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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山河重聚景依旧 ...

  •   五色麒麟守在罗参城外,忽听到一声剧烈的巨响。
      只见整座城池被一道汹涌的剑光斩成两半,剑势一直冲出了山峦之外,直向天际而去。
      它不由惊得飞身而起,于空中盘旋。
      旭日初升,晨曦微露。
      第一束日光落在了深渊之中,长宫砚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微弱的咳了两声。
      黑夜已去,黎明将至。
      他看着沐浴在光芒之中的女子,不甘道:“……为何……为何你还活着?”
      阴阳眸色中无悲无喜,平淡道:“一胞双生的秘密,你只懂了一半。本君与乾坤,虽同‘死’,亦共‘生’。”
      他先是一怔,随即荒唐的笑了起来:“好啊……好啊……这盘棋终究是输了……”
      阴阳抬手一挥,已将他身上所有的“楔”尽数剥离。
      长宫砚一半的身体皆由“楔”所化,阴阳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如今还被乾坤斩了双脚,只剩下一团肉块苟延残喘。
      他突然双眸一睁,索性舍了身体,化作了一个气团向外逃去:“阴阳、乾坤,对弈并未终了,有朝一日,老朽会回来找你们的。”
      “还想逃去何处?”乾坤拦住了它,随即抬手在玉石酒瓶上一抹,金色小字隐隐浮现,欲将其收入瓶中。
      阴阳亦在身后断了它的退路。
      见左右已逃不过,气团反倒停了下来,语调坦然道:“你们杀不死老朽,生死簿也不行。”
      “不论你是神明还是鬼魅,只要是这世间的魂魄,便不可能逃过生死簿。”乾坤眸中俱是金芒,凡尘生死便尽数在他眼前划过。
      然而片刻之后,地府少君微微蹙了蹙眉。
      阴阳也有些困惑,柳眉轻锁:“此人究竟是谁?生死簿中怎会没有记载?”
      “莫白费力气了。老朽早已超脱了生死,凭你们又如何寻得到?”
      它说着便要再度飞走,阴阳抬手一把扼住了它:“不可能让你卷土重来。”
      为人温吞的帝君,此刻眸中尽是果决杀伐。
      广德也在一旁道:“既是生死,便不可能有遗漏,这是世间的铁则。乾坤,你且再好好想想,是否忘了些什么?”
      乾坤闭目思索,众生万象纷纷浮过。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继而抬手在生死簿上写下了一个“卜”字。
      它在见到那个字的一刹那,便身形一怔,随即自嘲的笑了起来:“……乾坤,你怎会知晓这个名字?”
      “你并非神明,亦不是鬼魅。你喜建密道,只是因为它很像洞穴;你立于山巅之上,也是因为那里更接近九重天阙。你为凡人,是数万年前本君亲手在生死簿中消抹掉的那个孩子。所以生死簿中找不到你,本君也看不见你的来处。”
      那时的凡尘,到处都是争食略地的厮杀,所有性命仿佛皆不值一提。
      乾坤收魂之时,只能看到无数凶戾的怨灵,仍在不死不休的撕咬挣扎。
      所以当黑白无常将乾坤带去一处尸山时,他看着被重重护着却依旧死去的婴孩,终是亲手划去了他的名字。
      那是生灵第一次为了不相干的性命,而舍身忘死。
      那意味着,尘世终于摆脱了混沌的宿命,走向了不一样的未来。
      阴阳说,凡人终于启智,而往后,会有更多的生灵觉醒。
      大道终会圆满,世间会迎来真正的安定。
      只是乾坤没想到,他划去的那个名字,竟成了如此巨大的祸患。
      “你的名字非人却也似人,是你的亲族对你最大的希冀。可惜,你偏偏选择了另一条路,终究似人非人。”
      卜嗤笑了一声,咄咄道:“乾坤,你生来便可破万法,立于万万人之上。世间的性命,不过在你一握之间。你想让谁生,他便必须死而复生;你想让谁死,他多活一刻也不行。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神明,如何懂凡尘渺小?又有何资格评判我?”
