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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螟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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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和圆满是两回事,不够圆满的幸福,是不是……更会让人记住那些得不到的,或者是失去的?
挂水的时候,严柔由着他靠在肩头,对自己如今的心境感到质疑,这样前思后想的人,还是自己吗?
她曾经是那么义无反顾,怎样的疏离刻意都可以装作看不见,而今却为了他这一点点的小动作就生起闷气来。
曾经那段感情,还未构成失恋,却让她失了气度,失了勇气。
漠然看着他演戏,刚拔了针头就能折回病房同自己的父亲说,“正巧遇见了熟人,聊了几句。”
即便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揽着她,走得比来时慢上许多,也只是笑,“我们看看风景再回去,回去就差不多能吃晚饭了。”
而回到家,他却说,“医院隔壁的炒年糕很香呢,柔柔她嚷着要吃,结果买了没吃几口,只能我帮着解决了,有些撑着了。”
这样的一个背影,几日的熟悉都散了去,仿佛又拉回到原来的那段距离,还是远处遥不可及的那个人。
他没有错,想好了种种理由,恰当,妥帖。只是就这么无视了她的存在,也不顾及她的感受……自以为是,可是男人的通病?
洗了澡,整理了一下本就简单不过的行李,严柔叹气,不觉走到那人的房门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担忧却也胆怯着。
侧身见主卧室的门微掩着,明黄的光线渗透出来,那么醒目,却敌不过客厅那深沉的黑,透着几分落寞。
吴憾表示不吃晚饭时,他母亲只是皱眉抱怨了句“才几天,就吃厌妈做的菜了?故意开小灶的吧。”
而听说他们明天就走,也只是拍了下额头嚷,“你的西装我还没熨过呢,怎么不早说?”
她有些不明白吴憾为何要那样谨慎掩饰,他的父母显然再粗枝大叶不过。
可原来伪装演戏是一种病,早就传染泛滥开来,把尴尬无措都藏得很深,爱护留恋也藏得很好。
门缝里,那抹小巧的身影并没有被灯光放大多少,但也许是俯着身的关系,背后的那团影子,随着身形的动作,微微颤动,安静的,没有一丝啜泣声。
“妈……”严柔出声,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门,却发现这么贸然介入别人的悲伤,并不明智,可她不是吴憾……如果是他,该会怎样呢?
“柔柔……怎么还不睡?”老人抬头,笑意刻成了皱纹,泪水藏在了纹路里,不见悲伤。
“我……”该说什么,安慰如果不加掩饰,直白着,反如清水般无味。
“睡不着,就过来陪妈做会儿。”老人招手,见她走近,就拉她在床边坐下。
这时,严柔看清了床上摊放着的相册,照片想来已是年代久远了,上面都是同一个孩子,穿着绿色的毛衣,牛仔小背带裤子,目光明亮,脸色红润,每张的表情都差不多,卖力微笑,使劲招手……真的很可爱。
“他小时候这么圆润?小手肥的,一截截的肥肉呢。”严柔看着满是好奇,虽然长相已经完全变了,笑容却是同样慑人呢。
继续翻看着,自然有欣喜,想到龚娉曾经的感叹不免好笑。
她说“青梅竹马有什么好?要是我以后钓到金龟,才不要看他小时候的样子,想象一下,精英帅哥的可怕过去吧,穿开裆裤满地爬的……那真就是乌龟了。”
这样的话,精明如某人,定然也不想被她看到这些吧。竟让她逮到这样的好机会,严柔想到明天可以拿这些去嘲笑某人,已经是喜上眉梢。
兴奋地想着把整本相册挪到自己的腿上,看得越发认真。
“萝卜小时候可喜欢拍照了,那个时候气色多好?”老人笑着,抬手摸索着照片,呢喃了句,“无忧无虑的……多好。”
一页页翻看着,终究停留在了末页。八张照片的位置,只放了零星的三张,老人却伸过手来,指尖摩挲着,看得比之前都久。
严柔望去,那是同样红润的脸色,明媚无忧的笑容,可爱都不减半分,却显然,不是……他。
“这是萝卜的哥哥……”老人拉住了严柔的手,低声说了句。
“两个人还挺像的……”严柔知道,已经再次窥探了那隐匿的哀伤,可这安慰,真的淡如清水般没有感染力。
似乎理解了,也许是因为相像,也许背负的不是一个人的责任,那人……才活得如此辛苦吧。
“不像才对啊……小麒是我们领养的……他比萝卜大四岁。”迎着严柔略微不解的神情,有些被刻意忽略多年的秘密就此明朗了,“萝卜在小麒出事后两个多月,就出生了……那么多年,不存希望的时候,我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而偏偏,很多幸福,未有两全,不能延续,只是替代……替代?多么尴尬的字眼。
吴憾,字字用来铭记的,不过是那美满表象下,不能释怀的遗憾,这幸福……岂会无憾?
