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什么自行车[竞技]》泯逍遥

98、越过阴霾

　　2026年，UCI速降赛（DH）世界杯如约开幕。
　　为时两月，五个站点，五条各具地方特色的速降赛道，二百余名国际顶尖车手，为喜爱山地车的速度与激情的发烧友，带来一场心跳加速的视觉盛宴。

　　在这里，每一颗充满热情的心，都会成为令人珍视的宝藏。
　　这就是山地速降赛为车迷们带来的竞技魅力。

　　作为沉寂六年重返DH赛道的“原2020年UCI速降赛世界杯冠军”，成风收到的瞩目与议论绝不少于任何一位国际积分榜上位列top的顶尖车手。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来自这位年轻车手的解释，有关他六年前为何要退赛，以及在这沉寂的六年间，他究竟做了什么。
　　起初，根据与车队经纪人协商的结果，成风原打算选择缄默，可随着事态的逐渐酝酿以及外媒的不断炒作，“未开创者”的运营方最终意识到，这是他们必将面对的问题，迟早需要解决。

　　于是，在第一站比赛开幕的前一天，成风参加了国际赛事中第二场以自己为主角的新闻发布会，而上一次他作为主角出席，还是在六年前贸然宣布退役的时候。

　　聚光灯、话筒棒、五花八门的语言以及来自西方对东方世界的各色揣测与窥探。

　　从前，成风虽然少不更事，却也多少懂一些这新闻发布会上的哲学。
　　只要坐在这里，他便不再单单是一个“人”，一个名为“成风”的个体。

　　他可以代表很多东西，并且不需要他自己去定义。
　　定义他的，是媒体的笔杆、“锦上添花”的报道，以及根植于不同人心中的根深蒂固的成见。

　　如果说在国内，顾朗可以帮他打通“传声筒”的便利。
　　但此时的他，是孤军奋战的一个人，而他的敌人，则很可能是世界上的几十亿张嘴。

　　“可以了，成风。”

　　经理人帮他调整好了麦克风，由此处始，快门的声音便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而成风也在这闪光灯的环绕之下，变得愈发意志坚定：
　　“很荣幸能与大家共聚此地……”

　　伴随着青年娓娓道来的叙述，发布会，如期开始。

　　*
　　“未开创者”的赛前发布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再加上成风于首站顺利夺魁的助力，无数自行车体育媒体人开始将视线聚焦于这位来自中国的天才车手身上，并对“赛前发布会”的成功给予高度评价。更有甚者则直接表示，这一系列组合招式的运用，简直堪称自行车坛公关史上的一大创举。

　　当然，外人怎么说，成风也并不在意。
　　他这个人一向很古怪，纵然平时训练的时候会想东想西，但只要一到赛场之上，便能完全放飞自我，达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骑圣贤车”的境地。

　　首战夺魁，他兴奋得不像自己，可在外人面前，却总是一副谦逊却不失积极的模样。
　　从前，想要疏解这种兴奋，成风往往要去约队友跑步。可现在，只需要一个视频电话，顾朗便能够分享他全部的有关自行车的热爱。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但对于成风而言，却是只要开头，就会变得越来越顺利——在第二、三、四站的比赛中，成风都发挥得格外出色，虽然并不能做到站站第一，但四轮比赛结束后，他的总分却依旧高居榜二，且与之联动国际积分榜的排名与综合实力评估，更是从几乎没有数据的末流车手位一跃而上。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站的到来。

　　众所周知，速降赛公认的迷人之处之一，便是赛道的多样变化。地形越是险峻，对骑士的技巧性要求就越高，
　　而这传说之中的第五站，则是2020年UCI速降赛世界杯的最终站——加拿大蒙特圣安娜山。

　　赛前，成风受到了若干前辈们的邀请，

　　“‘巨石滑道’，真不是浪得虚名！”
　　一个葡萄牙车手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方才下山的途中，由于石块上的青苔太滑，他可是摔了个狼狈样。

