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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   领了被褥短褐,老王带着阮卿从店铺的后门进了后院,沿着廊下走。对面的廊下也是一排房屋,大约是厨房,门外摆着两个水缸。

      听见老王的说话声,屋里少年探出半个身子来,看清是老王,于是高兴的喊了声,“叔。”

      老王听见了,冲他点点头,然后引着阮卿走到一处木门前,说明此处是柴房后就转身去找对面的少年,将人拉进了厨房。

      阮卿将视线从老王身上收了回来。

      他双手环着被褥,用脚尖轻轻抵在门扉上,门扇便被缓缓推开,身后的阳光迫不及待的涌了进去,繁多的浮沉在空气中愉快的飞舞,后面是堆成小山的还未被劈开的木柴。

      迈步进去,只见里面除了木柴外,还堆满了东西,显然是个储放杂物的地方。

      他目光在屋里打量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处空地。

      这本来就是个放杂物的地方,也没想着住人。

      于是只能先将被褥搁到柴火堆上,又解开腰封,衣襟,褪下宽大的衣袍,搁到被褥上。

      好像察觉到什么,他挽着里面直筒的袖子时回过身去,只见斜对面的厨房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一身粗布的衣服,腰间系着一条被洗得掉色的浅蓝色腰带,一头乌黑的头发扎做小髻,用旧方巾包着。对方正双臂抱胸,面色不愉的看着他。

      阮卿知道店里原本已定下一人,看样子,应该就是这个孩子。

      想来老王方才已经告诉对方这件事情。孩子身旁没有老王的影子,该是去前店见那个主君。

      他对着那个少年微微一笑。少年的眉毛顿时皱的好像打结,重重的哼了声,转身回了厨房。

      阮卿的神情一瞬间怔然,很快又缓和下来,温和的笑笑,并不在意。

      不怪那孩子看他如此敌视,毕竟原本酒保这个活计应该是对方的囊中之物,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走到屋内的右侧角落,把一些乱七八糟堆放的工具移到别处,终于空出来了地方,他又扫了一遍,正想铺床,忽的似想到什么,又在屋里转了一圈,将压在一截截木柴下的稻草薅出来,尽量均匀的铺在地上。

      这里没有床榻,有稻草垫着除了能隔绝潮气外还能舒服些。

      如此,他才将被褥在稻草上铺平。

      指尖轻轻拂过宽衣博带,柔软的衣料给肌肤带来极度的舒适,他将衣服叠的整齐,压在被褥的末角下,然后拿过那一套有些破旧的衣服,抖开上衣,穿在身上。

      富贵子弟不需干活,才会穿宽大的衣服以彰显气度资质。至于普通人家,还是穿更为简洁的短衣长裤。

      裤子的裆部有些宽松,他拿布条做腰带系上了,这里还是有些肥大。

      这套衣服的料子有些硬,甚至还有些毛糙,陈旧褪色,根本比不上他之前穿过的任何一件。

      “喂。”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站在门口,对阮卿道,“你去把缸里的水打满。”

      阮卿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少年,少年顿时有些心虚起来,立马挺挺胸脯,虚张声势道,“看什么,听到没有。”

      “好。”阮卿应了声。

      伸手把绑头发的发带拆下来,紧紧绑在自己手腕,更方便蓄力。往外走时路过柴火垛,他随手抽出一截长木棍来,拇指用力,撅开一半,扬手把一半丢回身后。

      脚步不停,他则抬手,握住自己厚实的长发,手法娴熟,三两下便在脑后束成发髻,用木棍固定。

      院里就有一口井。阮卿把系了绳子的桶抛进井里,那木桶飘在水面上,怎么也不肯下去。

      蹲在井沿上,顿时颇为苦恼。他记得曹操教过他怎么打水,具体要怎么做来?

      就折腾了好半天,木桶终于沉了下去,他忙转动木架子上的手柄,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绳子一圈圈缠上杆子。

      见桶上来了,他刚要去拽,脱手的手柄顿时倒转两圈。

      他眼疾手快,忙一把固定住,木桶又悬在井道中。

      阮卿,“......”

      好险好险。

      又摇了上来,将手柄固定好,拽过木桶一提,险些栽进井里去。

      好沉......

