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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春楼梦(三) ...


  •   丁乾说,“招了。”

      南风馆一个多月前死了一个小倌,最终还是松香记起那小倌叫宿玉。宿玉生的俊俏,因为是清倌人一开始与他们这些红倌不甚相熟,只听说后来被人养在外室,更是难得见上一面,只依稀记得最后回来南风馆没几日就诊出病来,那病来的迅猛,没几日人就去了,被老鸨请来司吏遣人处理了。黄贤今也说,月前周重元瞒着府里养了个外室,连他们也不曾透露,只在一日醉酒后称他手有一尤物,几人一经商定,选了日子着实销魂蚀骨了一番。

      松香与黄贤今都不知道宿玉被养在何处,倒是一名女司吏谈及教坊司后两条街有一重叠院,因着离教坊司近,常年司乐飘香,坊间戏称其为飘香院,众多官妓都被豢养在那处。

      飘香院名符其实,街巷飘香,惊羽卫穿行其间,偌大的飘香院半个时辰间也只被探查了一半。褚破终于忍不住劝说明落,“大人,你回去歇着,我们慢慢找。”

      话音才落,廉况突然低呼,“有尸臭。”

      东南最里的一间院子,青砖铺地,楼阁前繁花似锦,才一进院中便有一股浓烈臭气,将整个庭院包裹的沉郁压抑,繁华深处无端生出些寂寥哀伤。

      楼阁门厅被打开,冲天的恶臭扑鼻而来,褚破连忙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他没带那荷包。一只手递过一块洁白巾帕,明落用另一只手淹着口鼻轻咳。褚破被那味道刺激的腹内翻腾,难耐下接过巾帕捂住口鼻,淡香扑鼻。

      厅门内的人靠坐在床帏前,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群人。他的身前有大大小小十几口雕花楠木箱。宿玉坐在那里不动,唇角逡黄一片,额角领口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片水泡,有些泡皮破裂,渗着黄水,衣襟被染的深暗斑驳。

      宿玉是俊俏的,尽管面目消瘦眼窝深陷,依旧能从轮廓上看出他先前的模样。

      宿玉先前总是这般坐着,靠着床帏等着那个男人前来,他们缠绵,满室旖旎。此刻,房中只有他,还有一群身着飞羽服的煞神。

      明落要上前,被丁乾等人拦住。褚破看他们一眼,趁他们不注意朝宿玉走去。

      宿玉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摊手挽起衣袖,轻笑道,“这位大人要拿我?那可得小心了,别脏了大人的镣铐。”

      褚破盯着他的脸半晌,将巾帕放进怀中,从一旁搬过一个矮凳就那么仪态自然的坐到他身侧。褚破停到房内有人深吸口气,他的行为显然吓到了不少人。

      褚破身手将宿玉衣袖翻下,遮住他手臂上惨绝的疮疖,褚破问,“你叫什么名字。”

      宿玉看着他动作,嫣然一笑,“宿玉。”

      褚破说,“我是问你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

      宿玉明显一愣,缓缓收回手,已经许久没人问过他自己的名字了。沉默半晌,淡淡道,“肖其峰。”

      明落说,“你是肖和的儿子?”

      宿玉眼波婉转,笑看明落,“原来大人还记得,呵,惊羽卫抄了肖家那日我倒也是记得的,你们穿着这身黑衣裳如同恶鬼一般,我爹娘惨死你们刀下,我被拖着踩着他们的血进了教坊司,做了官妓,入了贱籍,当年我还是个罪臣之子,如今再遇大人,已是个病入膏肓的妓子。”

      肖和只是个通判知事,九品末流,引来灭门抄家的由头不过是一首打油诗,家破人亡之日其子肖其峰正与未婚妻子家里交换了文定。

      褚破问,“周重元呢?”

      “他?不是在这里吗,这里,到处都是。”

      宿玉一指面前大大小小的楠木箱,褚破背脊发凉,他在一口箱子边沿看到了滴着血的乱发,强忍着胃里的不适,褚破问他,“为什么杀他。”

      宿玉说,“他害我染了病。”

      “官妓不能赎身,所以你没想过娶妻生子?”

      宿玉再次愣住,他一笑,肝胆俱裂,“从没有人问过小倌这种话,你绝对是头一个。我曾有个未婚妻子,过了文定,我后来总想着给她一封退定书,奈何一身贱骨,谈何容易,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他若知道昔日未婚夫婿雌伏他人身下,呵......”

