了!”
      牛五说到这里,双拳紧握,身体战栗,甚至连额头都开始滚落豆大的汗珠。
      “我岂能让他这种小人称霸武林?正巧这老头按奈不住,广发英雄帖说要共诛仇皇,引得仇雠派出最得力的杀手和自己的亲女儿去灭点苍,真是苍天有眼!我自是借力打力,绑架了仇心柳,再指点解星恨破阵救人,便是卖给了仇皇殿一份大人情。走江湖和做生意没两样,都得人脉广阔,黑白两道通吃。这个道理,小纤你不会不懂吧?”说完,牛五那起伏的情绪又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淡淡地看着我,一副了然于胸,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我真佩服牛五随时随地变脸的本事,不愧是纵横黑市多年的大哥大,什么时候应该情绪激昂,什么时候应该泰然自若,他真就像唱戏的一般把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变化万千,难以捉摸,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真正想的是什么。
      “所以……你之前在四海是骗我的……”我想起自己见血发疯后醒来,牛五为我绘声绘色做的解释,说什么解星恨不杀我是因为日后想用黑市指环向我买情报,而他则不敢和仇皇殿这种杀人如麻的邪教组织做生意所以退避三舍云云。
      “也不算全骗吧。若真说要骗,还是这人传人的谣言最会骗人。”
      我听不懂牛五的意思,抬眼望着他。他也不卖关子,清了清嗓子,解释说:
      “第一、坊间传言解星恨杀人不眨眼,从不与活人为伍,那是像谢老头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散播出去的谣言,无非就是要妖魔化仇皇殿,让世人同仇敌忾,助他灭仇。解星恨出手快狠准是没错,但也绝不是滥杀无辜的杀人狂魔。你看,我告知他仇心柳的位置,又告知他生老病死阵的破阵之法,他还和我说了句‘多谢’,然后才走人的。”
      解星恨和别人说“多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牛五说得一本正经,而且不等我质疑,他接下来又说:
      “第二、他不是也没杀你吗?我其实根本没和他编排你和九秀山庄的关系,什么你早就不满意黑惜凤对你颐指气使所以已有异心之类的,都是我瞎说的。我甚至都没替你求情,他根本没有想杀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牛五的话,但是很奇怪,听到牛五口中的解星恨,仿佛还是一位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我便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牛五似乎没有注意我表情的变化,继续说:
      “所以那些坊间传言,尤其是自诩正义人士口里说出来的话,还真不能照单全收。依我看,解星恨虽是冷面杀手,却并非无情无义,更加不会滥杀无辜。你看,就连水影仙子华紫音,阻挠他灭点苍,因为她毕竟不是点苍中人,解星恨也放过了她,是不是?”
      听到“华紫音”,我想起来惜凤和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愤然说书之人和听书之人都觉得华紫音是因为“武林第一美女”的噱头,赢得了解星恨的垂青,才免于一死。而我却觉得解星恨不杀她,就像不杀我一样,是为了日后从我们身上获取更有价值的东西。当然,那时的我有这样的想法,是基于牛五曾经的说辞。但现在,牛五却又改口了。解星恨不杀我,仅仅是不想滥杀无辜,而不是想借什么黑市指环利用我。而华紫音死里逃生,现在听牛五的意思,难道也仅仅是因为解星恨不愿意滥杀无辜,所以但凡不是点苍的人,他都会放过,而不是江湖传言的那样,仇皇殿杀手最爱斩草除根?
      一时间解星恨的形象在我心中仿佛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剑眉星目,他的冷若冰霜,他的决绝狠厉,全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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