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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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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的前一天,一早天气就十分晴朗,汴河两岸码头上扛活的汉子们早已换了短打衣裳,阳光下汗水闪着光,滑进敞着的衣襟里。
一艘挂着杭州漕司旗号的粮船停在金梁桥西边的码头上,岸上粮行的伙计正在清点数目,二三十个精壮的青年赤着上身,不断的往船上装着货物。
粮行掌柜坐在岸边棚子下和船主说着话,“一早到州桥差点没过来,今天金使进京,天没亮御街就不让走了,从南薰门到宣德楼全都封了路,水道也封了,幸好你们不走那边,倒跟咱们没什么相干,不过广阳郡王还真是小心。”
船主给他倒着茶,打听道,“这是怎么说的?金使进京难道还怕有人行刺不成?”
掌柜的伸出双手接过茶,道,“金使当然不敢,但童郡王怕啊,”他说着小声附过来道,“明教知道吗,三年前在江南闹的厉害,被童郡王杀了几十万,这几年又派了缇骑到处搜,听说找到一个就是抄家灭门,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江湖上的好汉,听说这几年刺杀就没断过,光替身就死了不知道几个,啧啧。”
船主握着茶壶的手微微握紧了,笑着道,“这些江湖上的事可真是奇了,难道那些人都不怕死吗?”
掌柜抿着茶,摇头道,“要不怎么说侠以武犯禁,那些亡命之徒大抵如此,不能以常人揣度。”
吃过午饭终于装好了船,掌柜收了账,带着伙计送粮船离了岸,两人沿着河边柳荫往回走。进了内城到都亭驿的时候,碰到一家嫁女儿的正在放鞭炮,整条街都是人,围着讨喜钱的孩子挡住了掌柜的毛驴。
伙计正要上前把挤在一处的孩子轰开,掌柜的摇了摇手,下了毛驴让伙计牵着,两人从墙根绕了过去,掌柜的对伙计道,“人家办喜事,咱们也和气点。”
伙计瞧着街上抬出来看不到头的嫁妆直咋舌,这得是多少东西,掌柜见他眼馋,笑呵呵道,“你好好干,将来让你阿娘也给你找个有这么多嫁妆的媳妇。”
伙计红了脸,“掌柜的笑我呢,这样的人家怎么敢高攀,这是不是就是十里红妆了,听说去年周大人嫁女儿,嫁妆从榆林巷一直铺到御街,我妹妹回来馋的眼都红了。”
掌柜回头瞧了眼,“这可没有十里,顶多三四里,不过也了不得了,寻常人家就是有那个银子也不敢有那个排场不是。”
两人说着话,后面忽然闹起来,那户迎亲的队伍竟跟他们同路,伙计道,“哎哟,这可不妙了,前边路是封着的,咱们能走小路,他们这些大家具可过不去。”
掌柜的也回头看着,道,“能过去也不能走,哪有娶亲走小路的,这等喜事什么时候出门走哪条路都是一早就定好了的,今儿这是不巧了,只盼御街早点解封别误了吉时,不然这新人还有的罪受。”
他们二人沿河又走一段,那队迎亲的吹吹打打的撵了上来,等他们转上去景灵宫的小路,那队人已经跟许多行人车马一起被堵在了去州桥的路口。
……
追命昨天刚从风陵渡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铁手,风陵渡果然没有明教的人,追命回头就去掀了雷允的马车,把他揍了一顿,“白吃了神侯府那么多饭,居然跟顾惜朝一起设局骗你三爷!”