“小时候,我都不太能适应萝卜的笑容,他总咯咯笑着张开胳膊要我抱,抱起来,就想到了小麒……还会有负罪感。”吴憾母亲的目光再次起了水色,顺着柔和的笑,荡漾起涟漪,“觉得我们三个人的幸福是偷来的,怕哪一天,为了那个疏忽就收回了这点幸运。”
“这事,他知不知道?”严柔觉得不公平,悲剧固然尴尬,可是吴憾始终是无辜的。
“我们从来不提,但想来他是知道的,我的儿子……多聪明。”这么说着,眼中没有骄傲,只是哀伤,“聪明懂事,不让我们操心……再外面遇见了什么难事,受气生病的……都不说,不让我们烦心。”
严柔这才知道,没心没肺的,始终是她啊。
不知是怎样出来,又是如何进了吴憾的房间,魂不守舍的,只是对上他的目光,突然清醒。
笔记本屏幕的光线射在他脸上,轮廓清晰,眉目深刻,他怔愣了几秒,突然笑了,“又睡不着了?过来……我拍拍。”
“你怎么还不睡?别做了,明天不就回去了。”严柔走进,见他身体微倾着,胸前还放着个枕头,小心拿去,“还疼吗?”
“没事了,就是这样更舒服。”吴憾合上电脑,拉她入怀,“有事……我会说的。”
严柔很顺从,双手围住他的腰,用力抱紧,因为刚才,老人说“我们竟就别扭成这样了,柔柔,替我……抱抱他吧。”
这么抱着,她也有亏欠,她的心里也有过别人,都不确定能否忘干净。面对他的认真用心,自己会不会也就一辈子别扭下去,要是这么结婚了,是不是也就小心着,错过坦诚的机会?
“我们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关于结婚的事。”严柔把手掌向上抬了抬,贴着他的后背,缓缓打着圈儿。“现在你的胃病这么严重,结婚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到时候,别又住院了。”
“不会。”吴憾感受着身后的暖意阵阵传来,胃里却始终是一片冷痛,这是拒绝他的理由吗?
“我以为,嫁谁都一样,原来不一样的。”严柔抬头看他,脸上微烫,“做不到那么……麻木。”
车子离去的时候,严柔转身看着吴憾母亲不停挥手的身影,淡去的,是如此灿烂无忧的笑容。
腿上放着老人临别时塞给她的包袱,粉红色樱花瓣的布料,四方兜起扎紧,在顶端系了个大耳朵般的结,摇曳着,越见生气。
摊开,是个保暖瓶,一张字条,很浪漫的做法,不愧是天天守在电视机前看肥皂剧的萝卜妈妈呀。
严柔轻笑,拧开盖子,粥香扑鼻,再看吴憾,静默片刻,就闭上眼假装睡了,但她知道,那只是为了藏住感动而已。
杯子下面竟还压着张照片,就是她之前非常喜欢的那张,红润水灵的……小萝卜头。
得意地推了推某人,又拿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倾身探向驾驶座招呼小王,“快来看看咱们经理小时候的样子?”
某初为人父的小王同志得空瞄了眼,而后笑得憨厚,随口说了句,“挺像我儿子的。”
某人继续闭目,这一次……窘迫从脸上的红晕里溜了出来,躲藏不住。
严柔突然觉得,自己想看那样的他,那么笑着,挥手,把顾虑克制都扫了去,单纯快乐……她想让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