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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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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老爷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客厅,傅应洲推着他,走到众人面前。
“老爷子,我们不是有意吵到你的,实在是……”大伯母开口。
“住嘴。”
江老呵斥住她,先让医生陪着蓉雪回去,这才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孙子们。
大伯母暗暗翻了个白眼。
“宇连,清醒了没?”江老爷子问。
江宇连嗯声,刚才蓉雪要摔下去的时候,他冷汗都下来了,怎么可能还不清醒。
江老爷子指节叩着轮椅扶手,道:“那好,给你弟弟道歉。”
江宇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什么,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江无臾道歉?!
“快!”江老催促他。
江无臾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只手搭在另一边手腕上,视线从傅应洲脸上轻轻扫过。
最终落在一旁的花瓶上。
江宇连内心挣扎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开口:“行,对不起,我的好弟弟,是我冲动,是我不该戳你痛处。”
路过的蚂蚁能看出他的道歉有多敷衍。
江无臾不置可否,并不说话。
就在这时,站在江老身后的傅应洲突然开了口。
他微低下头,声音不疾不徐,听起来还很温和乖顺:“爷爷,你说还要江大哥鞠躬才行?”
江老爷子脸色微变,迟缓地看了眼傅应洲,从那双皎洁的浅色眼里看出只有自己能读懂的威胁。
老人嗯声:“宇连,给你弟弟鞠躬。”
“爷爷?!”
江宇连表情极为难看,简直不敢相信,已经开始猜测他家老爷子是疯了还是病得不清。
在江家,他可是最被宠爱的长孙,现在居然要给一个从外面回来的野孙子鞠躬。
果然,从江无臾回来,一切都在转变。即便他们打压冷落,江无臾还是能掀起风浪。
周围还有一圈看戏的亲眷。
江宇连攥紧拳头,不愿再生事端,对着江无臾弯下腰,鞠了一躬,又道出一声对不起。
江无臾这才把视线挪到他身上,“你妹妹更需要你的道歉。”
说完,他向外走去。
“无臾,你等等。”江老把人叫住,“你到我房间来一下,其他人继续,别影响思思的婚礼!”
江无臾跟着江老上了楼,其他人也便就此散开,江家伯母一脸心疼地带着儿子离开。
江老房间内。
傅应洲把江老推进来后,说了句你们聊,停顿也没打,关门出去了。
江老和江无臾一坐一站,在暖黄色灯光下,一时无言。
爷孙俩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要么江无臾来时,江老睡着不清醒;要么江老盼着,江无臾却一直不来。
“小臾,你过来坐。”
江老坐在落地窗边,楼下不远处的草坪上是跳舞的年轻人们,那么鲜活,充满生命力。
而自己垂垂老矣,一身罪孽。
身边传来一点轻微响动,江无臾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
江老爷子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眉眼清俊,从他的脸上恍若看到儿子的身影。
儿子和孙子,那么像。
“小臾,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跳舞呢?”江老一出口的声音,居然有些发颤。
江无臾看向楼下,淡淡道:“太闹了。”
“你这个年纪,也能闹的。”江老叹了口气,像是想到很久远的往事,想到江无臾那位叛逆的父亲。
“你还年轻,别总束着自己。”
“过完年节,我就二十九了。”
楼下适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江老有些惆怅地看着面前的孙子,最终还是缓缓说道:“你在爷爷心里,一直都是孩子。”
“没有人会一直是孩子。”江无臾道。
江老无言以对,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是恨爷爷的,对吗?”
他又问了江无臾一次。
上一回,江无臾没有回答。
这一次,他不知自己还能否等到那个答案。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江无臾淡淡开口,掀起眼皮看向老人。
他问:“我不能吗?”
