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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舞镜(7) ...

  •   天空泛出微茫的白色,林慕雪停下了笔,拢齐了散落的稿纸,从记忆深处收回思绪,不再去想那些浸透了血泪的过去。她关上了台灯,摸索着走到床边——在放假的时候,易殇是很晚才会起床的。
      她在床上躺下,面对着易殇。她还未闭上双眼,易殇便蓦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在了自己怀中,他抱得是那么紧,一刻也不肯放松,仿佛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她的头埋在易殇的胸前,男子的气息令她心安。他的体温温暖着她,那是令她感到安全的温度。
      她沉沉睡去。
      不知为何,她的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

      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她一如既往地起身准备好早饭,然后推开门,从门外的报纸箱里取回了报纸。
      用胶圈束好了头发,她走出了卫生间。易殇正坐在玻璃的餐桌前读着今天的报纸,正是登载各种启事的那一版。
      林慕雪不动声色地走到易殇身后,却分明地看见报纸上寻找自己的启事,笑靥明媚的照片,配着毫无感情的文字描述。他看见了那则启事,因为那则启事十分显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她低声问易殇。
      “是,一开始我就知道,”易殇点了点头,“可是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要是你走了,我不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么?”
      “当然,如果你自己要走的话,我是不会拦着你的。”
      林慕雪突然觉得鼻尖有种PH值小于7的感觉。她咬了咬下唇,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蓦然回首,所有的退路都化成了烈烈火海,而曾经完美的生命,早已只剩下哀伤无助的碎片。继续活下去,早已不是最圆满的结局。尽头无情地横在眼前,一片血色,凄艳而不祥。