      当年,卜还在婴孩之时,便被夺去了轮回的机会。
      数万年间,只能如同一只孤魂野鬼般在世间游荡。
      他目睹过许多尔虞我诈,也经历过许多悲欢离合。
      做过富商,亦行过乞讨,甚至起义推翻了王朝,登上了千万人追逐的高位。
      却终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之中,渐渐麻木了内心。
      他不懂为何自己在乎的人皆会死去,亦不懂为何只有他可以一直活着。
      直到他看到这世上还有鬼魅,还有神明。
      那些鬼怪与神仙,高高在上的操控着凡人的一生。
      他不甘于再被他人操控,于是偷偷修习仙法诡术,并开创了凡尘的第一所道门。
      但他后来发现,即便飞升成仙,即便位列九重天阙,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牢笼。
      而他要做的,并非是为人鱼肉。
      所以他第一次在天宫宴席之中看到乾坤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要掌握世间生死的力量。
      从此,他为刀俎,将神鬼皆踩于脚下。
      “乾坤,为何你们天生便高人一等?为何凡人就要被你们当做蝼蚁,任你们宰割?!我偏要主宰天地,我偏要玩弄你们这群神鬼!”
      “凡人的命运本来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如何取舍一直都在你们一念之间。世间为何有神鬼,又或者说神鬼究竟为谁而生,你又明白几分?”乾坤忽然觉得它有些可怜,“两千年前,世间本已大道圆满,凡尘因果也可由凡人自己决断。是你亲手阻止了它,让神鬼不得不再现世间。事到如今,本君还能在此与你对峙,当拜你自己所赐。”
      “……你说什么?”
      “你一面厌恶掌权者立于高位,一面却又放任自己的贪欲,步步皆错。”乾坤直白的戳穿了他,“你口口声声为凡人道不平,但当你自己立于高位时,又拿人命当什么?你手中血腥皆为了你自己,你没有资格提及他们。”
      “乾坤,论手中血腥,我可远不及你。怎么你杀得,我便杀不得?”
      “既如此,殉道之时你为何要退却?”乾坤再次戳穿了他,“你吞下广德以后,便应明白终有一日要身祭基石。所以才千方百计的重塑长宫砚,而舍弃了广德的肉身不是吗?”
      心思皆被人点破,它不由愣怔,随即音调变了变:“以身祭石是你们神鬼该做之事,凭何让我替你们去死?!乾坤,你造就了我,却又要杀了我,你凭什么认为,世人皆要受你摆布?!”
      “不是世人,”乾坤神色沉沉,“只是你自己罢了。”
      他说完,玉石酒瓶已金光浮动,下一刻,气团被彻底收入瓶中。
      此人的一生,原本有很多机会。
      或许一开始,它也曾身不由己,但到如今的局面,怨天怨地怨己,却不能怨旁人。
      阴阳看着面前破败的罗参城,衣袖轻挥,一切已恢复如常。
      她抬头望向天边皓日,叹息了一声——
      “经此一役,不知还要多少时日,大道才能再次圆满。”
      二十年之后,一川漠中。
      阴阳正认真的捏着泥人,两枚瓦片争先恐后的挤到她面前,蹦蹦跳跳的叫嚷:“师父师父,地府如今欣欣向荣,往后让我俩引魂可好?”
      阴阳垂眸笑了笑,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已经跑了过来:“牛头马面,你们镇着大门不好么?作何同我们抢饭碗?”
      “如今魂魄太多,你们两个嫩茬儿怎么应付的了?看大门倒是应该够了,师父你说是不是?”
      两枚瓦片看向阴阳,让她做个决断,阴阳和稀泥的笑了笑。
      “别以为只有你们有师父,我们也会搬救兵。”黑白无常不高兴的嚷道,“等师父来了,打你们一顿信不信?”
      “怎么?想打架?来啊,现在就来!”
      “好啊,打就打!”
      “孩子们,要相亲相爱,吵架不好,打架也不好。”
      阴阳在旁轻声细语的劝阻,奈何四位已经打了起来。
      “啧。”这时,一个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在往生门中响起。
      打得正凶的四位,全身的汗毛竖了竖,就看到判官握了一本功德簿走了进来:“吵架了?”