雷允委屈的不得了,他哪知道设什么局,他就是听顾惜朝的话赶车往西走,要是追命不来打他,他能一直赶到昆仑山去。
铁手担心京师会有变故,跟追命立刻回了京师,余下神侯府和蔡京的人又是一番纠缠,雷允夹在里面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顾惜朝给的计划明教会在童贯出城迎接金使时行刺,神侯府所有的安排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布置的,无情在宣德楼上看着下面的御驾,传讯的黄门报广阳郡王和金使已经进了南薰门。
明教到现在还没有动。
缇骑全都不在京师,蔡京手里的人也被骗的分出去了大半,童贯身边现在只有中看不中用的胜捷军,这么好的机会明教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过了今天他们可能再也没有能杀童贯的机会了,他马上要启程去太原,到了那里数十万禁军中再想杀他,无异痴人说梦。
他们在等什么?无情的视线在楼下明黄色的仪仗上停了停,难道是陛下?他心里觉得不可能,这胃口难免太大,但他是谁?又不是没做过,无情一方面觉得这可能也是顾惜朝故意引他这么想,另一方面却不敢冒险,随着小黄门一趟趟来报金使已到了朱雀门,无情对剑童道,“告诉二爷把人都召回来,准备护驾。”
明知道很大可能这就是顾惜朝想让他做出的选择,却不得不这么做,无情紧锁着眉,冷眼看着楼下陪皇帝出来准备见金使的蔡京。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个计划,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太不可控,太容易被将计就计。在经历过那么惨烈的生死之后,还想用功名利禄来控制顾惜朝,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人是会变的。
但神侯府同样没有选择,不和蔡京合作就要面对他和童贯的双重排挤,陛下为人优柔寡断,先生也很难。
“我今天就遂了你的心意,希望你能让我看一场好戏。”无情望着御街尽头,自言自语道。
……
朱雀门上陆离接到消息,埋伏在各处的神侯府的人果然撤了,不知道为什么蔡京的人也跟着撤了,他有些惊讶地对教主道,“真的让他算着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老教主看着前方御街,胜捷军的旌旗已经到了州桥,他道,“动手吧!”
两人一身白衣,陆离身后背着面旗子,闻言上到朱雀楼顶引燃了烟花。
烟花上天炸成一朵火焰的形状,以朱雀楼为中心,每隔五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依次出现这种火焰状烟花。
州桥上金使听到声音,抬头看到蓝天上火红的焰火,还以为是宋朝皇帝特意安排表示对他的欢迎,心中不禁得意。他旁边童贯看到那朵火焰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脸色一下变的惨白,是明教!
“本王不舒服,要去更衣,使者莫怪!”童贯不顾旁边金使惊讶的眼神,下了马跟身边护卫吩咐道,“去更衣!”
护卫道,“莫大人一直在候命。”
上了更衣的马车,童贯出了口气,莫林跟一个穿着朝服的高大男子跪在车中道,“王爷,准备好了。”
“让本王看看。”
莫林身后那人一抬头,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互相看了眼,童贯换上手下拿来的护卫的衣服,对那人道,“不要露出破绽,过了今天本王赏你千户。”
童贯看到烟花后的反应让金使起了疑心,他又看看天,这时前方路口被堵了两个多时辰的迎亲队伍开始蠢蠢欲动,跟封路的禁军撕扯起来,带路的喜婆叉着腰叫骂,误了吉时误了我们小姐终身你们赔的起吗?
队伍里吹鼓手敲敲打打,从早上一直被堵着憋了一肚子怨气的行人也跟着起哄,几个骑在马上的胜捷军少年被扯了下来。
桥上童贯跟另外两个替身分做三路逃往相国寺,金使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这位郡王爷,眼神闪了闪。
从州桥南岸到相国寺这段路并不长,只要进了寺里他就有办法可以脱身,童贯心中惊惧对谁都不敢相信,跑到一半又退了回去,重新选了条路上路。
这条路刚才已经有一队替身过去,他心中侥幸地想就算明教在此处设有埋伏,也该一击收手才是。
他原本走的那条路上正要动手的明教诸人愤然站了出来,待要去追,领头的年轻人道,“左使有令一击即退不得追击,咱们的位置就是这里,现在他走了咱们该去帮后面的兄弟引开追兵了。”
“其他路上的事,自然有其他兄弟去做。”
他说完从背上取下一杆旗子插在地上,“咱们走!”
