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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有匪君子(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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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皇宫。
少年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皇帝老儿原本深沉的脸,变得愈发深沉,内心却是狂涛怒卷。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两家?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对方虽然送了一百二十车的聘礼,但对于婚娶之事,怎么好像不大情愿?
皇帝老儿原本就不想一川漠进来掺和,如今对方先递了台阶,自然要赶紧下。
他故意沉思了片刻,把足了威仪,正要顺势应下,位于次席的少女忽然起身道:“禀父皇,儿臣确与少主有婚约。原本婚嫁之事应全凭父皇定夺,但少主愿倾一国之力前来迎娶,足可见其心意,还望父皇应允。”
她寥寥数语,又将少年的身份扳正了过来。
皇帝老儿的眉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沉声道:“两家小辈如此情投意合,朕心甚慰。此事不急,贤侄远道而来,先在都城内好好玩上一圈才是。”
离长宁听到他又将话锋转了回去,不易察觉的冷哼了一声。
这个老狐狸看似昏庸无能,实则却是锋芒暗敛、养精蓄锐。
这么多年他佯装称病,迟迟未立新储,其实就是为了等早夭的太子。
没想到竟真被他赌对了,传闻中早已死了的太子居然又回到了帝都。
离长宁不可能遂了皇帝老儿的意,正要开口,王落闲已经甜甜笑道:“多谢圣上好意,家父已托人在都城中买了宅地,让在下娶了新妇后便好好在此生活。在下不过一介闲散布衣,往后游玩的时日多的很。”
此言一出,满座官员皆瞠目。
他们原以为一川漠要就此入局,却不想只是派了个人入世而已。
若真如此,他们倒是猜不透一川漠的用意了。
离长宁眼见风向要变,不由道:“安容多谢少主体恤,如此,以后便可常伴父皇左右。”
事情好不容易走到了这步,她怎么可能在此时退让,即便只是两家结亲又如何?他到底是一川漠的少主。
况且常驻帝都,不就是变相留了个质子。相比于攀附,群臣应更能接受可随意拿捏的力量。
她原本还担心若真嫁去了一川漠该如何推诿,如此正好。
可谁知席上群臣听完她的话之后,神色间却并未多大的变化,依旧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在群臣的心中,这位一川漠的少主究竟是出来历练,还是弃子,仍未可知。
这一手若是压错了,岂不前功尽弃?
离长宁自打将信笺送入一川漠起,便已将之后的棋局布置妥当,她没想到此番王落闲竟真能在群臣面前釜底抽薪,不免有些恼火。
皇帝老儿顺势道:“贤侄远来是客,请入座吧。”
“少主,”正当王落闲要入席时,离长宁叫住了他,“您是否未呈婚书?”
“哦,在下莽撞,却是忘了。圣上勿要责罚。”王落闲说着微微颔首,一旁的侍从便将一卷薄纸递给了宫人。
宫人碎步疾行,将婚书呈上,皇帝老儿看着纸上所书,微微笑了笑:“王落闲?贤侄的名字当真雅趣,那往后朕便叫你王贤侄吧。”
“圣上抬爱,自是如何称呼都可以。”
离长宁闻此,不由蹙了蹙眉。
落款处怎会是王落闲?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当时写下的分明是北国世子。
世人并不知晓一川漠主与北国女王育有一子,此等密辛想必王落闲也不愿让旁人发现。她本想以婚书为要挟,逼他退让,没想到他竟改了婚书。
这些年为了不留把柄,她鲜少书信往来,即便是字画也从未流市,模仿她的笔迹并非易事。
此子分明有备而来,却隐而不发,可见心机深沉。
眼下贸然言明,除了交出真的,否则无凭无据,只会落人口舌。
可北国终究是敌对,即便是太子,也不敢明说自己背后的势力来自北国,更何况老狐狸本就想要纠她错处。
这一局,纵使不情愿,也只能认栽。
本欲拿捏别人,却反被别人拿捏。
一川漠的这位少主,倒是好手段。
她生生压下心中的火,从牙缝中挤出字句道:“父皇,便让儿臣陪少主逛一逛都城吧?”
大殿上,皇帝老儿没想到事态发展竟会如此,险些脸上绷不住露出笑意来,蹙了蹙眉,颔首应道:“往后便要操持一大家子了,是该与自己的夫君走得近些。”
离长宁讪讪坐下,看向一旁的玉面道士,用不易察觉的声音道:“师父,该请出那二位长生阁主了吧?”
道士看戏看得还有些意犹未尽,理了理道袍上的褶子:“是该会会老友了。”
他正要起身离席,王落闲已看向他,兴致勃勃道:“一直听闻离长宁的师父法力高强,乃是一朝的国师。晚辈正好也有个师父,不知圣上可否准许两位师父在殿中比试?”
此言一出,满殿的大臣再次睁圆了眼睛,生怕一会儿错过什么。
他们对国师的威名一直有所耳闻,但因为太过神秘,不仅无人见过他,更不知晓他的本事。
而一川漠中本就出仙人,能做少主的师父,怕是比仙人还要厉害。
神仙打架谁不想看?
皇帝老儿自然也想看,故作深沉的矜持了一会儿,便点头应允了。
玉面道士被此话噎了一噎,正要起身的动作也顿住了。
他看向殿中明艳又气派的少年郎,微微眯了眯眼。
这小子……怎么感觉在挑衅他?
