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诗人》圓野

1、落日诗人

　　0
　　我本是个小格局的人，我拘泥于自己的小小世界，为了生活发愁，也为琐碎的时光而美满。但是，有些很好很好的人不应该受委屈。

　　他是满地月光。

　　1
　　谢可知是个诗人，一穷二白，逍遥快活。他字正腔圆，靠平日里说书来生活，因为写的诗歌集至今没出版。他也不恼，在自家小院里种着花养着草哼哼歌，换身衣服出门。

　　某天落日，在小巷里他遇上了阿骨，戴着顶黑帽子，黝黑的眼珠里颤颤地发着光，倒是脸蛋白得惊人。谢可知看着他，等到阿骨紧张得低下了头，才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小孩，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阿骨耳根子发红，下意识想跑，却被谢可知一把抓了回来：“小孩，我带你去街上买两个热包子。”

　　阿骨想他许是听到了自己刚刚咕噜的肚子叫，红着脸跟着谢可知走。谢可知瘦瘦长长的，穿着一件白袍子，很有当地里先生的风范。

　　谢可知递给了他两个包子后，又去找一旁吆喝的人买了串糖葫芦放在他手心里，蹲下身子说：“听说小孩都喜欢吃这个。”

　　阿骨哪里吃过冰糖葫芦，只是见着其他小孩舔舐着自己默默咽口水，这会儿晶莹剔透的一个个小葫芦就在他嘴边，一时兴奋的不知所措。他在自己衣服上搓了搓手，轻轻拉了拉谢可知的袍子，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先…先生，您真好。”

　　谢可知失笑。行，兜里的几个钱又花完了。

　　他走回家的路上还在想那小孩可真好看，小脸白白净净，只是右边沾了灰，眼睛也澄澈，如果生在一个经济好点的家庭，一定很讨人喜欢。

　　可惜，自己本就一穷二白的，不然养个小孩也挺好玩。

　　其实阿骨只比谢可知小了三岁，他在长身体的时候整日饿肚子，导致看上去瘦瘦弱弱，也没长腰，一下就差谢可知一个半脑袋。

　　阿骨本没有家，只是碰巧住进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屋，里面破破烂烂，只是为了遮风挡雨过夜。他还留着一个包子，已经冷掉了，还有那串未拆封的糖葫芦，看着解馋。

　　他靠偷东西生活，平日里拿些不值钱的东西去当铺换铜板买吃的，满足地填肚子。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愿望了，只要不饿着自己就行，又哪里见过先生这么好的人呢。

　　阿骨躺在地铺上看着窗外的月光落满一地，他想，先生就是这姣好的月光。

　　2
　　第二次见面，已然是冬天了。谢可知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说书，等着冬日里添点衣服添点柴火，好待在家里不受冻。他目光一瞥，就看到了那小孩，稍微长高了些，但还是瘦得有些病态。他只穿了件破衣服，正蜷缩着发抖。

　　谢可知走了过去，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盖在那小孩身上。
　　“小孩，在冬天可受不住这冻啊。”
　　谢可知领着阿骨买了件棉衣，他还在颤颤发抖，只是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

　　他轻笑：“小孩，带你回家，暖和些。”
　　阿骨还没缓过来，他就这样再次遇见了先生。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温柔地为自己洗了脸擦了手，房间里还有柴火燃着溢出的暖气。

　　阿骨愣愣地坐在床上，先生家里虽然也只有砖瓦堆砌，但是比他的草屋好上太多，至少有先生在的地方，都带着由心而生的暖气。

　　阿骨看着谢可知在屋里忙上忙下，不一会儿就煮出了带着香气的粥。
　　他咽了咽口水，闻着那香味，眼睛直盯着那希拉不太粘稠的粥。

　　谢可知招他过去，阿骨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但是碰上了舌尖，就再也止不住，大碗遮住他的白嫩小脸，直到一碗见了底。
　　他在旁边眼带笑意，又去给小孩盛了一碗来。

　　谢可知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把这小孩领回家，只是那会儿看到他唇红齿白的模样，眼睛红得像刚哭过，就心下一动过去给他披了件外套。
　　罢了。也就是一个小孩。他笑。

　　这个冬天谢可知窝在家里写诗，偶尔也洋洋洒洒地写几篇散文图个乐趣，一旁的阿骨在旁边磨墨，安安静静的，很乖。谢可知摸摸他圆乎乎的脑袋，也会起身带他去小院里晒晒太阳。
　　阿骨的小脸被擦得白白净净的，也终于有了血色，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孩。

