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105、不老之术（七）

　　明落站着不动，薄唇抿成一条线，不发一语。

　　背后人额间的温度隔着衣料渐渐传来，褚破又说，“我今天等了一天，入城的队伍那么长，那么多人，就是看不见你，也看不见丁乾赵鼎。”

　　嗓子不知怎么有些干哑，褚破舔了舔唇，又说，“我自己一个人进宫了一趟，还见了二皇子，这人坏得很，他瞧不起我。”

　　褚破嘟囔着乱七八糟的话，声音渐渐哑了下去，又渐渐听不真切。

　　明落叹息一声，胸腔的缓慢震荡传到褚破额头，褚破噤了声。好半晌，松开有些木然的双手，褚破小心翼翼退开了身。

　　措辞还没想好，眼前一暗，褚破重被拉进一个怀抱，药香混着沐浴后的沁人水汽，环在他身后的手轻柔而霸道。

　　心猛地一颤，褚破觉得自己心里那头蹒跚的老鹿此刻一定激动地正在哐哐撞大墙。

　　烛火摇动，窗枢上，两人的剪影合为一人，久未分开。

　　明落一只手顺着他的发，一下，又一下。

　　褚破心如擂鼓，整个人埋在他肩头眨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怕一出声打破气氛，更怕自己一动，梦醒心碎。

　　“北境天寒，难免受了些风寒，倒是无大碍，好生调养自会好转。”

　　褚破眨眨眼，轻轻的“嗯”了声。

　　“马车慢些，另要押送北齐王室的一些遗物，本是要入夜进城，想来你在等，便先回了都尉府。”

　　“嗯。”

　　“赵亘，一叶障目之人，不足为惧。”

　　“嗯。”

　　怀里的人温顺似猫，难得的如此乖巧，明落淡笑，突然压低声音，柔声道，“我亦甚想你。”

　　好半晌却没听到一个“嗯”字，明落动了动，松手去看，却被褚破拦腰抱住，抱得更紧。

　　褚破的声音好像在抖，“别动，再抱一会儿。”

　　明落轻笑出声，任由他抱着。

　　一手覆上褚破脑后发髻，轻轻一抽，发丝飘散。

　　明落说，“在漠北岫岩得了块璞玉，色淡而白，质朴而凝，倒是衬你。”

　　从袖中取出那枚透闪的石玉簪子，明落轻缓而慢的重新替褚破簪好发髻。褚破总算肯松手，退开身，朝着明落瞪大眼，随即伸手到脑后，触手冰凉，摸了摸又觉坚实而温润。

　　褚破傻笑，摸着脑袋讨好卖乖，“我这辈子都舍不得洗头发了。”

　　明落睨他一眼，淡笑着转身，褚破急呼，“不，不再抱一会儿了？”

　　明落顿足，笑叹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去了膳堂。

　　吃了顿饱饭，褚破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自己的客房，倒也不气馁，登堂入室一步步来，发簪有了，离着为明落束发哪里还会远！

　　天颐军踏平了北齐王城，周皇大喜，犒赏三军，封侯拜将。

　　朝堂上气氛和乐，百姓间笑口颜开，升平喜乐。

　　而都尉府，一切照旧。就好像北齐王的脑袋是凭空出现一般，就好像惊羽卫指挥使大人从未北上一般，一切恍如昨日。

　　褚破顶着他的河磨玉簪一路招摇到了膳堂，丁乾等人正在听程实讲廉况的故事。

　　褚破一屁股坐到当中，颇为不满，“你们不安慰廉况就罢了，在这儿说他小话竟然不带上我。”

　　晁介说，“我看他好得很，昨日还与康元喜去西街买蛐蛐儿。”

　　程实说，“褚哥，他是你兄弟，你都不替他心疼？”

　　褚破摇头晃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丁乾看一眼他的发簪，照旧的冷眼不语。

　　赵鼎戏谑，“看来褚师爷的经念得不错。”

　　褚破露出一口白牙，将得意和求夸赞的表情展露无遗，“心诚则灵。”

　　褚破去看丁乾，“听说你受伤了，重吗？”

　　丁乾晃了晃抚刀的手，“杀人不受影响。”

　　褚破撇嘴，随即感慨，“真好啊，你们都回来了，真好。”

　　赵鼎突然道，“你没去看看裴小公爷？”

　　褚破一愣，大喜过望，“对啊，裴渊，怎么把他给忘了，哎，祁天放呢，都回来了吧。”

　　赵鼎不语，丁乾望过来，接口道，“都回来了，只是裴渊受了伤。”

　　祁天放是存了死志的，但夜袭北齐军帐那日，无数同袍倒在血泊当中，还是有人前赴后继浴血奋战，祁天放便不觉偷生苦楚，几场仗下来，愈发坚毅威勇。

　　直到裴渊出现，那个昔日章台走马的惨绿少年，那一刻，带着熟悉的不可一世的笑，穿着跟自己一样的战袍出现在自己面前，祁天放压抑已久的心彻底破防。

　　彼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并肩作战，浴血沙场。

　　脚下陈尸不断，哀嚎声不绝于耳，明枪暗箭破风而至，祁天放受了伤，动作迟缓，马上的长刀已然挥下，一道身影从身后扑来，短刃狠狠刺向马腹，战马嘶鸣，马上的敌将被同袍乱枪扎死。