      如果他问,惊羽卫里任何一个人都能告知,他的未婚妻子一家因为连坐同一夜里也被灭了满门。

      褚破说,“你的法子没成,周重元的夫人在寺前落了胎,可能佛祖看不过眼。就是没能庇护上那些别的孩子。”

      宿玉垂着头没说话,褚破又说,“稚子何辜,好在那些孩子有御医诊治,病的轻,将来会好的。”

      “他一个人凌辱我还不够,还将我送给了其他男人,你知道那些人怎么对我的?我就像地狱里走了一遭,能活着回去是我的造化,谁知道染了病,奄奄一息之时被那娼户草席一卷丢了出去。好在被人所救,带我去了山下农人家里,原来那农人种了几亩红花,那些人里有个药材商,也是天怜我,周重元那畜生得了报应。”

      明落问,“何人救你?”

      褚破却说,“你还是爱上了那个畜生。”

      宿玉微微一窒,褚破接着道,“你被他养在这里,现在又陪着残尸待了一个月,肖其峰,你是恨他害你染了病还是恨他把你送给其他人?”

      “你这个人怪会看人心。”宿玉终是惨然一笑,随即喉头翻涌剧烈咳嗽起来,到底是心底有情之人,咳嗽之际翻转过身子用衣袖遮着不去靠近褚破。

      褚破看了眼明落,终是没将怀里的巾帕递过去。

      从床边寻了块帕子,宿玉转身时褚破伸手替他擦去唇角的口水印,宿玉僵住不动。

      “男人女人都一样,爱了就爱了,最多就是离经叛道,又不会被雷劈。”

      褚破语出惊人,两个人违和的坐在一处,惊羽卫忘了上前缉捕。明落面色阴沉,“你已病重,如何将周重元带到此处?”

      宿玉说,“不记得了。”

      明落说,“周重元,黄贤今,张远庭,崔茂,李泽玉,韩阙,孟唯周,我用他们换你一个记得。”

      宿玉知道,这些人都是那晚出现的人,“周重元是三品官员之子,他的朋友想必也不是等闲门第,这些上流公子不过就是闭门思过了了,我不在意。”

      明落说,“他们可以死。”

      宿玉看着眼前的箱子,“命,我就要这一条。”

      明落面色苍白,褚破斜眼悄悄打量,那双他很喜欢的桃花眼里此刻带着狠戾,那股莫名的执着让褚破心头发怵。

      褚破叹息一声,“上流的人也做下流的事,他们的命不值钱。你可能会砍头,这样也好,总好过再受病痛折磨,就是尸体估计得被焚烧。我回去了问问,我们大人应该是有法子帮你脱了贱籍,清清白白的走吧,下辈子光明正大的做个男人,娶妻生子也好,断袖贪欢也罢,就是下辈子眼睛擦亮,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别再遇上这种人。”

      宿玉切下周重元身体时哭干了泪,待在阁楼里的日子里再是悲伤也再没哭出泪来。褚破的话让他红了眼,泪水夺眶而出,死掉的心再次怆然而泣。

      宿玉从发间取下枚竹节样的木簪子,轻轻一旋,簪子一分为二,从里面取出一个卷起的小纸筒。

      宿玉被带走时回头看褚破,他说,“你是个好的,若是这东西出现前能遇上你就好了。”

      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叫不上名字的花枝叶战栗,惊动了花下的人,作诗的人没了命,人间再没有肖其峰。也许佛祖怜悯了一个孩子,却没能顾及到那只蝴蝶。于是救人良药苦口穿肠,沁凉的红花紫草变成了夺命梦魇。

      宿玉走远,褚破终于忍不住冲出阁楼在庭院前大吐特吐。褚破没让任何人近身,一抹嘴撒腿跑回家中,脱衣沐浴,屋子里熏着艾叶将字条誊抄一遍,将原份随着衣裳一道丢入火盆。

      再出现的褚破一身轻松,将誊抄的纸张交给明落。那纸上只写着如何用低价让黄贤今答应买农人的红花,再无其他。

      褚破说,“我认得上面的字,和沈女子藏在无尘小袄里的那首诗出自一人之手。”

      明落反问,“为何对他说那些话?”

      褚破说,“沦落风尘的人,看着可怜。”

      明落说,“先前那红斗亦是风尘女子,你确也怜惜,但不曾像今日。”

      褚破没说话,一脸平静的回望过去,明落的眼眸看不出他此刻情绪,褚破背在身后的手轻微的颤抖。

      宿玉尸首未被缝合,焚尸当日褚破去送了他一程,将丁乾交给他的那张脱籍从良的官牒一并投入火海。

      惊羽卫曾在次日赶去城郊五里外的山脚下,屋舍犹在,只是早已人去楼空,茅草屋前空留着几个大大的晾晒架,竹编的篾筐空空如也,空气里只剩下一丝淡淡的红花香气。

  • 作者有话要说:  褚破:答应我,一定要擦亮眼,看我,我眼睛雪亮。
    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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