　　“成风，你觉得——”
　　“这次，你还会摔车吗？”

　　从这看似无意的询问中，敏感的成风嗅到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他下意识地收起了下巴，刚想予以回应，却被背后突然出现的两个男人冷不定地推了一下肩膀。这一撞本不要紧，可无奈成风正巧踩在一块儿长满青苔的小型岩石上，再加上是下坡，便难免向下趔趄了几步。

　　“哦，可当心你的‘刹车’，‘小伙子’。”
　　撞人的中年男子用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嗤笑道。

　　“得了吧，他可是那个‘人妖’的朋友。一般男人有的‘刹车’，他的‘那个’可不一定有用呢。”
　　紧接着，便是一阵恶意满满的大笑。

　　成风被一群与他同等高大的男人挤在中间，虽然恼火至极，却又不敢轻易发作。但所幸，

　　“得了吧，‘男子汉’，”一个比利时女车手不动声色地撩了下棕红色的长发，冷冷地嘲笑道，“你们昨晚去酒吧找姑娘们偷/欢的样子，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不想找不痛快的话，就给老娘把嘴巴放干净点，‘贱/根们（Di-tches，此处为自造词，原词请自行脑补）’。”

　　抱团的车手们一听这话，登时面面相觑，他们不怀好意地瞪了比利时女车手一眼，便灰溜溜地先行下山了。

　　现在，离成风最近的，便是那位“口出狂言”的比利时女车手。

　　“谢谢，”成风急忙上前，同前辈道谢，“真的很感谢您，为我解围！”

　　“哦吼，不用跟我道谢。”
　　女人掏出一枚小镜子，对着补了补唇膏。

　　“当他们想要把你赶出赛场的时候，总是会有诸多手段，你今天见到的，不过就是冰山一角罢了。”

　　“过去，他们跟女人说，‘嘿，速降不是你的事业，滚回厨房做你的饭菜去吧’；对基佬说，‘速降是真男人的运动，爱干屁/眼的家伙，只有颠得嗷嗷叫的份’；现在，他们又开始对一个黄皮肤的人下手了——所以你看，一向如此，没什么大的差别。你也不需要谢我什么。”

　　涂完唇膏，女人又掏出一枚西瓜味的电子烟，不紧不慢地吞云吐雾起来。

　　“更何况，虽然我欣赏你对六年前事故的坦诚，但从我个人的真实想法来看——你过去的决定，还是太蠢了点。”

　　比利时女骑士忽地停下脚步，略显热络地拍了拍成风的肩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既然对方无论如何都想用阴招把你挤出局。”
　　“那你又为何要把本就该属于你的荣耀拱手相让呢？”

　　“听我一句话，小伙子。”
　　“干翻他们。（F*CK THEM OFF）”

　　“我的名字是加布里埃。”
　　“明天颁奖台上见，成风。”

　　*
　　站在出发点的木质平台上，成风轻阖双眸，回想起昨晚与女人的对话：

　　昨天同他聊天的女人全名为“加布里埃·莱弗利”，今年二十九岁，竞技年龄长达十年，是第一位以5秒之绝对优势刷新站点男车手记录的传奇速降女车手。

　　——这样厉害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鼓励他这个“劣迹斑斑”的赛场“小白”呢？
　　这一点，成风还未能完全想明白。

　　但隐约之中，成风的心中似乎生出了某种信念。
　　他在此处骑车、一跃而下，不再只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回应加布里埃的好意，他需要漂亮地完成这场比赛。

　　为了不辜负队友们的支持，他需要漂亮地完成这场比赛。

　　为了让他的家人感到骄傲，他需要漂亮地完成这场比赛。

　　甚至——

　　“等我夺冠，我们就结婚吧。”

