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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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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起来多么可笑,就凭当时他的经济状况,想用钱去买她的安心,根本就是自取其辱、螳臂当车。
他背着她下山。
当时几个救援队分头搜查,齐孝川承认自己脱队有点冒险,但他性格最大的缺陷搞不好就是对自己太自信,太仰仗自己,也因此闹过笑话,好在这次还算幸运。
及时联系了大人们,他背着她往下走。说实话,这不是他第一次背骆安娣,之前那群有钱子弟很爱起哄,强逼着他参与他们的游戏。那时候,齐孝川总是被捉弄的那一个,他很清楚他们只是想看他大发雷霆,或者恼羞成怒,只要他那么做了,或许他们对他的兴趣就能得到消减。但他偏不要。
齐孝川不是讨厌向人低头,某种意义上,他只是不想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如愿。
最烦那些诡计得逞后洋洋得意的嘴脸。
骆安娣伏在他背上,并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难为情地僵硬,反而伸展四肢,仿佛他真的只是坐骑而已。这样更好,齐孝川也乐得自在,提防着特殊情况,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按在他肩膀,慢吞吞地问他:“小孝,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什么?”他不是没听清,纯粹不喜欢这个问题罢了,“短头发,比我大,性格直……最好背起来能轻松一点。”
骆安娣咯咯咯地笑起来,忽然抓住他耳朵,甜丝丝地说:“那不就完全跟我相反嘛!”
齐孝川被揪得有点疼,扭头挣脱,没好气地回答:“是啊。”
她在遇到他后才放松下来,声音慢慢地轻缓下去:“小孝,我困了。”
他下意识想说“别睡”,又莫名觉得跟极地里对遇难者说“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一样,怪晦气的,所以改口只说:“马上就出森林了。”
“你不害怕吗?”她问。
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像他这种被仇家抓去倒吊在屠宰场也不会怂,还能冷笑着嘴硬大骂“太好了我想死很久了”的对象,当然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害怕,有什么好害怕。”虽然那一刻心里想了一下万一突然冲出来一头野猪他这样还真躲不过。
骆安娣说:“那你给我讲个冷笑话吧。”
他卡壳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眼看着面前已经出现灯光。越过树木就是台阶,然后看到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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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这些来的时候,齐孝川刚热完冰箱里的罗宋汤,准备端去餐桌上,边喝边看会儿文件。手机忽然响起来,他吓得一抖,汤原本就很烫,直接一股脑洒了一身。他倒也没说什么,先去拿电话。看到是私人号码,接通的动作又加快几分,结果听到的却不是那个声音。
“喂,喂?”那边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
“你说,我在听,”齐孝川拿毛巾擦拭衣服,“嫂子。”
创业几年后,周翰耀成患上了癌症,癌变部位发病率低,死亡率却很高。病得最严重时,齐孝川去医院看他,他被化疗折磨得脱相,却还坚持用PC工作。
齐孝川说:“给你买了曲奇。之前你很喜欢吃的那种。”
“哦,太好了。”周翰耀成直到最后也没告诉他,那时他已经不能吃这些了,他只是笑眯眯地戴上眼镜,悄悄示意刚来查过房的护士,“那个小姑娘挺漂亮的,刚好还没有男朋友。你去要个手机号来。”
“要你个头。”
“别要我的头啊,我还病着呢。”
“我要回去了。机场那个单子还得到场盯,之前招的经理没一个靠谱。”齐孝川骂骂咧咧,“人事干什么吃的。”
周翰耀成苦笑,无可奈何地劝道:“这话你可别当着他们面说。”
果不其然得到理直气壮的答复:“那我这不就是背后嚼舌根了吗?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
离开时,齐孝川走到电梯口,临时又折返,探出头来说:“快好起来。”
“嗯,放心。”周翰耀成笑着回答,“等我回来,咱们哥俩大有所为。”
“谁跟你是哥俩……”
“那就父子好吧。”
“……”
那个庆功宴后总是偷偷结账,又给同为公司创始人的同伴提供宵夜的忘年交好友终究死去,成为殡仪馆里单薄的遗像。当时他们的事业才略有起色,齐孝川甚至没有闲暇悲伤,充当丧主后立刻回到岗位上去,生怕已经谈好的投资因为变动而撤离。
周翰耀成一生真诚友善、光明磊落,待人周到,接济过的朋友无数。留下的除了公司,就是与他相濡以沫大半辈子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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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以后,骆安娣没有着急求职。早在提供实习经历时,她就也如此,没怎么手忙脚乱过。春秋招有参加,甚至还有企业当面拍案,要她这个应届生隔天去上班,可惜被她以“我再考虑一下”婉拒。同级生询问缘由,她也只笑道:“嗯……想先休息一下吧。”
分明低一年级,仲式微却经常在他们班神出鬼没,突然出现搭腔道:“就是最近很流行的gap吧?西方那边的年轻人经常做的。”
有其他学姐又好气又好笑地抱怨:“仲学弟!”当然,多半没有什么真的不满。毕竟他长得还算赏心悦目,喜欢缠着骆安娣这件事也不是一两天。
没能认出齐孝川后的轮休,骆安娣去了图书馆。
她习惯去综合图书馆的生活区。
偶然看到一本植木有希的手工童装书籍,忍不住翻开来,一边拿出有道词典翻译,一边囫囵吞枣地读下去。然而看了半天,还是想带到店里去找精通语言的店长帮忙解读。找到志愿者询问了一下,却很遗憾地得知新书暂时还未开通外借功能,仅仅提供馆内阅读。
骆安娣只能掏出笔记本,临时将书上的图片画下来,顺便加深记忆,便于构想。离开书店后直接去了店里,之前交班的同事也在,表情难掩兴奋地问她:“你和上次来的客人认识?”