      暗暗提气憋着,摇摇晃晃步步艰难的走到缸旁,还得抬高倒进去。

      桶的重量渐轻,他方才松了口气,心脏却突然一下一下的细锐的疼起来,如被针扎着。

      手掌捂住心口,攥紧衣服,他半伏在缸沿,看到水中倒影的自己,双眉紧蹙,唇色发白。

      他心里猜测这大约就是滴取心头血的后遗症。

      “喂。”身后传来少年不耐烦的声音,“你快点干活。这两缸都要装满,别想偷懒。”

      倒影中的人紧咬住下唇。阮卿忍着不适,直起腰身,提着桶又返回,一遍遍重复着最初的动作。

      脚步逐渐缓慢起来,手臂酸软,手指也已没了力气。在他又灌满一桶水走到一半时,终于支持不住,提柄倏然从手里滑落,还好他脚快,往回一退。

      木桶‘哐当’落到地上,溅出不少水来,这架势若是砸到脚上,要瘸好几天。

      陈季搬了胡床坐到店铺后门处,悠闲的看着阮卿一趟趟忙碌。

      忽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于是把头凑进门里一瞧,见老王正跟在一个打扮十分富贵的男人身后下着楼梯。

      他转头,瞧见阮卿正艰难的拖着木桶蹭着地面慢慢前进,于是忙起了身,清清嗓子,来到阮卿身边说道,“看你忙了这么久,算了,我帮帮你吧,你坐那歇会去。”

      说罢,便不由分说夺过阮卿手里的木桶,提起,被坠的弯着腰,继续走剩下的路。

      阮卿直起腰来,淡淡注视着突然反常的少年。

      陈季回身,看见他还站在那,于是说,“你去歇着吧,我把剩下的提完就行。”

      这两个缸已经被阮卿灌了许多,只差最后两三桶便能全满。

      既然对方这么说,阮卿又不好死活去抢过来,于是转身要回柴房。

      他用了太多力气,手掌止不住的轻颤,心口还在痛,只不过变得有些迟钝。

      “陈季。”送走杨氏主君的老王来到后院,他站到廊下,看到陈季正费力的抬手要把水倒进缸里,问,“缸满了没?”

      “快了。”水自倾尽缸里,陈季看向老王,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还有一趟就满了。”

      老王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即将要回到屋里的阮卿,眉头不由的狠皱起来,不耐的喊道,“曹卿。”

      阮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老王高声喊第二遍时才想起来是在叫自己,于是顿住脚步,转向老王。

      老王说,“你去把屋里的柴劈完。”

      “全部的?”阮卿斜乜了一眼屋里几乎要成一座小山的木块,又问了一遍。

      “当然是全部,不然让你劈一两下闹着玩么。”老王说完,又转向陈季,“陈季,现在店里不忙,你把水提完就去歇着吧。有事了再叫你。”

      “好,叔。”陈季笑着应了句。

      老王颇为满意的点头走了。

      阮卿满含深意的看着陈季。恰陈季也看向阮卿,脸上的笑还没有收起来,看到阮卿在瞧自己,于是说道,“你叫曹卿?那劈柴的事就交给你了。辛苦啊。”

      阮卿微不可查的白了陈季一眼,回屋,用发抖的手臂抱了一捧木柴,来到木桩旁,松手,木块哗啦啦滚了一地。他又回屋,提了一把斧头出来。

      陈季很快把最后一桶水提完。

      他走到阮卿身边,颇为得意的说道,“王叔说是你要抢我的活儿?不自量力,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方才的掌柜是我表叔。若不是看在酒店主人的面子上,才不会让你试用这几天,你与其在这耗费几天,还不如早早滚了,免得到最后被亲口劝退,到时候可就难看了。”

      阮卿不理,将一块木头竖到木桩上,等人叭叭叭说完了,捏紧木柄,抬手,只见挽起袖子裸露的小臂上,平日覆盖的看着修韧白皙,又单薄的肌肉顿时紧绷鼓起,皮肤下血管贲张,蓝紫的线路登时明显起来。

      利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破开空气落下,又快又狠,木头分成两半,倒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阮卿到底是练过武的,那一斧子下去,裹挟着凌凌的杀气。

