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成归》斯琦

20、梅岭山庄（二）

　　墨家讲究的是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虽然墨家传派渐渐没落，墨家后人都是以行走江湖任侠趋义，但墨家的某些规则还是依然坚深蒂固，不轻易改变的。

　　墨家讲的是兼爱，完全的、不分彼此，无差别的博爱，在墨家眼里，人是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的，所以墨焉觉得不宜暴露自己是墨家后人的身份，而自称赏金流的人，得来的却是众侠客的轻蔑。

　　墨家讲的是非攻，是以墨焉从不爱争强好斗，仗着学艺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

　　墨家讲的是节用，所以墨焉衣着朴素，即使年轻貌美，但在一众争奇斗艳的群侠里，她也是丝毫不起眼的。

　　看着备受众人瞩目的成清怀，又看看自己身边冷冷清清的，墨焉默默的摸了下鼻子，说来赏金流在江湖中乃是最低流的江湖中人，也许还不能算江湖中人，之能说是江湖跑腿的。

　　因为行走江湖多是任侠趋义，讲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仗义两字行走。

　　而赏金流的人，则是拿人钱财与人办事，毫无侠义道德之说，江湖上多的是挥金如土的侠客，为义字可抛头颅洒热血，可两肋插刀；朋友之妻和自己之妻同时掉进水里，他绝对先救的是朋友之妻，谁若是先救自己的妻子，都不够别人的口水唾沫淹死。

　　这样的义气和赏金流的拿钱办事，实在是狭义而冲突之极，也难怪别人听闻她是赏金流的人，便无人和她结交，因为他们认为，看钱办事的人，心中多半没有侠义，这种人即使武功再高，也是不值得结交的。

　　成清怀是那种将情义演绎得淋漓尽致之人，他有情，只因多年前穆老夫人曾经帮过他一回，他便时时记得她的生辰，不惜下大本钱托人定制一支养精安神的紫檀木簪送给她做寿。

　　他有义，在江湖上行走时，他救了不少人，解了不少难，用任侠趋义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因此围在他身边与他亲近，想要结交他的人很多。

　　如果说朝廷战乱的事让他呕心沥血的话，那在这江湖群侠里，他如鱼得水，他喜欢逍遥自在，在此人人敬重他，更没人能要求胁迫他，也没有道德仁义的束缚，他此时不是英明果断，严明律己的一军之师，而是个豪气肝胆的侠士！

　　“小姑娘，你真的姓墨？”唯一对她瞩目的就是孟无为，她之前使出的轻功，那如柳般的身形，实在熟悉至极，像极了他多年前见识过的那位绝顶高手的身法。

　　墨焉默默的看了他一眼不语。

　　孟无为眯了下眼又道：“你真的是赏金流的？”

　　墨焉淡淡道：“是就是，何来真假之说。”

　　孟无为沉默了下，有些自嘲道：“没错，赏金流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名声，墨家人又怎么会去做赏金流，果然是老孟看错了！”

　　可他自言自语一番，仿佛叹了口气，又喃喃自语的转身离开了，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墨焉默默无言的低下头，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茶。

　　穆连山摆下宴席为成清怀接风，席上众人豪气冲天，都聊起了近来发生的江湖之事，不知谁提起梅岭山庄后的眉山里出现了不少猛兽，如今入冬了还夜里出来伤人。

　　一众侠客听闻，便起了争强侠义之心，决定要进山去捕捉猛兽为民除害。

　　成清怀闻言大感兴趣，表示也一起进山去看看，穆连山看到清怀先生也要进山，作为东道主，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一起去，当天众人
　　决定后，来到梅岭山庄的人十有八九都要进山。

　　成清怀和张清华都要进山，看着墨焉笑道：“你怀着身孕就不要去了，山里情况复杂，野兽凶猛，便留在梅岭山庄，好好的欣赏一下这梅岭的梅花。”

　　墨焉本来就没有打算进山去的，虽然也没有那个风雅去赏梅，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愿留在此。