江老爷子瞳孔颤动,嘴唇跟着抖动。他的孙子肯说,就说明他还有可被原谅的余地。
他儿子的孩子,就是这么善良、仁慈,外表的冷淡并不能掩盖住心里的热。
江老爷子久久没有出声,默然许久,才调整好情绪,“能,我说过,你应该恨爷爷才对。”
“无论是对你,你母亲,还是对你父亲,我都有愧。”
江无臾一直是聆听者,江老独自言语。
“把你送去福利院的时候你还不到两岁,拆散你父亲和母亲的是我,把你母亲安排进小楼的人也是我。你说这样的爷爷,还配叫爷爷吗。”
江无臾没有回答,老人也没有奢求对方会给出回应。
提及儿子,江老眼里似是露出一些怀念,和江无臾说起他的父亲。
江无臾的父亲在江家是个禁忌。
一些只言片语还是江无臾从他母亲口中得知的。
和预想中的差不多,富家公子和平凡卖花女之间求而不得的故事。
“那时我很生气,你父亲本来有一个联姻对象,那是和他最门当户对的人。”
江老慢慢说着,也在观察江无臾的表情,不生气,也没有其他情绪。便继续道:“可我没想到他会选择你母亲,还和她有了孩子。”
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就是江无臾。
“你知道的,一个父亲最不允许的,就是儿子挑战忤逆自己的权威。”
听到这话,江无臾看向江老,“我不知道。”
江老愣了一下,赞同道:“对……你怎么会知道,你还没有成为父亲。”
“这和父亲的身份无关。”江无臾淡淡。
可能是年纪大了,被自己孙子这么一说,江老还真是有些无地自容,悻悻了半天。
才开口继续说:“你出生后,你父亲求我把你们母子接回来。你父亲本来是个不争不抢的人,后来变得很努力,开始争一些东西。我便同意他接回你母亲,只是不能外出见人。”
“而你,我没同意。”
“那时我还固执地想,让你父亲继续娶那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操办,你父亲就去世了。”
江老爷子有些哀痛地埋住自己的脸,把自己陷进赖以生存的轮椅中。
多么荒唐,深知儿子另有他爱,孩子都有了,还要让他娶没有感情的女人。
“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爷爷。”江老抬起头,浑浊的眼看向江无臾,“小臾,你母亲的事,是我做出的错误开头,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不过,不让你去得太频繁,也是为你好,她太不稳定。”
江老努力解释:“她或许会伤害你,上次不就用刀子差点刺伤你?”
江无臾看向落地窗,隐约能看到小楼的一角。“你们让她签协议的时候,可没觉得她是疯子。”
“对不起,小臾。”江老爷子道,“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家里的太多事已经不在我的掌控之中,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江无臾冷淡的眸光扫向老人,他问:“他到底怎么死的?”
江老不易察觉地游移了下,“孩子,你回到江家那天,不就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是,回到江家第一天,江无臾就得知父亲是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在江无臾去福利院的第二年,他父亲因为去山区开发的地皮实地考察,遭遇泥石流跌落悬崖死了。
如此简单。
江无臾没接话,抬起手看了眼腕表,站起身道:“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出去了,您早些休息。”
“等等,孩子,你先别走。”江老爷子挽留他,“我确实还有事要交待你。”
江无臾站停脚步,等着下文。
老人挪动了下椅子,指着旁边的保险柜,把密码告诉江无臾,让他打开。
江无臾照做,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盒。
“这是一处老庄园,风景好,不闹,没有人知道。”江老接过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你拿着,爷爷就死而无憾了。”
江无臾不解老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并没有伸手接。
“本来就要给你,这是你应得的。”江老颤巍巍地举着手,“也许哪天,你会需要一处更安静的地方。”
“爷爷不祈求你原谅我,但希望你能收下这串钥匙,好吗?”
一番沉默下,江无臾接过了钥匙。
“你好好收着。”江老松了一口气,嘱咐孙子,“不要让别人知道,哪怕和傅家人结婚,也不要告诉他。”
在江无臾的认知里,老人是看好他和傅曜川联姻的。
但不知什么时候,江老爷子提及傅应洲的次数比傅曜川还多,很多次都要傅应洲陪着他。
此刻他只说了傅家人,却不说傅曜川。
江无臾看着老人浑浊含泪的眼,突然不想去深究其中的深意。
“我知道了,您休息吧。”
把老人放回床上,江无臾转身朝外走去,身后,江老爷子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叫住他。
“孩子,你能叫我一声爷爷吗?”江老爷子问。
江无臾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开门离开,隔绝了那一声萧索的叹息。
暖房比外面热了几度,走廊上的温度恰到好处,不冷不热,让人脑子越发清明。
走廊上的落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只能听到江无臾自己的脚步声。
外面草坪上的音乐声渐渐小了,但年轻人欢乐的声音仍然顺着风飘进来。
身后那扇门里是一个腐朽衰败的老人。
江无臾缓缓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今晚,他还是打算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