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成归》斯琦

16、对质

　　墨焉再次回到泽州城，城里的气氛与她离开时大不相同，因为皇上的御驾亲临，泽州城里的防守戒备森严了许多。

　　她被带回泽州城后，并没有立刻被带去见柴荣，而是被安排在一个院落里，四下都有重兵把守着，名曰保护，其实是看守，把她给软禁了，期间除了每日给她送饭菜的道人，她再没见过任何人，也没任何人来见她，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重兵把守的院子。

　　她也没在意，不管是保护还是看守，她已经淡然处之了，有些事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坦然面对吧，这一刻，大概是她期盼已久的了。

　　从那一日墨家大寨遭难的那一天起，每夜的噩梦，每日的煎熬，为的就是见他的这一刻，不是要问他为什么，只是想一剑结束，她一剑刺进他的胸口，或者他一剑割开她的喉咙，不管结果如何，都能结束了。

　　只是这意外的到来之人该怎么办？

　　墨焉垂眸默默的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他意外的到来不是他的错，他何其无辜，他还没三个月大，就要随着她逝去吗？就要为了她承负的煎熬而承负吗？他都还没来到这世上看一眼，就要消失了吗？

　　她心中一酸，阵阵的扭痛，伸手掏出了那枚触手生温的玉蝉，怔怔的出神，如果是他，他是不是就会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门轻轻的敲响了下，墨焉怔了一下才回神，道：“请进。”

　　门推开了，一个道士走进来，一如既往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默默的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到了桌上，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玉蝉上顿了下，温和道：“墨姑娘请用膳。”

　　墨焉把玉蝉收回了怀中，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简单的菜色，清淡营养丰富，最主要的还有一碟酸咸可口的开胃咸菜，很适合她初孕者的口味。

　　她默默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多谢道长！”顿了下，又问道：“我可以问问道长的名字吗？”

　　那道士愣了下，笑道：“贫道张清华，乃是终南山太乙观弟子。”

　　墨焉一怔，终南山太乙观弟子，那不就是成清怀的师兄弟了，想着微觉尴尬，不自在道：“你们终南山究竟派了多少弟子下山辅助周朝呢！”

　　张清华微笑道：“我们不是终南山派遣的，我辈弟子下山都是自随心意，贫道在此，是因同门师弟所托，留在此办事，我等并非周臣。”

　　墨焉有心想问问他成清怀之事，但终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闭上了嘴巴。

　　既然两人搭上了话，张清华接着道：“墨姑娘，饮食衣着用度上，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我会尽力为你准备，只一点，除了经我手送来的东西，其余的姑娘一律不要擅用。”

　　墨焉一顿，默默的点了点头，待她吃喝完毕后，张清华就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墨焉微笑道：“张道长刚刚说了我有什么需要就和道长说……”

　　张清华笑道：“墨姑娘想要什么？”

　　墨焉有些不自在的抚了下头发，含笑道：“我的发簪掉了，没有发簪挽发实在不便，可否请道长为我准备一支发簪，不需要多华贵的，可簪发即可。”

　　张清华垂眸看了一眼她散乱的长发，又看到她依然身穿旧衣，周皇对她的待遇还是很好的，但他送来的绫罗绸缎和金簪玉钗等等，她碰都没有碰一下，墨家讲究节俭，看来她一直都坚守着墨家规则，不为环境所迫，不为遭遇变节，心中很是佩服，点头道：“好，贫道这就为你准备。”

　　张清华给她送来的发簪果然不奢华，简简单单的，终于可以把她的头发簪住了，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套朴素的衣裳和鞋袜，墨焉不得不为他的细心赞叹，想到当初成清怀为她置办的衣裳，如出一撤的细心体贴，难道终南山的道士都是这般细心之人吗？

　　......

　　周世宗柴荣终于召见墨焉，是在十天之后，他觉得十天的软禁，大概已经把她心中的火躁怒气泯灭了，只有这样，她才能面对他好好说话吧。

　　一身朴素的着装，一身清雅不染凡尘，不施粉黛却难掩她清丽脱俗的容貌，六年不见，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像她的母亲般美丽，但眉宇间又像足了他父亲般的洒脱朝气，柴荣看着她怔怔出神。

　　旁边的王继才急忙轻斥一声道：“咳……放肆，参见皇上为何不跪拜？”

　　墨焉淡然道：“墨家子弟一不拜天地，二不拜君皇，膝下只跪拜师长父母！”

　　王继才还待再说，柴荣已经挥了挥手，道：“无妨，墨家规矩如此，不必勉强。”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和道：“焉儿，你长大了，你可还认得我吗？”

　　墨焉点头道：“认得，我每日寝食无味，站立忐忑，夜寐不安，只是因为想着你！”

　　柴荣一窒。

　　墨焉眸光清冷，声音漠然，犹如寒冰刺骨：“想着手刃你头颅，想着剜开你心胸看看，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如此大逆之话，让王继才都忘了呵斥她。

　　柴荣大笑道：“焉儿，你可还记得柴叔叔当初怎么和你说的，你想要什么东西，不是去问去要就能得到的，你是要付出才能得到；你想要我的头颅，想要我的心胸，可以，但你想好了要用什么来交换吗？”

　　墨焉冷冷道：“我还剩下什么，只不过是一条命而已，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也值了。”