　　成清怀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叮嘱了她一番注意休养身体之类。

　　在一众侠客里有一女侠也站出来表示要同往，正是之前被孟无为吓唬了一番的那女侠，是青云派的弟子秦文静，她年芳十八，乃是秦掌门的掌上明珠，虽名叫文静，但其人却有男儿的豪爽，是个颇为伶俐的小辣椒。

　　立刻有人调侃笑道：“秦姑娘，你也要进山，到时候可别让猛兽把你给叼走了，咱们可没有这么标志的大姑娘赔给秦掌门。”

　　秦文静呸了一声，恼怒道：“谁让猛兽叼走，我可是听说山里有貂出没的，我要抓几个貂回去给我祖母做件貂皮大氅。”

　　众人说笑着，一行人准备好后，便浩浩荡荡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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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侠客进山后的第二中午才回来的，每个人都兴致勃勃的说着山里的事，穆老夫人高兴的一边吩咐下人备席备水让众人沐浴更衣，不少人身上都是沾了不少的污秽血渍。

　　成清怀在一众狼狈的侠客间，还保持着清洁干爽的衣袍，看到闻声随后而来的墨焉，急忙微笑着向她走去。

　　一股腥味猛然传入鼻间，熏得墨焉几欲呕吐，她目光落在他手中提着的几只貂，情不自禁的退后了两步，脸色微白。

　　成清怀看到一僵，讪讪的也急忙退后了两步，他倒是忘了她此时正是最敏感的时候，自己手里的东西哪里能靠近她。

　　转眼瞥见只逮到了两只貂的秦文静，正满脸的不高兴，不由得一笑，将自己手里提着的貂递给她笑道：“秦姑娘，我这还有几只貂你一起拿回去吧。”

　　秦文静闻言又惊又喜，受宠若惊道：“先生，您……您真的把这些貂给我了？”

　　成清怀微笑道：“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一起给老夫人做身大氅。”

　　秦文静很是欢喜，自他手里接过貂，脸都红了，羞涩的道谢道：“谢谢清怀先生！”

　　成清怀温和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秦文静红着脸道：“要谢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先生在寿辰后要去哪里，不如到我们青云派走一趟，我父亲和祖母都要好好感谢您的。”

　　成清怀婉言推辞了一番，推不过才道下次有机会定去看望秦掌门和秦老夫人！回过头接触到张清华古怪的眼神，和墨焉微怔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正要走过来，但又恐自身沾染的气味再熏到墨焉，便只得讪讪的先下去沐浴换衣。

　　看着他下去，张清华默默的转向旁边静静的站着的墨焉，硬着头皮道：“秦掌门当年也曾帮助过师弟，师弟一向心存感恩，是以才把貂送给秦姑娘的。”

　　墨焉静静的点了下头。

　　张清华笑道：“其实师弟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的，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抓了一只鹿……”

　　却见穆连山正吩咐人将一头雄鹿抬进去，一边吩咐下人将鹿宰杀了，今晚用鹿肉来招待大家，还吩咐用剥下的鹿皮做成靴子送给清怀先生。

　　张清华扶额嘴角微微抽搐，有些哭笑不得的尴尬道：“师弟取了鹿茸的，他抓鹿就是为了弄来鹿茸给你补补身子。”

　　墨焉闻言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是得补补了，自从怀上身孕她一直颠簸，都没有好好休养滋补一下身体，想想她都觉得对不起孩子。

　　张清华看见更是啼笑皆非，是呢，取鹿茸给她补身子，怎么看都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第一次深感师弟也有如此不靠谱的时候，看她身着旧衣，不施粉黛，装饰全无，他就不能对自己的未婚妻上点心吗。

　　墨焉抬头看向他，问道：“他一直都这样吗？”

　　张清华一愣。

　　墨焉道：“对每个人都好，只要是他力所能及，他能想到做到的，他都会如此吗？”

　　张清华怔了一下，无奈道：“嗯，一直如此！”

　　墨焉默默的看着他道：“是你们道家都如此，还是仅仅他如此？”

　　张清华笑道：“那你觉得我也如此？”

　　墨焉想了下，与他接触虽不多，但还真就只有成清怀是这种墨守成规，一视同仁，有点滥好人的性格，默默点了下头，她又问道：“那你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没有感情的女人为妻吗？”

　　张清华又一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我是道士。”

　　墨焉：“……”

　　张清华挑眉道：“那你呢，你会嫁个自己不喜欢，没有感情的男人为妻吗？”

　　墨焉淡然道：“我若是嫁了，我娘一定会打死我的，即使她现在不在打不了，也一定会托梦来狠狠骂我自轻自贱的。”

　　张清华：“……”

　　.