　　为了能完成自己与顾朗的约定，成风需要完成这场等待了六年的比赛。

　　一路走来，成风拥有了太多的牵绊，他已经不再是二十岁时，那个固执却又孤独的愣头青年了。

　　——砰！

　　伴随着发令枪响，成风一跃而下，化为一道橙白相间的光。

　　*
　　山区的气候变幻莫测，清晨下过的雨阴湿了地面，本该扬起的尘土也化作软质的泥巴。

　　车轮在高速运转中打滑，车手却依旧控制着减速。

　　成风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双手死死控住车把，脚下依旧保持着蹬踏。

　　变速器的声音起起伏伏，咔哒咔哒的响声从手臂的骨骼传入脑中。

　　集中精力，再集中精力。

　　愈发强健的意志力操控着成风的身体，让他不至于完全被飙升的肾上腺素剥夺理智。

　　这里是他理性的巅峰，是他走向世界顶级车手的踏板，更是他追求生命意义的原生净土。

　　从长满青苔的白岩上跃起，心脏骤停的一瞬，也过渡得如此平稳流畅。

　　即使是令全世界折服的Steve Smith坠台，此时也不能阻他分毫！

　　几乎要被失压撕裂的鼓膜外，风和观赛者的尖叫声越来越清晰。
　　那是击溃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撑住、不要慌。

　　不要回想过去。
　　保持向前看。

　　视野由昏暗变得明亮，蒙特圣安娜的太阳从乌云中探出头来，用余热剥夺车手仅剩的思维与理智。

　　——到时间了。

　　终点线近在眼前，最后冲刺的时刻。

　　体力与精力已然到达极限，大粒的汗珠甩在了护目镜上，难以抑制的喘息声传入第一视角摄像机。

　　要紧牙关，紧踩踏板，由乱石区飞入平坦湿滑的草坡，冲着炫目的拱门飞驰而去——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成风看向欢呼着的人群，忽然，一股莫名其妙的强电流穿过了他的大脑，将本就到达极限的神经拉扯回六年之前：

　　母亲的面庞。
　　惊惧、痛苦、充满责备。
　　骨头破碎的声音，满地的鲜/血。

　　【不行，已经进入草坪区了。】
　　【成风，你不能再加速了。】

　　【踩下刹车、刹车、刹车！】
　　【会死人的！！你还想做杀人犯吗？！！】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成风的脑袋中窜出了无数语调相同的画外音，那个东西好像在催促他赶紧踩下刹车，结束这一可怕的噩梦。

　　——只要他停下来，就不会有人死。
　　——只要他停下来，所有苦恼都会烟消云散。

　　纠结在自我意识的迷宫之中，成风的精神几近崩溃，逐渐的，他的注意力开始变得涣散，创伤性应激障碍带来的伤痛驱使着成风的手向着刹车系统逐渐靠近。

　　“——哥！加油！！！”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声来自“明琪”的呼唤打断了成风的思绪，

　　“成风，你他么个臭小子想啥呢？！！草！给老子加油！！！”
　　——“王利帆”的声音。

　　“成哥，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你就要给我好好走！！加油啊！”
　　——“何褚”的声音。

　　也正是在这时，成风的眼眶瞬间湿了。
　　不知是因为汗水、护目镜上凝结的水珠，还是生理性的眼泪。

　　鼓励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回荡在成风的脑海中，又好像是来自于四面八方。

　　所有声音都在告诉他——
　　不要停下来，继续向前。

　　就算这是一道万丈深渊，你也必能跨越。

　　最后，一切呐喊归于沉寂，而等在时间尽头的，是一个成风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哥，我在这等你。”

　　成风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终点线处，“顾朗”向他张开了双臂，仿佛在说：

　　“你放心来，我会接住你的。”

　　没错。
　　他会接住他的。

　　不管有多难。最终，他都能拥他入怀。

　　“我能相信你吗，顾朗？”
　　意识的海洋中，成风对着顾朗问道，而在现实中，他的脚下却在不住地加速。

　　“当然。”
　　终点线处的“顾朗”微笑着。

　　“无论何时，你都可以相信我。”

　　——嘟！！

　　象征冲线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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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燃很好很棒的一章！！夸不出来了！！！
我超喜欢群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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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99、100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