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沧海半缘水》离人心上秋

53、比目

　　雨丝渐疏，凉意却冗长地似要渗入骨骸，死寂没入土里，悲凉偏又涤荡开。
　　“什么？让个外人接手？程家的产业让外姓接手的惯例倒也几代了，这次倒好，直接交给个不相干的人手里，听说姓吴的当初就是……”
　　窃窃私语声不断，吴憾微扯了下嘴角，虽是苦笑，偏又有几分冷意，世情多凉薄，他早已看淡，每每想抽身离开时，偏又要应下允诺。
　　枉是年少时有过些许轻狂，他还真不曾有过这般妄想，会有一天，手控如此一笔资产。

　　“无论交给你们哪一个，我都不情愿……那些股份，应该按我的吩咐转到你帐上了。”那人笑得无力，连嘴角那点讥讽之意都淡得虚幻，涂生感伤，“把她交给那个人，我不甘心，我没有立场嘱咐那个人对她好，你要替我看着他。”
　　听着那人狂妄的语气，吴憾心中虽有不快，但又如何会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点头之际，那人用力牵了下他的手，眼神已是涣散，低低说着，“我不放心……谢谢。”

　　“要椀书一个人担着，怕是为难他了，公司的事情你多帮一下他。”接到电话时，吴憾心中稍有疑问，妻子走得如此突然，他该是悲痛至极，偏还能平静考虑着公司的事，待疑惑转变成不安之际，只一天的光阴，那人便离开了。当初那般闲言碎语，艰难处境下他执意招揽自己入公司，而后重用，不是利用，吴憾是明白他对自己的重视和诚意的。把他当做长辈般敬重，唯一的一次要求，他如何可能撒手不管？

　　苏崎川，沈却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只是身处高位，固守着庞大产业，一生心之所系，牵挂放不下的，终究只是身边的那些人。
　　临终未能见所爱之人一眼也好，握着爱人冰冷的手跟着离开也好，他们竟走的相似的平静，怕是知道留下的，不过是人云亦云，流言蜚语不休。
　　悲哀，都是旁人的事了。

　　吴憾想着，勉力压下那些假设，如果再联系到自身，过多感伤的话，柔柔定是又要皱眉瞪他了。
　　这么想着，看见严柔抱着儿子朝自己走来，伸手接过儿子，小子眨眼看了看，皱眉沉着脸，忽然侧头往他脸上蹭了下，就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扑哧一声，严柔已经笑开了，伸手抱回儿子，这小子回到妈妈怀里，眉头立刻舒展开，扭了几下身子，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呼呼睡去。严柔轻拍着儿子的背，眼神尽是宠溺，“上回把你电脑屏幕压坏时他像我保证过的，没想到他真还记得。”
　　“什么？”吴憾看着儿子埋头背对着自己，刚才稍显依赖的举动还来不及让他感动，偏就无奈起来，都说儿子像他，哪里像了，抱怨了句，“这小子不知道像谁了，性子一点都不讨喜。”
　　严柔还未收住笑意，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笑得肩头颤动，还能像谁呢？“兔兔保证过，下次看到爸爸不开心的时候，要亲爸爸一下的。”
　　“我没事。”吴憾收起严柔的伞，揽她至伞下，忽就升腾出几分圆满的感觉来，都是旁人的事了，他所牵挂的，不过是这方寸间，他要为之遮风挡雨的人，“可能要忙一段时间……我会顾着身体的。”
　　严柔抬头看向吴憾，果然是一脸不自然的神情，她这些年担忧埋怨，啰嗦叮嘱，这人终究是记在心上了，欣慰间瞥见自己儿子埋头挂着自己的脖子，怎么嘴角偏就扬起了几分，也很是欣慰的样子。是自己的错觉吗？儿子才多大，怎么能明白许多？
　　可刚才参加葬礼时旁人不时冷言议论，揣测猜疑吴憾，她回避忽视着，抱紧儿子，怕那些冰冷讽刺的目光给孩子带来不安。儿子似感受到了什么用力也箍紧了她，低头看去，儿子眼里没有半点害怕委屈，反而看着那些人，很平静的模样，似乎还带着一丝冷意。严柔安慰自己，儿子只是在发呆而已。
　　“叔叔和阿姨他们感情真好，得成比目何辞死，都说阿姨是叔叔的眼睛，其实，是生命的全部吧。”严柔感叹，看着龚娉朝她这边点了下头，来不及上前打招呼，她就匆匆离开了，转而是沈炵一人立在那里，周围的人群变得暗淡多余，仿佛只有一身的孤寂固执纠葛，他低着头，没有回头看龚娉一眼。严柔眼看着这对夫妻疏离至此，难以想象，“这两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狠得下心分开？”
　　“我们管不了那么许多。”吴憾知道，有些心结，扣紧了的，就会铭记，苏崎川那么自负地说过，龚娉会一辈子记得他，便就是那么自卑，始终不敢确定，她是否爱他。那么沈炵呢？突然回忆起自己当初眼看着严柔心系朱云染时的样子，那点涩意早已消散殆尽，反而有些庆幸，原来自己从来不够精明，只是他们缘分稍浅，用情不深而已，不然他怕是没有机会的，想着就用侥幸的语气对严柔说，“还好你不会那么狠心。”
　　严柔坐进车里时才意识到吴憾说这话的意思，拍拍儿子的屁股拧拧儿子的脸，摆弄间笑意满满，儿子长得实在太像吴憾了，欺负起来挺顺手，“兔兔，咱们晚上吃糖醋萝卜好不好？”
　　“吃了大萝卜。”儿子咯咯笑着，嘴角透出一丝狡黠，果然很像某人。
　　吴憾启动了车子，偏头看着玩闹的妻儿，虽是皱眉，只嘀咕了句，“臭小子。”
　　雨停了，还未见阳光，生活就在一片云淡风轻里，继续着幸福。

　　吴兔兔其实属虎，但刚会说话那会儿家人逗他，问他是不是小老虎时，他偏头想了想，说自己是兔兔，他外婆听了直皱眉嫌弃，“我说男孩子长得太秀气不好吧，看像小姑娘一样还喜欢小兔子。”
　　严柔也很奇怪，儿子虽然不喜欢手枪飞机之类的，平日爱摆弄的，也就是吴憾的笔记本了，哪里会喜欢起小兔子？兴起问他，“宝宝，告诉妈妈为什么喜欢兔兔？”
　　“兔兔吃萝卜。”儿子趴着桌腿，蛮不在乎的说着，奋力攀着，想玩笔记本，可惜他老爸在被他弄坏两台笔记本后下了禁令，再不让他碰。放那么高孩子自然取不到，兔兔不会撒娇让妈妈帮忙，只是愤愤地嘟囔，“吃了臭萝卜。”
　　严柔听了汗颜，让吴憾知道了，会不会生气，看来以后千万不能说漏嘴，叫他萝卜了。
　　“妈妈也喜欢兔兔吗？”兔兔期待地拉着妈妈的手，要拉她入伙。
　　严柔想了想，笑着说，“妈妈喜欢鱼。”

　　吴憾，得成比目，未必就要生死契阔，波澜汹涌，再多晦涩黑暗都不在意，我只想仰躺在海底的沙砾间，把目光停留在一处，只看着水面波光粼粼，阳光落下时的温柔缱眷，犹如你的微笑般。

　　沧海等待寻觅的，只是一段似水绵长，一人相濡以沫。

作者有话说

　　已经不单是这两个人的结局了，很多人的故事都到了尾声，又似乎有很多故事，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