　　“先生，我想学写字。”
　　“先生，您说书给我听好不好。”
　　“先生——”

　　望着他明亮又干净的眼睛，谢可知只能摸摸他的脑袋，次次说好。
　　偏偏自己是喜欢漂亮小孩的性子，阿骨又乖得很。这个冬日，他只觉得自己笑的次数更多些，心情更美妙些。

　　3
　　到了春天，谢可知又开始去学堂里说书，阿骨则待在家里为小院里的花花草草修容，在厨房添柴做饭，闲下来就坐在先生的桌子前写字涂画，等太阳落山迎着先生回家。

　　谢可知是受学生喜欢的，他长的好，又有一肚子墨水，讲起话来慢条斯理、字正腔圆，听着舒服极了。他平日里说书，遇上了些好玩的事情总对着听书的人讲起来，笑起来，眉眼舒张，很是好看。

　　谢可知牵着阿骨去逛晚上的集市，他看着阿骨亮晶晶的眸子，捏了捏他的手心，把他视线对过去的冰糖葫芦买了下来。阿骨一手拉着谢可知的手前后晃荡，一手拿着糖葫芦递给他，笑脸盈盈地让先生咬下第一口。
　　谢可知本不喜欢吃甜的，但是也依了他俯身尝了味道。

　　大街上挂着灯笼，热闹极了。阿骨的小脸被照得通红，谢可知低头看他，脸上总算是肥了一些，精致又可爱。

　　该多让小孩再开心些的。谢可知想。

　　外面又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阿骨好像很喜欢雨天。
　　谢可知坐在桌前，阿骨蹲在小院的屋檐下看着雨水从叶子上滑落，伸出手摸着叶瓣也能笑出声。他低声叫他：“小孩，过来。”

　　阿骨眼睛湿润润的，带着笑意看向先生。
　　谢可知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说：“最近的书都会背了么？”
　　阿骨使劲点头，问：“先生想听什么？”
　　谢可知摇了摇头，又问：“字都认识了，会写了么？”
　　阿骨也点头，说：“先生，我平日里都有在看书识字的。”
　　谢可知笑道：“好了，去玩吧。”

　　之后阿骨能明显感觉到先生对他太好了，时常一回到家就揉着他的脑袋往他怀里塞些小玩意儿。

　　“小孩，给你买了本书，瞧瞧喜不喜欢。”
　　“小孩，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明日带你去买件衣裳。”
　　“小孩，想不想去听一堂课？”

　　谢可知的性子似乎又变了。以往他总是逍遥快活，也爱喝点小酒助兴，去学堂说书也是挑着自己喜欢的日子去。而现在，几乎成了每日必行之路。口袋里总算攒了些许碎银子，但是眸子里除了温柔好像又多了些什么。

　　阿骨说不出来。他只能望着，不敢开口。

　　4
　　“先生，您看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
　　谢可知喜欢写散文诗，在他的耳濡目染下阿骨也学着，笔下除了浪漫，也多了些哲学与对世间的思考。
　　谢可知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低声说：“小孩，接下来帮我把诗集续了吧。”

　　阿骨一脸诧异地望着先生，他只是笑笑，在外面日光的渲染下格外温柔。阿骨一下子乱了神。

　　谢可知是在之后一个月的落日下离开的。他在某天早上咳出了血，之后愈加频繁。

　　他本是个潇洒的人，不怕生离死别，但是阿骨慢慢长大，灵动的眼睛望着他时，竟觉得于心不忍。他开始频繁地对小孩好，去学堂说书赚些碎银子以足够小孩生活。除了这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阿骨生得愈发漂亮，举手投足间都是书生气，写得了一手好字和诗画集。他爱画画，谢可知就买了一本画册给他翻阅，阿骨的眼睛总在亮着光。

　　阿骨也爱上了说书，和谢可知一样，字正腔圆的，声音很好听，潺潺流水般的悦耳。但是总会撒娇说想听先生念给他听，谢可知笑着点头。

　　但小孩应该再开心点的。谢可知带他去夜市里逛，也去了某个小林子听自然的气息，带他去书店选喜欢的书看。但是谢可知本身就不是个喜欢游逛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屋子里，等着天黑天亮再天黑。

　　他本来想等到中秋带小孩去逛集市，那会儿一定很漂亮，小孩爱这种热闹，可惜他没能熬住。

　　谢可知总是在阿骨不在的时候叹气，摇着脑袋，想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和笑着很干净的眼睛。到底该不该让他这么依赖自己呢？谢可知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在诗集末尾写上一句：“小孩，别担心。上天喜欢的一定也是最好的那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