      看着两半的木头,陈季眼珠子顿时直了,觉得自己脖子有些发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阮卿瞥向陈季,褐色的眼瞳中沉淀着浓重的寒气,如腊月的雪落进寒潭,冷到极致,最深处凝聚着散不开的阴霾黑暗。

      撞到阮卿的视线,陈季顿时觉得后脊梁升腾起一股凉气,直通天灵盖,让他忍不住颤栗。

      为什么这人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尽管心里发毛,但陈季还是硬着头皮,挺了挺胸脯,尽量让自己更高一些,他说,“你看什么看?好好干活,怎么?你要打人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手,今天就得滚出去。”

      阮卿不说话,只是盯着陈季。

      陈季终于顶不住,说完后就赶快逃开。

      待进了店里,他闪到一旁,身后贴着墙壁,还是有些心悸。长舒口气后,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有靠山的,对方不过一个外乡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怕对方?

      想到这,陈季顿时有底气起来,再想阮卿方才这么吓他,忍不住冒起火气。

      ‘曹卿是吧。’

      陈季咬牙切齿,心里暗暗念叨,‘咱们走着瞧。’

      阮卿到底搬了许多趟的水,手上早没了力气,方才砸那第一下是唬陈季。再劈时,得磕两三下才劈的开。

      这一堆一直劈到太阳落山。

      夜里留下守店的活计,店里管饭。

      阮卿一直待在后院,也不知前店的情况,亦不知自己需不需要去跑堂。

      直到厨房做好了饭,老王才过来,说没干完活不许吃饭。又嘱咐不能把柴火留在院子里,不然受了潮难生火。

      于是他又把劈好的柴火一趟趟抱回屋里。

      干完这些时夜幕早已降临,月亮不知道在天空中挂了多久。

      阮卿托着疲惫的身躯,顺势倒在褥垫上,身上每寸筋骨都透着难以忍受的酸涩与虚脱,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

      照这架势明日能不能起来还是个未知数。

      他睁眼在漆黑的空间里呆呆愣了一会儿,遂盘腿坐好,双手合起搁在小腹旁,瞌上眼眸,缓缓吐纳,元灵散发着荧荧白光,清凉的气息滚过每条筋脉,安抚透支的身体。

      便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日第一缕晨光透过墙壁上的窗棱照进屋里时,他才张开眼眸,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伸伸胳膊,捶捶肩膀,已恢复大半。

      他挑起帘子走到前店,掌柜正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看见他不由笑了声,“呦,起的还挺早。看你瘦瘦小小的,这体格还可以。”

      腼腆的笑了笑,阮卿并不答话。

      掌柜去开店门,嘴里说着,“既然起来了,你就把店里的案面擦一遍吧,再把地扫一遍。”

      “好。”他老实的应了句,找来抹布,双膝跪在地上,仔细擦着。

      天色尚早,街上冷清没几个人。掌柜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回头见阮卿正干的仔细,嘴里轻啧一声,眼中闪过片刻的惋惜。

      “你家是哪里的?”

      阮卿听身后的老王说。他回头,说道,“沛国谯县。”

      “那离这够远的。”掌柜又闲着问,“你怎么跑这里来的?”

      阮卿说道,“我先随父母来扶风投奔亲戚,不想路上遇了流寇,亲戚一家也不知去了何处,一路走走停停,就到了这里。”

      掌柜听了,眼中露出些许怜悯,不再说什么,又回到柜台后拨着算盘去算账。

      店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算珠清脆的声音和麻布擦过木面的摩挲声。

      不多时,又听楼上有人在喊,“小二,端盆热水送来。”

      阮卿听见声音回身往上瞧,只见二楼有人倚着栏杆正往下看。

      “好。”他忙起身,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往后院跑去。

      算珠的声音缓慢下来,掌柜微微抬头,暗自瞧着阮卿,在阮卿将要出去的那一刹那悠悠说了句,“厨房有盆,早上多烧些热水。”

      “好。”阮卿应了句,身影消失在门帘后。

      掌柜又垂下眼眸,噼里啪啦算起来。

      阮卿不熟悉灶台,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就在他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自己险些要呛死的时候,厨子来到门外,瞧见屋里景象忙进来,嘴里问着,“你怎么搞的?用的哪里的柴火?”