　　柴荣意味深长的的看着她，笑了下，起身走到了殿下，指着她做的，改造的连弩车，转射机，连弩弓等物，笑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墨焉不语。

　　柴荣微笑道：“焉儿，你果然有墨大哥的天赋。”

　　“住口，你没资格叫我爹爹墨大哥。”墨焉怒斥道。

　　柴荣一顿，无奈道：“焉儿，不是我要毁灭墨家大寨的。”

　　墨焉冷冷道：“不是你下的令，不是你动的手，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毫无愧疚之心？”

　　柴荣沉默了下，苦笑道：“愧疚之心我自然有，何止是愧疚，简直是剜心之痛。但我拦不住，焉儿，我拦不住！我当时虽是太子，但我不是至尊之人，我无法挡住天子之令。我们这种出身之人不如你们自在，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很多事情我也不愿意做，可是不得不做；我们和你不一样，你小时候不想上学堂了，就偷跑出去玩耍，大不了回来后被父母责骂一顿，打几下手板心，打疼了你，你的父母还会心疼的将你哄回来。”

　　墨焉有些怔怔出神，墨家讲究兼爱，墨家大寨男女的地位并没有尊卑之分，她们女孩子是可以和男孩子一起上学堂的，小时候她顽皮，也曾逃过学堂出去玩耍，回来后被母亲逮着打手板心，父亲和哥哥在旁看着她被打大哭，心疼得要命却不敢吭一声；还是那时作为客人的柴荣求情，母亲才饶了她，没让她罚跪，那时她捧着被打肿了的双手委屈得不行，父亲和哥哥想尽办法去哄她，她都没有停止大哭，她任性起来连母亲都拿她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柴荣将她抱起来，举高高的向上抛着，那刺激又好玩的感觉才让她破涕为笑。

　　柴荣继续道：“可是我们不一样，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宜哥哥吗，还有诚哥儿，諴哥儿，我们都像你父母疼爱你一样，疼爱他们，可是他们有什么错，小小年纪就……焉儿，别恨我，收到了那样的消息，我心中的疼痛不比你少，我本可以以死谢罪的，但不行，我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不能让他们白白的死去，我要做到，你父亲的心愿，我的心愿，所有人的心愿，那就是天下归一，四海升平。”

　　他紧紧的盯着她道：“所以我要你帮我，我要你代替你父亲看着我，看着朕，如何平定这个混乱的天下，如何令百姓安稳，四海升平！”

　　墨焉震惊的看着他，抿唇道：“你想要做什么？”

　　柴荣轻轻一笑，道：“韩通说，你与他的儿子心意相通，两情相悦，求朕给你们赐婚！焉儿，朕御赐你为清河郡主，给你们赐婚可好？”

　　墨焉冷笑一声：“韩通心倒是挺大，他也不怕我趁机杀了他报仇。”

　　柴荣叹道：“他与墨家无冤无仇，当年不过是奉命行事，你多半也没真的记恨他……而且无意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仪容相貌，文韬武略，都与你般配，我御赐你为清河郡主，给你赐座郡主府，日后你们俩夫妻同住，也不必每日晨省见公婆了。”

　　墨焉冷冷看着他道：“要我嫁给杀我全族的仇人之子，你挺有想法的！”

　　柴荣一噎，无奈道：“我也没有儿子可以让你嫁了，训哥儿今年也才六岁。”

　　他看着她清冷面无表情的神色，叹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愿嫁给无意，那只有一个办法了，朕纳你入宫中 ，封你为贵妃。”

　　王继才一愕，默默的低下头。

　　墨焉冷笑道：“封我为贵妃？凭什么？”

　　柴荣肃然道：“就凭你是墨家后人，就凭你是墨迹的女儿，就凭朕是周朝的天子！”

　　墨焉想起了韩通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先皇在下旨剿灭他们墨家大寨时曾说过，宁教我负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负我！墨家如若不愿归顺周朝，那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墨家的辅助！

　　所以她现在就像当初的墨家一样，只有嫁入周朝为柴家所用，否则就如墨家一样只剩下毁灭。

　　柴荣眯起眼看着她渐渐苍白的脸色，她整个人在微微颤抖，他知道她是明白了，她就如他父亲那般聪慧。

　　轻叹一声，他柔声道：“焉儿，我一直都当你是女儿般宠爱，如今到了这地步，朕也不能再当你是女儿了，但对你的宠爱不会有丝毫改变，往后在后宫中，除了皇后，你的位份最高，朕御驾亲征，许你随驾伺候，守城攻防，功劳簿上朕为你记上功劳。”

　　墨焉整个人都在颤抖着，热泪盈眶，颤声道：“你怎么能？你如此对我，你还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面对我爹爹？”

　　看她哭了，犹如回到几年前，她因为调皮捣蛋而翘课偷跑出去玩耍，而被父母责罚，那时他也在，看她被罚得哇哇大哭，他心中不忍，急急从她父母手中将她抢过去，抱到一边好言安慰，哄了半天才把她哄高兴了。

　　如今看见她再次委屈的红了眼睛，一如以前那小哭包的样子，柴荣心中一片柔软，亲自下殿走到她面前，如同以前一样将她搂进怀里，哄到：“好好，我是没脸见他了，所以我打算代替你爹爹好好照顾你的……”

　　正说着只觉得脖颈忽的一寒，他一个激灵急急一闪，肩膀上猛的一阵刺痛，心中大惊，猛的一掌拍出，暗道终究是他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