　　夜宴结束后，一众入山的侠客都醉意熏天的回房休息了，喧闹的梅岭山庄也终于夜深人静下来。

　　成清怀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墨焉的房门前，房里还亮着灯光，她还没睡下，他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

　　“请进。”

　　成清怀推门进去，只见墨焉正坐在灯火前，手拿着一根针线绣着什么，他愣了下，有些怔忡，她在绣花吗，她也会绣花？

　　将手中的汤药放到桌上，他上前一步看了看，不像在绣花，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墨焉头也没抬，继续做完手中的活才展开一抖，笑道：“那个孟无为的霸刀当真是霸气，只是刀气而已，一刀却将我的衣裳划破了。”

　　成清怀的目光落在她手里刚刚缝补好的衣裳上，想道今晚师兄说的话，又看了看她现在衣着的旧衣，脸上不施粉黛，头上也不装饰戴花，朴素俭用，与和她差不多大的青云派秦姑娘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打扮装束却是天壤之别，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也知她从来节俭，忍不住叹道：“这衣裳破了，我再给你置办衣裳可好？”

　　墨焉一怔，笑道：“衣裳破了缝补一下还能穿的，不需要破费的。”

　　成清怀叹道：“让妻子着破旧衣，倒是我这做夫君的不是。”

　　墨焉一噎，只觉全身不自在，道：“衣裳能遮体驱寒保暖即可，无需多华贵的。”眼见他皱起眉头欲言，她急急的转移了话题，看着桌上他端来的汤药道：“那是什么？”

　　成清怀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叹一声，道：“我观你气血不足，该好好补下身子了，这是鹿茸汤，你喝了吧！”

　　碗里黑乎乎的一大碗，还散发出一股怪味，墨焉忍不住蹙眉。

　　成清怀伸手入怀，正想着怎么好好劝她喝，她却已经伸手端起了碗，蹙着眉喝下那碗汤药。

　　成清怀愣了片刻，才把手从怀里拿出来，将一小包的蜜饯放到她面前，想起了柴荣曾经说过她小时候何等的任性，做什么事都是要她父兄宠着哄着，这般在蜜里成长的女孩，又是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学会将任性收起来。

　　墨焉灌下汤药后，又迫不及待的喝下一大杯水漱口，那恶心的苦味还残余的口中，待看到他拿出蜜饯，她怔了下，看了看他一言难尽的脸色，最终她抵不过口里恶心的苦味，还是拿起了蜜饯塞到嘴巴里，颔首道：“谢谢！”

　　成清怀闻言一僵，满脸无奈，他每为她做一件事她都道谢，这般疏离客气，哪里是夫妻，说明她还是没有将他当成亲人。

　　又想起今晚张清华问他，可能接受一个自己不喜欢没有感情的女人为妻子，他大概就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了，师兄也觉得自己对她不上心，觉得他要娶她为妻只是为了负责任而已！

　　可是他又能怎么告诉他们，他可以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妻，可是不能娶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为妻！

　　他和墨焉相识不久，彼此都不了解不熟悉，他谈不上喜不喜欢她，但他对她绝对是有感情，那一夜的纠缠，那一夜的疯狂，那一夜他尝到了作为一个真正男人的乐趣，这些都是和她在一起才能体会的销魂滋味，那夜他们唇齿相依，相融为一体，他亲吻着她，爱怜过她，记住了她的味道，这些都是他对她的感情，是除了她以外，别的女人都无法给予的感情。

　　不是他对她不上心，而是她一直排斥他，将他隔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