　　裴渊，断了一臂。

　　褚破有些发愣，程实想了想，还是说，“这几日路过，祁天放都守在齐国公府门外，天黑了才走。”

　　等褚破飞一般的冲到齐国公府门外，果然看到了祁天放，国公府高墙前，祁天放背脊纵然挺直，仍显得有些落寞。

　　肩头被人一派，祁天放回头，眼中欣喜一闪，“褚哥！”

　　褚破咋舌，“啧，怎么感觉长个儿了呢，成熟了。”

　　略过祁天放眼中的悲凉萧索，褚破揽上他的肩，热络道，“怎么不去都尉府找我玩儿，这几天住哪儿呢？”

　　祁天放稍显尴尬，“在军驿。”

　　褚破看他胸前挂着个青黑缎带，衣襟处又露出个小荷包边沿，好奇问，“戴了什么？”

　　祁天放默然，随即扯出个笑来，“是，是裴渊的......”

　　那笑，不可谓不惨淡，那话，也不必说清。褚破惊得推开，然后讪笑着搓搓手。

　　“行了，你先去顺天府，先前留在府里的东西都还给你收着，你去找赵清明。”褚破说着，抬手摸了摸他头顶，语气温和，“好小子，好样的。”

　　祁天放低着头，任他摸着脑袋，以前兄长也爱这般夸赞自己。

　　祁天放说，“褚哥，多谢你。”

　　褚破扬扬手，于是在第二天，求着明落带自己大摇大摆的进了齐国公府。

　　裴渊变得话少，回府那日，看着他那条空荡荡的左臂，国公夫人几欲昏厥，一向严厉的齐国公红了眼眶，到底是上前狠狠按住儿子的肩，几度哽咽。

　　小公爷的院子里种着几株桃树，裴渊接连几日都坐在院中看桃花落入春泥。

　　若是换做以前，裴渊定要风雅一番，也曾招来过俏丫鬟葬花赋诗，只现在，空有落花，再无闲情。

　　“哟，小公爷赏花呢，好品味。”

　　裴渊回头，看到了褚破，继而看到了他身后的明落。

　　“明大人。”

　　裴渊自己上过了战场，也见到了战场上的明落，眼前人就是一直被他们一众京城纨绔嘲笑为朝廷鹰犬的人，也是提枪上马与战士一同退敌万千的骁勇军师。

　　明落只一颔首，褚破不管裴渊对明落态度如何转变，只凑过去，单刀直入，“听说你手断了，我来看看什么样。”

　　裴渊斜眼瞪过来，褚破就是有办法一句话让人破功，尤其是对他。

　　裴渊隐忍，“听说你腿也断了，你不会看自己的。”

　　褚破摇头，凑近了去看他空荡的左臂，“我的腿能接上，你这个不行，断臂都烧成骨灰了，祁天放天天待在身上，阎王爷也没办法。”

　　裴渊瞳孔一紧，随即别看眼去。

　　褚破招呼明落坐在一侧，斟茶伺候一番，才转过来看裴渊，上下打量一番道，“你也算是京城纨绔中的一朵奇葩了，敢留书出走上战场，竟然不敢直面祁天放，你说我是该说你勇猛还是说你丢了纨绔的脸呢？”

　　裴渊看过来，忍了又忍，再次别看眼。

　　褚破恨铁不成钢，“小公爷，你别说断了条手臂，就是只剩一条手臂回来，你还是小公爷，齐国公府里锦衣玉食，祁天放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成天在军驿里混着，好歹朋友一场，你不心疼？”

　　裴渊胸口起伏，好半晌才对明落道，“明大人，多谢你来看我，把他带走吧。”

　　褚破气结，明落只啜了口茶，淡然开口，“祁赈海已是个活死人，祁氏一族只剩他一人，他兄长一死，他便存了走不出北境的心，你既带他活着回来，便不该再弃他于不顾。”

　　裴渊想起身，一只手搭在桌沿，费了力又颓然放下。

　　明落起身告辞，褚破伸手挽了挽那条空荡的衣袖，小声叹息，“你断了手还能活，他已经没了家人，再没了你，就真的不好活了。”

　　当晚，齐国公府的家仆挑灯去了军驿，无功而返。

　　次日，自归家后便闭门不出的裴小公爷再度上马，用他那只右手策马到了顺天府后衙。

　　祁天放还没见到，顺天府尹瞪着一双鹿般的大眼，硬拉着小公爷进了府。

　　后来，褚破与赵清明喝酒时问他，“怎么回事，听说你们动手了？”

　　赵清明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喝多了而已，裴小公爷一手抱着祁天放不肯撒手，祁天放也醉了，拽着他的空衣袖直哭。我没办法，就让阿故把人都扛到马车上送回齐国公府上了。”

　　再后来，就是褚破三番两次威逼利诱着自家大人一起去顺天府喝酒，而后屡遭拒绝，越挫越勇，另为都尉府一大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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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褚师爷：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