      中午,她摆下了午饭,却连筷子也没有动一下,便无声地走出了易殇的寓所。
      门掩上的那一刹那,林慕雪握了握外衣口袋里的纸包,那里,是一片锋锐的单面剃刀片。
      易殇,原谅我,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与你在一起,只会成为你的累赘,只会一直拖累着你。
      我已经害了楚轩,我不能再害了你。
      如果有来生,我们能出生在一个没有偏见没有痛苦的世界里,我一定会再找到你的。
      她再一次泪流满面。
      林慕雪在她和易殇经常流连忘返的白桦林里徜徉,头顶的天空依然是冰冷的铅灰色。遍地的白雪还未化尽,白桦的枝条上仍堆满了雪,不时簌簌落在林慕雪的发上,沿着发丝滑进衣领,冰冷彻骨。指尖抚过白桦粗糙的树皮,她将脸贴近树干,仿佛能听到一颗苍白的心,在树的体内安静地跳跃。
      从洁白到苍白,再从苍白到尘埃。
      她想起雪夜里的笛声和舞步,想起午后白桦林里的约定,想起易殇那忧伤清俊的容颜。微妙的情感在心里藤蔓般疯长着,那些藤蔓生出倒刺,深深地刺进了心房。就如她看见楚轩在九月依然炽热的阳光下等待她时那般。
      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
      她早已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孤独迷惘的男子。
      只是,她始终无法说出来,一任这情感纠缠在心里,似一团烈火,烧灼着她伤痕累累的心,又似古时的牵机之毒,穿心蚀骨,缠绵不去。
      她不会愧疚,如果她愧疚,只因为她曾经那样爱楚轩。她不明白自己算不算背叛了楚轩,她只明白现在自己爱着的,是易殇。
      可是,她却必须选择永远地离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林慕雪轻轻地唱起了那曲《彼岸花》,声音微微颤抖:
      “那一天,长剑从手中飘落。
      我走了你在哪里想我。
      忘记我,你就不用再痛了,
      可是你偏偏那么执着。
      你看彼岸花开了,静静的,红如火。
      明明是长在一起,却和叶子它生生错过。
      我曾说,人间最逍遥快乐,
      不知道会是如此苦涩。
      千年里,你守护我却不能说,
      你不是我的我是谁的。
      你看彼岸花开了,一片片,红如火。
      花香它唤起回忆,让我想起曾经的承诺……”
      她小心地卷起衣裙,在遍地的白雪之中起舞,姿态依然那么轻灵而优雅。没有乐曲,没有舞伴,天空是帷幕,雪地是舞台,那些沉默的白桦树,是她此时唯一的观众。
      忘却了自己,忘却了一切纷纷扰扰,林慕雪沉醉在舞步中,她跳跃、旋转,长发飞扬起来,绝美而凄怆。
      直到筋疲力尽时,她才靠着白桦树坐了下来。
      仰望着铅灰色的苍穹,她沉沉睡去。梦里,她看见楚轩在离自己一个指尖的距离化为了白骨,散作漫天劫灰;她看见易殇向自己奔来,伸出手想要拥抱自己,却在咫尺之间被巨大的力量生生扯了开去坠落深渊;她看见莉莺柔弱的身影被熊熊烈火吞没,一只燃烧着的巨鸟披着火焰的羽衣凌空而起;她看见婉宣一步步向她走来,温婉秀气的面庞上,缓缓滑过两行血色的泪;她看见上官祺用不解的眼神望着她,然后转身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却已是暮色四合。
      坐在白桦树下,她听见手机的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屏幕上闪烁着的,总是易殇的号码。
      她苦笑着按下了挂断键。
      易殇,永别了,请你原谅我。
      锋锐的刀片划过腕脉和颈侧的血脉,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一袭白衣,惨烈凄艳。林慕雪却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恐惧,血液从狰狞的伤口争先恐后地涌出,连白雪也被染成了夺目的血红,似地狱里的曼珠沙华呼啸盛开,最柔软的毡毯般托起迷失的灵魂。
      意识开始恍惚,她只觉得自己离开了地面,胁下生出了双翼,轻盈地向着天空飞去,抬起头,她看见无数白衣的人影,站在一座白色大理石的华丽宫殿前,向着自己张开了双臂。那是天堂,虽然她一直认为它已消失在了风里。
      她朦胧之中再次听见了自己的手机铃声,依然是那首她最爱的《寂寞在唱歌》,想要抬起手去接,手臂却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终于微笑了起来,那才是真正的笑容,没有勉强和伪装,也不矫揉造作,只是发自真心的,最幸福的微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令她的神志陡然一清。
      易殇,他终究……还是找到我了么?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披着长风衣的易殇不顾一切地向自己狂奔而来,却在不远处愕然地停下,脚步变得迟疑,一步一步走过来,显然是极为震惊。
      易殇走到她身边,轻柔地抱起了她,让她的上半身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怀抱那么温暖,这温暖与幼时父亲的怀抱完全不同,它令她不想挣脱、不想逃避、不想醒来,即使失去拥有的一切,也不愿意离开。
      她挣扎着抓着他的手臂,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自己已断无活下去的可能,唯一能做的,只有把他的每一次皱眉、每一个微笑、每一点快乐和忧伤印在脑海里,如水印木刻般,永远不会磨灭,永远不会忘却。就算是轮回,也无法磨灭这段记忆。
      “慕雪,你忘了我们说过什么了么?”她听见易殇嘶哑的声音痛苦地问,“我说过要带你去看遍所有的风景的,你忘了么?”
      她的手臂软绵绵地搭在易殇的肩上,脸贴着易殇的锁骨——那一瞬间,她终于发现,他的脸与锁骨之间的空间只有她的脸能完美地契合,似是上苍专门为了她而构造的。
      可是,这却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偎相依。
      没忘,没忘。
      她想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这样,最后一次感受这生命中交错的温暖。
      他将她抱得更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抓着他手臂的手开始失去力量,林慕雪在易殇怀里微微笑了起来,易殇的泪水落在她的面颊上,冰冷却炽热如火。魂魄与身体间的联系已经近乎不存在,她已经听见了三途河上苍凉的船歌。
      或许,这一生也不算是不幸。虽然经历了血泪交织的青春,却能在一个真心爱她而她也爱的人怀里,走完自己生命的路程——哪怕她生命的年轮,甚至没有转完第十三转。
      最后的刹那,她努力地向他微笑——那一笑,在瞬间定格成了永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血舞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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