      “没有没有,”牛头马面当即抱住了黑白无常,“问候,在问候。”
      两个少年也神色一僵,迅速的回抱了回去:“是啊,打招呼呢,哈哈……”
      判官瞥了他们一眼,走向阴阳:“本月收回来的魂魄已尽数整理,帝君,请您过目。”
      阴阳笑眯眯的抬头看向她:“不急,小乾坤托我给你一样东西,说是在阎罗殿中找到的。”
      阴阳递给她的,是一幅画卷。
      普通的宣纸卷轴。
      只是卷中画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清瘦的女子、魁梧的壮汉,亦有佝偻的老者、懵懂的稚童……每一个皆是她曾经幻化过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酆都手中时常拿着的那一卷画轴。
      曾经,她以为他只画美人,却没想到,他只是只画她罢了。
      所谓轻佻,所谓风流,不过是因为爱意无法宣之于口。
      他那样仓促的迎来了自己的结局,若非乾坤找到这幅画卷,只怕她永远也不会知晓。
      画卷之中的人影渐渐模糊,终是打湿了纸面。
      判官闭上了酸涩的双目,泪珠已夺眶而出,她微微欠身:“帝君,恕卑职先行告退。”
      黄泉酒楼之中,小孟婆带着阿孟正在后厨热火朝天。
      前来吃酒的一众鬼魂,对他们的手艺皆赞叹不绝。
      孟婆看着已经当上大厨的阿孟,支吾了半天,终是道:“其实,我乃地府黄泉,你才是真正的孟婆。两千年来,我一直守着酒楼,就是为了等你回来。那日双食镇中见到你时,我便知道一定要将所有的手艺都教给你,如同从前你教我那样。”
      阿孟抬眸笑了笑,肉嘟嘟的小脸上皆是坦然:“我知道,小黄泉,谢谢你一直等我。”
      “你……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该想起来的时候便想起来了。”阿孟又笑了笑,“嘘,你我知道便可,不用再告诉其他人了。”
      “可是黄泉一直干涸……”
      “怕什么,我多倒点酒进去就是啦。”阿孟使招道,“对了,好久没见到乾坤哥哥了,都有点想他了。”
      “他好像去凡尘了。”
      凡尘,北国。
      当年,酆都将一川漠的居民尽数送往北国以后,他们便彻底在此定居。
      北国女王与一川漠主君,并称双帝。
      如今二人如胶似漆,时不时便在百姓面前秀恩爱。
      双方百姓均表示,甚好甚好,茶余饭后终于不缺谈资了。
      王殿之中,乾坤正与二人辞行。
      女王看着曾经的故人,终是叫住了他:“少君,这么多年了,你还一直在找王儿吗?我虽知他并非凡人,有自己的宿命,但他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儿,即便他与我缘分已尽,我也想知道他是否再世为人。”
      宿平闻此,也几乎沉默,看着乾坤的双眸间却皆是希冀。
      乾坤眸色微动,随即笑了笑:“陛下、主君,本君会一直找下去的。一年不够便十年,十年不够便百年,无穷寿数之中,总有能找到他的那一日。”
      王宫外,广德骑在一头纯白点墨的梅花鹿上,正在等他。
      他见乾坤出来,问道:“接下来要去中原么?听说皇帝老儿老当益壮,将朝堂又肃清了一番。太子也周游列国,宣扬止戈之道。”
      乾坤垂眸看向他:“只要是凡尘,何处都行。你呢?难道就此做个土地,不回天界了?”
      “天界如今有雷公电母,我便不去添乱了。而且,朝夕又能多活五百年,脾性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听说他现在已经逢人会笑了,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生死簿仍有欠缺,本君还需再补一补。”
      “如今这一本可比两千年前的完善多了,还补什么?”广德不解的眨了眨眼,随即忽然意识到什么,迟疑道,“……你莫不是,在等那个名字吧?”
