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90、豪赌（一）

　　年关至。

　　深坊小巷，酒兴融怡，千门万户，竞夸华丽。

　　周皇于二十九这日拜天行寿，祭大礼，祈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日，褚破第一次见他家大人穿了官服，彼时明落祭典归来，一身黑衣劲装，袖腕腰带上是有别于惊羽卫的绣红暗纹，褚破怎么看，他家大人就是不一样的风姿，都是制服，他家大人格外诱惑。

　　除夕当日，褚破一大早出了门，临近晌午买回来满满一板车的爆竹。

　　程实说，“褚哥，咱惊羽卫不兴这个。”

　　晁介说，“我看你是想炸了都尉府。”

　　当晚，明落分发了春礼，惊羽卫上下人手一个不小的荷包，沉甸甸的。褚破是唯一一个当着指挥使大人的面拉开荷包口袋将银锞子数的玎珰作响的人，而后眉开眼笑的将荷包揣进袖里行礼谢恩。

　　褚破问，“大人，圣上是不是给百官都发了红包，大人品阶超然，是不是格外的多。”

　　膳堂里，多的是没眼看的同僚，褚破无所畏惧，又问，“你爹的红包是不是更大？”

　　明落的爹？别说他爹，就连相爷这个词都尉府里都鲜少有人提及，何况还是当着正主的面。

　　身边的人一个个麻木着脸，不对师爷抱有任何期待的旁观。他们大人一冷脸，惊羽卫人人自危，但师爷永远看不见一般，奇就奇在，他们大人对师爷几乎没脾气，且有越发纵容的态势。

　　果然，明落只是斜眼看去，淡然道，“不如你亲自去问问，兴许能讨个赏。”

　　褚破捂紧袖口，猛摇头，“算了，年节上门得提礼物，我的银子都买炮仗了。”

　　晚饭过后，往常各自分头该轮值的轮值该归家的归家，此时倒是有志一同的待在府院里，只听门外褚破呼喝一声，乌泱泱人头攒动，霎时间又围满了黑压压一片。

　　往年的除夕夜，平津桥外锣鼓喧天，复成桥头彩衣娱戏，二桥另一头的都尉府向来都是死寂压抑的存在，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耀眼的金芒窜天而起，都尉府上空刹那间如白昼，烟花绚烂。桥那边，惊愕的人从成贤街头愣到街尾，旋即交头接耳奔走议论。

　　中承街的爆竹像是不要钱的一样燃了小半个时辰，隔着桥遥遥相望的人越积越多，从疑惑震惊道驻足观看再到面带喜气烟火下许愿，也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临了，褚破拿着火折子，猫着腰去点炮仗，车轮一样的炮仗跟晁介腰一样粗，抻开了又围了院门空地五六圈。

　　那炮仗是褚破从爆竹店老板那里饶的，红光一闪，非同凡响。

　　噼里啪啦的震天响惊散了不少桥那边的人，褚破捂着耳朵乐颠颠的跑回明落身边。

　　褚破喊，“大人，新年好啊！”

　　明落侧首，褚破那张脸被映得金红斑斓，唇角动了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褚破从怀里取出个红封，又喊，“大人，我给你的。”

　　明落愣了愣，笑了。伸手接过那红封，顺手放进了怀里。

　　爆竹声中一岁除，过了除夕，便是新年。

　　这是褚破在京城的第一个春节，年初一，褚破想要在府门前贴对联的心思被丁乾等人微妙的眼神攻讦下消弭殆尽，到底是惊羽卫，这种鬼门关前挂红挑的行径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于是，秉承着勤俭持家敦亲睦邻的褚师爷于辰时，拎着高高一食盒猪肉大葱饺子喜气洋洋的出了门，名曰走亲访友。

　　褚破美其名曰，“谁家还没有个爱串门的穷亲戚。”

　　酉时正，来时比去时多了个食盒的褚破满载而归，正在膳堂里跟众人讲顺天府尹的风流韵事。

　　“这何故的师门隐在山中，是跟师兄弟们赌输了下山找了个酒楼当小二，结果被咱们赵县令一眼相中，苦苦追求，后来才知道那个跑堂的女小二是个男儿身，赵清明这个傻小子还专程跑到爹娘坟前告罪，说已经答应娶阿故就不能食言，哈哈......”

　　怎么说也算是一段奇情，褚破也不管身边众人对这种事的接受度高低，反正当事人本尊每天当着人“我家阿故”、“阿顾对我甚好”、“我会跟阿故一辈子”云云，他何必遮遮掩掩替他人欲盖弥彰，倒显得自己心中有鬼，讳莫如深。

　　明落进来时，褚破正说在兴头上，笑得前仰后合，见明落来，身边几人正襟危坐，褚破连忙道，“大人，清明酿了屠苏酒，让我带给大人尝尝。”

　　春节有馈春盘之习俗，褚破说，“元日，进屠苏酒，造五辛盘，这大蒜韭黄的就算了，咱们喝酒啊。”

　　明落披着大氅，银丝铁青的云纹绣线手艺不俗，褚破多看了两眼。

　　明落说，“酒回来再喝，教坊司今日自娱，你不是一直想去。”