被这句话噎住的自然不止他一个,糙胡子老道原本好端端在殿中站着,却不想火会撩到自己身上,也不由捏紧了怀中的拂尘,暗暗骂了一句:“小祖宗,敢情不是你挨揍啊。”
王落闲就当没听见,抬手一请,便自顾入了席。
大殿之中,两个道士相对而立。
一老一少,一雅一糙。
按年纪来讲,一川漠胜了,但按气度来讲,一川漠输的不是一点半点。
群臣没想到传闻中的国师生得如此道骨仙风,顿时对这场比试很有信心。
既然要比试,客套话还是要讲一些的,老道捋了捋自己潦草的胡须:“贫道对国师一直甚是仰慕,如今有幸见到,果真不负宗师之名。若能再得国师赐教,实乃贫道的福分。”
“长老客气,”玉面道士垂眸笑了笑,“赐招吧。”
他言语催促,老道不由又捋了捋胡须,思索着如何出招才能拖住他,对方已经一道术法击了过来。
大殿之中顿时金光四射,老道滚了一个跟头才险险避过。
虽然只出了一招,老道却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拂尘化剑,一剑斩下。
刹那间,电闪雷鸣。
席间众人都看呆了,不由啧啧称奇。
玉面道士轻描淡写的拂开电光,并指夹住了老道的剑,只一步,便已近至身前。
老道神色一凛,暗道不好,对方声音间带了丝笑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电母,何必如此认真?”
老道不由诧异的看着他。
他怎会知晓自己的身份?
玉面道士依旧笑看他:“说起来,也是在这个殿中,若非老朽收力,判官又怎么可能打平。”
此言一出,老道眸中的诧异更甚。
判官在帝都与他争国师之位时,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他竟在那么久以前便已知晓其身份?
玉面道士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又看向王落闲:“不知你徒儿拖住老朽作甚?是怕老朽找到乾坤么?”
“你!”老道挣脱钳制,急急抽出长剑再次向他斩去。
皇宫,钦天监中。
乾坤一路下了密道,望着周遭的石壁,展了展眉。
这手笔实在熟悉,长生阁中也是如此,总喜欢在宫殿之下做名堂。
躲地洞分明是凡人的习性,如今的广德倒是热衷。
这时,他腰间的玉石酒壶晃了晃,随即面前出现了一个头戴官帽的妙龄少女。
判官扶墙才堪堪站稳,壶里的酒太烈了,险些没熏死她,她揉了揉额角,随即担忧的看向四周,道:“当着假酆都的面进来,就不怕他跑去告密?”
“没看见他的法器碎了?受了那么重的伤,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假酆都受伤了?谁打的?”
“我猜是土地,可惜他不答。”
“傻呀,假酆都干嘛告诉你。”判官走到他前头,“土地到底硬气了一回,老娘没看错他。”
“你确定阿黑阿白就在下面?还要走多久?”
“你别开灵门。”判官吓得提醒道,“我会探的,快到了,再有个十几丈。”
二人的步伐皆很快,不一会儿,原本狭窄的通道便宽阔起来。
“金丹带齐了吧?一会儿阿黑阿白要是伤着,多给几瓶,别抠门。”
“什么话,本君抠门过吗?”
“这不是流民城里做刘二时太抠门,怕你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么。”
“啧。”
二人正说着,面前出现的一幕却让他们都噤了声。
只见宽阔的密室中,座椅床榻、花鸟字画……几乎应有尽有。
两个少年郎,一个半躺在软塌上嗑瓜子,一个站在鸟笼边逗幼雏,神色间皆是怡然自得。与其说是被囚,倒更像是偷懒。
判官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乌檀木扇,骂道:“老娘为你们担惊受怕、东奔西走,你们两崽子倒好,享清福来了是吧?”
阿黑闻声转头,吓得一个激灵从软榻上跳起,阿白也忙乖巧的跑了过来。
见判官依旧怒意未消,两个少年看向乾坤,委屈的瘪了瘪嘴,齐齐叫道:“师父……”
“别演,找师父也没用。”
时隔两千年,再听到这一声师父,乾坤都有些恍惚。
他看着两个少年,心中皆是怜爱,一副慈父模样道:“平安就好。”
似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判官不由惊恐的看着他,连带着阿黑阿白都呆了,声音间抖了抖:“师、师父?”
乾坤替他们带上了瓜子和幼雏:“能出去了吗?”
阿黑阿白再次呆愣,点了点头:“……嗯。”
密道之中。
阿黑阿白交头接耳,觉得师父果然是不一样了。投胎做了一遭凡人,确实有了烟火气。
乾坤听他们小声议论,不由道:“如此好还是不好?”
“师父怎能偷听徒儿讲话?”阿白不满的抱怨,但还是道,“师父怎样都好,都是我们的师父。”
“这么会拍马屁?”乾坤笑了笑,“为师怎么觉得你们做了遭凡人,倒是世故了不少。”
“哎,”阿黑阿白居然不客气的应了一声,“我们是不是成长了?”
“别贫了,就到出口了,一会儿见到酆都别理他。”判官忍不住出声道。
“大帝?大帝也在皇宫?”
两个少年正疑惑的开口,突然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隆声。
只见一道电光而下,生生炸毁了密道。
乾坤当即护住阿黑阿白,两个少年躲在师父身后,惊慌失措的大喊:“什么情况?闪电娘娘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