      一面咳嗽,眼里含着泪水,阮卿仰头看体型略胖的厨子道,“咳,咳,就那边的柴火啊。”说着他指了指墙角。

      “那些不行。”厨子蹲下帮他搞,被熏得眯起眼睛,说,“那些都是受了潮的,今天得拿出来晒一晒,你再新去抱一捆来。”

      阮卿听了,又抱来一捆,厨子也不让他沾手,一边自己捣鼓,一边嘴里解释着,最后火升起来,他才看向正盯着底下的阮卿,“这不就升起火来了。”

      “原来是这样。”阮卿乖巧的对厨子笑着,“谢谢叔啊。”

      “不用。”厨子摆摆手,“你昨天劈完那些柴火,我能用好几天哩。”

      阮卿这才明白过来,劈柴这活儿,本就是归给厨房的。

      就在阮卿在后院忙着时,昨日回家的陈季到了店里,他看了一眼空荡的大堂,叫了声,“叔。”

      掌柜抬了下眼皮,“来了。来了去把茅坑掏了去。”

      陈季噎住。

      见对方还站着,掌柜又说,“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哦。”陈季一边往后院走去,一边问,“昨天来的那个曹卿,在哪呢?”

      掌柜拨着算盘,随口说道,“后院。”

      阮卿送完水,回后院时,陈季正搬着胡床坐在柴房门口,他看见阮卿回来,喊道,“那个,曹卿?”

      见阮卿看自己,他又说,“你去把茅坑掏了去。”

      阮.做了几十年文官.熟读兵法.颇有成绩.卿,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你聋吗?”陈季站起身,不耐烦的说,“你去把茅坑掏了去。”

      阮卿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对方,眼里闪过几分阴郁。

      陈季挺起胸脯,双手掐腰,瞪大双眼,“你看什么,还不快去。”

      一步步向对方走近,在对方被逼的后退两步时阮卿才停下,微微眯起眼眸,里面略过一道寒光,他沉声问道,“这活儿,到底是我的,还是你的?”

      陈季咽了口唾沫,暗暗给自己壮气,他踮起脚尖,理直气壮道,“当然是你的活,是我表叔吩咐下的,不信你去问啊。”

      冷笑一声,阮卿饱含深意的看着陈季,“不必。”然后他又问,“你只管告诉我,这活要怎么做。”

      陈季说,“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刚来。”

      在屋里的厨子听见了,他一听就知道是陈季仗着掌柜是亲戚又在欺负新来的,他又见阮卿长的好看,人还听话,不由心就往阮卿那边偏了偏。

      不过多一事终究不如少一事,他不好直接把事情说白了替阮卿出头。因此只是站在门口,指点道,“你先装进桶里,然后放在板车上,送出城去,再走......倒到那里就好。”

      还要出城啊.......

      “知道了,谢谢叔。”阮卿面上笑着答应,心中暗暗盘算了几下。又看向陈季,说道,“这活儿是要出城的。”

      “我听见了。”

      阮卿又说,“我昨天劈柴到半夜,掌柜知道我没吃饭。”

      “你没吃饭是你活该,谁让你干的慢了。”陈季一脸莫名其妙,“你对我说这些干嘛,我可不会帮你干的。”

      “没什么。”阮卿轻轻笑了下,在陈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进到院角的旱厕。

      忍着嗅觉与视觉的冲击,此刻阮卿谨慎的比上战场还要严阵以待。

      他宽慰自己,战场上断胳膊少腿缺头,肠子内脏流了一地的都见过,眼前这场景不过小儿科。

      咬紧牙,拿过铁锹干了起来。

      阮卿眉头皱的仿佛要拧在一起,眼中冷得要淬出冰凌。

      他当然知道这是陈季在把自己的活推给他。可他现在还不能立刻发作起来。掌柜是陈季的亲戚,把事情闹开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如今他无处可去,这份工作对他十分重要。

      总归不是涉及原则性命等大事,他阮卿浸染红尘这些年,这点耐力还是有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6 07:43:32~2021-09-21 12:4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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