开始埋伏在各处负责烟花传讯的明教众人也早已散开,循着烟花赶来的六扇门捕快只在各处楼头找到了明教留下的火焰明尊旗。
童贯后来走的那条路上果然有埋伏,他们前面那队人的尸体死状极惨,被毒水侵蚀的面目全非又被手斧钉在地上,最中间那人几乎看不出人形,路上正中间同样插着一面明教的火焰明尊旗。
“是洪水旗和锐金旗,人已经都走了。”检查过两边再无埋伏后,护卫护着童贯继续赶路,眼看快到出口,转过弯就是相国寺前广场,童贯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隔了一片货栈的另一条街上腾起烈火,他身边护卫认了出来,道,“是烈火旗,王爷,咱们快点!”
一群人冲出街道,附近百姓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截杀吓破了胆,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相国寺前广场上做生意的人也被烈火惊散,倒没有挡了他们的路。
眼看寺门在望,童贯不由冲的快了些,他身边护卫刚喊了声王爷,忽然脚下广场陷了下去,几十人连人带马瞬间跌进深坑,腾起的烟尘中穿着土黄色衣裳的厚土旗教众背着铲子爬了出来,动作极快地将坑填了回去,匆匆插下旗子撤向西水门。
早在放烟花时五城兵马司就被惊动了,待相国寺方向起火,六扇门的人也到了左一厢,赶到一处的五城兵马司和六扇门的人被插遍左一厢的旗子弄懵了,附近几条街里死了那么多郡王府的人,处处只见火焰明尊而不见杀人的人,带队的指挥使气急败坏,“这么大的事神侯府的人呢?四大名捕呢?”
他身旁副手道,“广阳郡王本该去面圣,现在他手下的人却死在这里,定是出了大事,四大名捕现在护驾都来不及,哪有空管这些,咱们还是先回去禀报上峰把内外城门都关了,案子已经发了,要是人再跑了,咱们的脑袋可真就保不住了。”
火焰烟花点了三次,京师各处都乱了起来,从行动开始已过去半个时辰,州桥北岸闹事的迎亲队伍和行人早已被打散,御街两旁散落着被踩烂的一地红妆,陆离道,“时辰差不多了,教主。”
“好,也该咱们上了!”
金使跟那个看起来是个假货的广阳郡王在胜捷军护卫下狼狈地沿御街狂奔,路上被不知从哪里投掷过来的鞭炮雷火弹阻了又阻,封堵御街的禁军被蔡京调回宣德楼护驾,御驾在第一波火焰烟花炸起时就回了大内,宣德楼上无情看着金使和童贯在七零八落的胜捷军护卫下冲了过来。
那金使拽着身边的假货广阳郡王大声对着城楼上喊开城门!
无情命令坚守不动,并命弓箭手待命。
金使看到城头扬起的弓箭,心中狂怒,为保性命藏到了更衣的马车下面,被他推开的假童贯见状不好,呼喊着奔向宣德楼城门。
老教主和陆离过了州桥捡了两匹胜捷军扔下的战马,沿御街奔过来时正看到无情命令城头弓手待命,教主对陆离道,“阿离,你怕吗?”
陆离嘴角含笑,眼中闪过厉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教主助我!”
两人自乱成一团的胜捷军阵后飞身而起,老教主在陆离后心推手一送,陆离借力跃上仪仗中心的马车,取下背后火焰明尊旗,向着奔向宣德楼的假童贯全力掷了出去。
旗子自他后心贯穿钉在了城门上,楼上无情下令,“放箭!”
老教主踩着胜捷军人头踏上马车,以乾坤大挪移护住陆离,躲过第一波箭雨,对着城头扬声道,“请无情公子转告蔡相,明教多谢他将顾惜朝送到明教助我复仇,明教今日大仇得报,举教西迁,百年内再不踏足中原!”
无情不为所动,再次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