      乾坤没有回答他,自顾向前走去。
      广德驱鹿追上,苦口婆心道:“乾坤,他本来就是因为有你的命格,才能入红尘。生死簿上,不可能会有王落闲的,你应当放下了。”
      乾坤看着手中的玉石酒瓶,想到二十年前,王落闲亲手将它交予他时的场景。
      他不曾料到他们的相遇会如此短暂,一如当年他不明白,为何从一开始他便对他十分亲昵。
      王落闲总是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为了他的愿望可以不顾一切。
      有时乾坤在想,两千年前当朝夕亲手种下焚魂印,让他忘却所有过往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醉酒之后的出格,还是寝殿之中他对他的依依不舍。
      阴阳后来告诉乾坤,当年即便他给了朝夕一半的命格,却依旧敌不过更迭的力量。
      朝夕会每日死去,又每日复活,时时活在痛苦之中。
      那些都是身死魂消后的乾坤所不知道的过往,但他知道,当朝夕将两仪盘扔进青龙山时,一定如他今日这般,期待着再会之日。
      两千年前,是他等他。
      两千年后,换他等他。
      广德见乾坤依旧没有理他,叹了一口气:“其实,如今天下太平,规则圆满,或许你我很快便要投身基石之中。乾坤。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投身基石?”乾坤终于转身看向他,“或许,这才是本君等的机缘。”
      五百年后。
      凡尘一处城镇,正喜庆热闹。
      今日,镇上的李家与王家皆要娶亲。
      双喜临门。
      街口巷弄间,一早便有百姓搬了凳子看热闹。
      李家与王家同是十里八乡有名望的富绅,但自打两家住对门之后,关系便紧张起来。
      时常攀比,谁也不愿落了下风。
      今日,皆是府中独子娶亲,两家的排场自是一个比一个大。
      不过李家的那位,是镇上有名的混世魔王,自从这位宝贝儿子到处闯祸之后,李家的威望明显下降了许多。
      如今,混世魔王终于要成家立业,百姓觉得李家的老爷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李府门口,一位算命的小道士正同大家讲述今日的这桩姻缘:“你们这回热闹可算是看对了,李家今日要娶的正是王家的公子。”
      “什么?”这句话足够震惊镇上百姓一百年,他们纷纷目瞪口呆,“可是从未听说他们二人有断袖之癖啊?”
      “所以说,这姻缘宜解不宜结。”
      “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吗?”
      正当百姓们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时,就看到王、李两家的公子爷一同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走来。
      一时间,百姓们的眼睛纷纷睁得如同鸽子蛋那么大。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乾坤一眼便看到了算命摊上的小道士,蹙了蹙眉:“广德,你的破摊子能摆到别出去吗?怎么每一世都得摆在我家门口?”
      广德不以为然的挑衅道:“我就不,你还回回都娶我徒儿呢!”
      “羡慕就直说。”李乾坤听闻,十分大度的摆了摆手,“今儿个老子高兴,放你进来吃酒。”
      “嘁,小爷用得着你放。”广德甩了甩手中的请柬,大摇大摆的先一步入了府中。
      王落闲笑眯眯跃下马背:“刘兄,请。”
      “什么刘兄,如今叫我李兄。”
      宴席之上,李家长姐李阴阳正乐呵呵的招待宾客。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雷公电母都已入席吃酒。
      酆都也已补好了魂魄,正应邀给一众宾客画像。
      判官则站在一旁,为他们题词。
      李乾坤觉得这些神神鬼鬼也太闲了,忍不住道:“地府和天宫没活干了吗?怎么天天来蹭饭?”
      小孟婆和阿孟一起端菜上桌,齐齐道:“乾坤哥哥,你不懂了。天界有朝夕,地府也有那些判官和孟婆们,剩下的可不就闲了。”
      这时,媒婆来喊新人拜天地。
      王、李两家老爷坐在高堂上,十分欣慰的点头。
      只要小祖宗能安生点,管他们娶的是男是女。
      洞房花烛夜,人面桃花相映红。
      乾坤看着王落闲,眸色之中皆是层层笑意。
      虽然每一世都两小无猜,每一世皆共白头。
      但面前的这一个人,他却始终也看不腻。
      往后许久,他还会如今日这般,为他铺满十里红妆。
      王落闲斟满酒杯,与他共饮。
      乾坤正要抬手接过,面前的少年已撞了满怀。
      他将他扑倒在床上,继而轻笑道:“刘兄,你不行啊。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你这都多少回了。”
      乾坤翻身压住了他,转而吹灭了蜡烛:“男人可不能说不行。”
      明月入怀,烟雨楼台中,落下满地银霜。
      山川不老,春风不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山河重聚景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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