　　褚破几乎将欢呼雀跃写在脸上，“教坊司！好好，走啊！”

　　明落淡笑，其余人不免侧目，褚破又说，“我这是深入民间，没别的心思。”

　　一行人走的是四方街，今夜无宵禁，市坊内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新袄孩童头戴花帽，褚破笑着让程实给唐小茶买个玉兔花帽回去，给程实闹了个红脸。

　　燕雀湖边龙狮齐舞，热闹不已，玄武街前口吞铁剑的小哥，演傀儡戏的夫妻，萧管鼓笛的游人学子，简直让褚破眼花缭乱。

　　路过跑旱船，褚破流连，不住称赞，“这个好看。”

　　每条大街小巷，每次褚破嘴里，见面只有一句，“这个好看，这个好看，真好看。”

　　教坊司的姑娘们今日面有斜红、面靥，唇带万金红、内家圆，各个梅花点额，或婉约清丽，或大气妩媚，才情兼备，软语轻言。

　　褚破进了教坊司便老实起来，跟着明落坐，随着明落喝酒，也不管身旁几个惯会拿眼神揶揄自己的人，只一味的端方谦逊，做足了正人君子模样。

　　楼台彩幡垂落，歌舞升平。

　　褚破随着乐声敲着桌面，渐入佳境，“真好看，应该带廉况一起来，让他也见见世面。”

　　明落眉稍微动，问，“你与廉况向来交好。”

　　褚破打着拍子的手一顿，连忙说，“同乡之好，纯粹的兄弟情义，一向正大光明。”

　　明落微不可察的勾起嘴角，留他被其余人围攻。

　　程实说，“正大光明？我好几次看见你把廉况叫到角落里说悄悄话。”

　　晁介说，“有一日办事回来路上见廉况行色匆匆，他说是替你办事去了。”

　　褚破闭着嘴，任由千夫所指，他自岿然不动。

　　丁乾说，“廉况为人忠厚。”

　　赵鼎说，“咱们师爷向来喜欢老实人。”

　　褚破狠狠揉了把脸，认真无比，“你们不知道，廉况眼光不好嘴还笨，在桐城时看上个寡妇都不敢说，我就是想让他看看京城的姑娘好开开眼界。”

　　没人答话，褚破顿感百爪挠心。

　　楼下有人行酒令，姑娘们笑开了怀，一个个的认罚一个个的收银子收到手软。

　　褚破被声音吸引，一手搭在围栏上，斜斜注视下面宾主尽欢之色，无不感慨。

　　褚破喃喃，“良辰美景奈何天，泪眼装欢又一年呐。”

　　明落不定声色地为他斟了酒，褚破顺势一饮而尽，邻座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认出了惊羽卫指挥使，也自然认出了顾问师爷，褚先生之名还是颇有些威望。

　　在有些人惴惴欲上前攀谈又惧于惊羽卫在侧的念头才起之际，明落一行人早已起身离去。

　　朱雀街上云鬓浮影，带着帷帽的姑娘和盘着髻的妇人纷纷朝着城楼而去，游百病上城头的闺丽美景也只有年初一和元宵才能一观。

　　城墙下，不知哪处有了骚动，人群论乱了乱，片刻后恢复如初。

　　明落吩咐晁介过去察看，便带人打道回府。

　　褚破一路哼着小调，好心情写在脸上，别的滋味藏在心里。

　　程实绕到明落身后，大着胆小声道，“大人，您看褚哥这高兴样，像不像头一次逛市集的小童。”

　　明落笑着反问，“你可是还惦记那小童，那为何不买下兔儿帽？”

　　身旁的人笑成一片，褚破尤甚，小调都走了腔，程实一路红着脸跟在后边，他可算是知道错了，打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这错的根源就在褚破，他家原本风光霁月的大人被这厮带坏了。

　　回程不过小半刻，就连褚破自己也不知道，新年的快乐才开始，就戛然而止。

　　都尉府门前，一辆青帏马车停在一旁，车前站着的女子身姿婀娜，就连身侧的丫鬟也气质不俗。

　　今夜微风，却冷冽非常，女子就站在风里，身量纤纤，裙摆轻拂。府门前昨日才放过爆竹，还没走近，那硝石味道和着风裹挟而来，还夹杂着淡淡若有似无的胭脂香。

　　很清淡的木质香气，配上女子温柔的脸，如此恰到好处。

　　四周的气氛陡然变了变，身边没人开口，只明落照旧信步而去。

　　丁乾他们明显也认得那姑娘，他们不动，褚破也不动，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的看。

　　来人见等的人出现，脸上哀愁在转身瞬间化作欣喜，连走几步又顿住，身形微颤，眸光似水，只一眼都不曾从明落身上移开。

　　这一举一动，顾盼间将一个女子在寒风中等待归人，得见人来时又陡升出近乎近乡情怯之意的小女人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试问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

　　褚破低着头，下意识的伸手捏着耳垂，不自觉的揉捻，斜着眼一帧一帧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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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褚破：我点灯放炮，我花街柳巷，我吟诗作对，我附庸风雅，但我知道我是一个好男孩~~
白莲花：我白莲，我柔弱，但我是个好女孩~~
褚破：但你是个女孩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