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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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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安娣是撞过来的,伞角差点划破他皮肤。虽不至于破口大骂,但什么都没干却飞来横祸,难免心生不快,齐孝川转过身,阴阳怪气却悉数堵塞在了喉咙眼。她加深笑意,这样暗的天气,两只眼睛仍然像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他发不出声音,她却把伞交到他手中。还是那种从不考虑自己是否会被拒绝的亲切,还是那样好像一辈子没有烦恼的天真。
齐孝川下意识伸手,不容分说,先把她拉到伞下。狭窄的范围里躲避雨水,他忘了表情管理,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异常严肃,终于开口,说的却是:“那你呢?”
“没关系。”她笑盈盈的,侧着头伸手,做出说悄悄话的姿势,毫无预兆地开玩笑,“其实我是飞天小女警,所以不用担心啦。欢迎您下次光临。”
她当然不是飞天小女警,不可能直接飞回去。眼睁睁看着雨滴落到骆安娣身上,齐孝川久久站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店门口。骆安娣停在门前的屋檐下,先晃了晃裙摆,然后才进去。尽管只是侧脸,却依旧盛满笑容。
他撑着伞回味了许久,再上车时,司机有点内疚地感慨:“刚刚您特意说不用伞——”
齐孝川随口应付,眼下思绪彻底被其他事占据。车开出去几公里远,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没认出他来。
他不在意。
仔细想想,回忆与今天之间的距离也有上十年了。他能认出她来不奇怪,毕竟在记忆力上,齐孝川不说很有自信,谦虚一些,也该是过目不忘的水准。骆安娣就不同了,笑容傻傻的,办事呆呆的,小学三年级了走路还会平地摔。
他没有在介怀。
齐孝川忍不住努力回想,他以前到底给骆安娣留下了什么印象,才会让她把他当成在别人店里邋里邋遢丢三落四忘了拿外套走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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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他惹过的麻烦可远远不止是用伞在脖子上划条红痕这种小事。
在没有恶意的前提下,骆安娣对“早恋是不允许的”、“老师是学生的管理者”和“人有好有坏”这类道理一无所知,她喜欢齐孝川,就像向日葵跟着太阳转一样简单。别人一旦问起就会老实回答,仿佛这和问她数学倒数第二道附加题拿了多少分没有区别。甚至面对老师,她都能保持这份坦率的纯真——当时她经常来齐孝川班级门口,屡次被齐孝川的班主任目击,人民教师随口一问,没想到她承认得落落大方:“我喜欢小孝。”看呆一圈围观群众,简直是勇士中的勇士。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没什么恶意的缘故,其他人对她怀抱的善意也格外多。有一回齐孝川去找教导主任要签字,出来遇到校长助理,略微打过招呼。关门时,他清晰地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对话:“这一届学生会会长出在低年级,真优秀。”“是啊,他的小女朋友在初中部,特别可爱一小姑娘”。
总而言之,这份单方面由女方发起的关系可以用畅通无阻来形容,男方分明不情愿,却根本无人在意。
一周工作日有五天,起码四天,骆安娣会送她吃的点心过来。齐孝川的妈妈在她家帮佣,做的不是厨房工作,但也知道她家请厨师的要求有多高,因此时常唠叨满脸不快的齐孝川“贱骨头吗你”。
话糙理不糙,客观评价,他的行为的确有一点。
晚上她专程送上门,他冷淡地道过谢,转头就倒给园丁当女儿养的西施犬吃。结果还被怀疑不安好心,拿着园艺剪把他追出半公里,扬言再搞名堂就抓他去给池塘的睡莲翻藕。这个帮骆家打理花园的糟老头子坏得很,之前他在池塘种荷花,齐孝川和骆安娣路过,骆安娣问“爷爷这是在干嘛”,齐孝川随口说了句“玩泥巴吧”,未料竟然整整被记恨了几年。
投喂别人家宠物狗的第二天,他情愿在教室吃豆瓣酱拌面和豆瓣酱拌蔬菜。
也不知道骆安娣有没有觉察,反正不久后,她就换了方式,中午直接送到教室来。他婉拒,婉拒不成,分给周围男同学吃,吃完他们嘴都还没擦干净,女同学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评论他“渣男”、“负心汉”。吃人家嘴软的男同学没有落井下石,但也只做到在扑哧一笑时“噗嗤”的音量小一点的程度。
齐孝川徒手把筷子捏断了。
他也没想到这么容易断,只能放学后去精品店买了双新的,和洗过的饭盒一起还给骆安娣。骆安娣笑着问:“好吃吗?”他说:“别送了。”
她的嘴角立刻下沉,眉毛也压了压,只有眼睛仍然清澈见底。骆安娣说:“不好吃吗?那我下次再努力一点。”
无缘无故,他忽然就凝噎了。齐孝川说:“这是你做的?”