要是她没提就好了。
骆安娣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不去想的。
纠结好久,她还是按捺不住,不禁掏出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递给同事,顺便配上自己的现在挂着急于求证表情的脸:“我是不是……变化太小了?”
虽然这问题有点缺少前因后果,但同事还是凑过来:“哇!这是你小学还是初中吗?好可爱!”
“我被认出来了,但是我一下子竟然没认出他。太尴尬了。”骆安娣掩住发烫的脸。
“这也没什么啊。要现在让我见中学同学,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就算认出来了,能不能叫上名字也悬。”
骆安娣不怎么喜欢化妆,往常也只礼节性地化上淡妆就去上班。她肤色原本就白,嘴唇涂上颜色后,整个人就已经足够精致。但在小时候,她也是天生的唇红齿白,因而差别并不大。其实齐孝川也没变化到认不出的程度。她却没能立即认出他,究竟是为什么呢?
在店里用吐司机做了火腿芝士三文治,吃过之后才回家,骆安娣走进地铁站。虽然错开了下班的时间点,但人熙熙攘攘仍旧很多。她站了好久,手也够不到离自己最近的扶手,不舒服地摇晃着,脚微微发麻。
就在这时,还算幸运,面前座位上的乘客下车。已经转乘过一次,站立着度过了十几站,还剩几站,终于能坐下来。
骆安娣刚坐下,就看到车门外进来了一位带小孩的妈妈。
背还在疼痛,她重新站起身来。
带孩子的妈妈边坐下边道谢,骆安娣微笑着,从口袋里翻出一颗棒棒糖递给小朋友。
从地铁站离开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雨了。被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困在站内的人不在少数,有准备的人勉强顶着被猛烈敲击的伞面离开,也有商贩千里迢迢特意赶来兜售囤积雨伞。骆安娣站在人群内侧,仰起头来,望向深色玻璃屋檐上密密麻麻的水珠。
她想,雨等会儿会小一点的吧。
身边没急于离开的人无一不掏出手机,骆安娣环顾一周,也慢条斯理翻出来。
昨晚没充电,所以也没多少剩余电量。与其说她不怎么用手机,倒不如说除却pos机外的现代科技都不怎么擅长,就连手工店的课程预约也磕磕绊绊,所以时不时会被身边人开玩笑说是古代人。
掏出手机时,夹在包底的名片也被带出来。那上面写着齐孝川的姓名和公司,正面有联络方式,但名片背面也有手写的另一串号码。她试着输入,准备保存到通讯录,备注写的是“小孝”。可是技术到底不娴熟,一不小心就拨了出去。
她“啊”了一声,本来是要挂断的,右手食指笨拙地点来点去,不知道怎么又变成了拨号界面。但通话还在进行中,齐孝川很快接了电话。
“喂?”他说。
“喂?”她也说。
“骆安娣?”他已经认出她的声音,随后问,“怎么了吗?”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到,骆安娣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脸。她说:“没有。你在做什么呢?”
“刚送了客户,准备回公司。”他可能内心是迟疑的,但嘴上还是立刻做出回应,两个人像是家里新装电话的小孩,趁着放学后大人不在的空隙打给对方,“你呢?在干嘛?”
“嗯……没干嘛。”她笑了。
对话到这里就适合暂告一段落,然而,齐孝川清了下嗓子,忽然又说:“我刚好路过你家这边,你在家吗?”
“是吗?好可惜啊,我还没到家呢。”骆安娣回答,“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好。”
电话该挂断了,她拿开手机,准备钻研一下如何回到通话界面。听筒里再度传来声音,她只好匆匆贴到耳边,重新听到他的话。他说:“你那边雨声好大啊。”
“嘿嘿,有吗?”骆安娣说。她抬起眼睛,一个兜售雨伞的人已经巡逻到这边,“等一下。”她准备翻找零钱。
地铁站出口淤积着浩浩荡荡等待回家的人们,骆安娣站在很里面,最里面。那一刻,就连专注于做低头族看手机的陌生人也忍不住抬起头。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雨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高尔夫伞,像脑子有问题的人一样扬起脸高声呐喊:“骆安娣!骆安娣!”
齐孝川说:“骆安娣?你在吗?”
抵在耳边的手机不知不觉下滑,她像被定格了似的。不过很快,骆安娣就举起手臂,在几乎将她淹没的人群当中。“我在这!小孝!”她回答,“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