“我也才刚开始学,对不起喔。”骆安娣抿起嘴唇,难为情地笑着说,“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他艰难地说,“也不差。”
她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吗?”
“做得挺好的。”齐孝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的台词为什么会扭转到这地步。
他对她做过的抗拒并不只是这样。
骆安娣的名声能在学校如此响亮,百分之七十原因终究还是齐孝川。
齐孝川在高中也是传说。当上学生会会长,却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到校外洗车行打工,为了降低遇到教职工及其座驾的几率,还特地挑了另一个城区的店。不仅如此,工作不久,他发现店里生意太好,水管时常破损,消耗很大,于是费心思进货一批水管保护套,跑去各个洗车行推销,成功大赚一笔。最后经过调试,又找工厂定制了效果最好的款式,被一间公司掏钱买断。就这么来回折腾,拿到了不少钱,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回小小洗车行任劳任怨洗车。
直到杀千刀的同学吹牛逼时不小心说漏嘴,大人们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奇人,同样感到新鲜。学校半个领导班子拿狩猎野生动物的架势去抓他。摇下车窗,他当时正手持擦车布,凑过来说“SUV清洗价位不一样”,就看到车里坐满了学校老师。齐孝川懒得溜了,人赃俱获,被当场逮捕。
他写了三千字检讨,没要求按惯例在升旗台上公开朗读,只是撤掉了学生会会长的职务。但他也濒临高三,本来就快自动卸任,因此可以说是毫无惩罚效果。
这样的风浪轮番下来,自然引人瞩目。齐孝川虽然整天垮起个批脸,但实质并非神经症患者,和人交流不成问题。
那时候,也有别的女生向他告白。
他本人没有自觉,事实是,齐孝川算受欢迎的那类男性。年级里最漂亮的女生也曾邀请他一起去食堂,被他误以为是要借饭卡,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凭什么”。当时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性别女,态度斯斯文文,说话条理清晰,是个优等生,一度和齐孝川走得很近。
他语文不好,所以经常找她借笔记和划重点,不知不觉就熟了。
女生是典型的聪明人,并不在乎他关于骆安娣的绯闻。二人大大方方地来往。齐孝川起初什么都没想,还是男同学像犯癫痫似的跟他挤眉弄眼,问他说:“你这是腻了小老婆找大老婆了?”
“嘴巴放干净点。”齐孝川回答。
他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骆安娣的确消停了一段时间。他对校园风云一概不关心,就连自己被奉为校内打工皇帝时,他都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个“汽车美容陶朱公”是谁。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骆安娣都知道看气氛了。恰如《怦然心动》这部小清新电影里那个大聪明男主角想出的好主意,齐孝川发现,搞不好他也可以效仿。不需要和任何人确定关系,只要能让骆安娣知难而退就万事大吉。
他主动约了语文课代表到家里做客。
并且,他知道,只要没有小提琴课或其他事,骆安娣就会来找他玩。
于是,那一天,骆安娣兴冲冲推开齐孝川的卧室门,就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坐在一起,对着一本《古汉语词典》讨论。
“小孝,”她站在门口,脸上还是笑着的,“你有客人呀。”
“哦,介绍一下,”齐孝川只向一个人介绍另一个人,“初中部的骆安娣。这整个庄园一样的院子都是她家。我爸妈在为她家工作。”
语文课代表浅浅地点头。
齐孝川让骆安娣进来,骆安娣却没有照做。她笑着,手指抠住门框,轻轻地说:“你们有事的话,我还是不打扰了。下次我再过来吧。”
“嗯。”
他望着她,看着她后退,然后侧过身。
骆安娣有点困扰的表情也很好看,带着颇具烂漫气息的真挚。有那么一瞬间,齐孝川想起,骆安娣不是完全没有烦恼,她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他。
他忽然走出去,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女生问他“怎么了”。他回答:“下雨了,她没带伞。”
齐孝川拿着伞追出去,一路种满了园丁喜欢的茉莉,还没到开花的季节,绿油油的很醒目。他向前走,没看到骆安娣,楼上的客人还在等,于是他及时折返。
那一天晚上,骆安娣发烧了。她连身体素质也严格遵照公主设定,再多鹅绒毯下的豌豆都能硌到她,淋几分钟的雨就重感冒。作为罪魁祸首,齐孝川被他爸拿痒痒挠一顿痛揍,打得他隔天上学周围人不敢搭话,都以为他放民间高利贷得罪了□□。
齐孝川一声不吭,脸全程黑得能就地挖煤,放学到点就走,直奔初中部教室,旁若无人走到骆安娣座位旁。
她戴着口罩,在旁边同学报警之前笑着开口:“你来啦。”
“嗯,”他面色不善,还是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德性,“送你回去。要帮忙收拾书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