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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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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松本润搬新家的第二周,南茜登门拜访。
在经过走廊到达客厅时,这个美丽的芬兰女人注意到墙上的一幅画。
雪白简陋的墙壁上,一副密林包围着木桥的画。
那些葱郁的枝蔓,在摄影师神奇的镜头之下,竟然绿得发妖。
南希微耸自己漂亮的眉:
“这是润自己拍的吗?恕我直言,这些树叶好看到喧宾夺主了,原本精致的桥的形象,反而模糊起来。”
松本对她展开一个笑:
“这可是专业摄影师拍得呢。不觉得这样子像梦中才会出现的虹一样吗?……看起来很近的那种遥远,美好到不可接触。”
南希嘟起嘴,显然的亲昵表情:
“是吧,你们东方人都崇拜朦胧美。”
松本将她引到客厅沙发上,微笑着并没有解释这照片的无意为之。
——以及背后存在的,唯二的夏天。
***
二○○一年盛夏
松本润望着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的樱井翔,儿时的记忆夹杂着满山油菜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突然就预料到樱井翔想去哪里。
犹豫了一秒要不要讲出来,但看着翔趾高气扬往前迈的劲儿,又打消念头。
亲眼见到与自己告诉之后再见到有什么不同?
那大抵便是班导说“明天要考试”和说“明天要考代数”这样的区别吧。
只是他不知道樱井翔原是如此念想着那几块石头那一川水,所以当樱井翔看着眼前的铁轨呆立当场的时候他才有点猝不及防,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劝慰。
“没了?……就这么没了?”
樱井翔呆呆地问。
“唔,”松本润含糊着点头,“修了铁路,站点就设在入城的岔路口,要经过这里,所以河道就给填了。”
樱井翔这时候才晓得抱住头叫出来一声:
“SHOCK~~~!!”
松本润见不得他这么低沉,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后来的行动没经过大脑,直接去想拉下他的手,就这么给对方反握在掌内,两个人手牵着手。
樱井翔回头松本润抬头。
四目相对。
也不知道是谁先傻呵呵笑起来,两个人就这么紧拽着彼此笑了一路。
手牵手走在铁轨上,寂静的路都变得有趣。
“那个啥,你知道不?”
“不知道。”
“嗨!我还没说呢你就说不知道。”
“嘿嘿,就因为你没说嘛,我当然不知道。”
“……樱井翔,你信不信我踹你?”
“不信。你要踹了我就捏碎你的手,痛到你哭爹喊娘……哎呀你真踢!”
“那你倒是捏啊,咋们俩谁手劲儿大还不一定呢。”
“嘿嘿,看小润你这么可爱,我舍不得……哎呀你怎么又踢!”
“喂,你到底是要讲啥嘛?”
“想听了?”
“唔,还成。”
“你想听我还不想说了呢!”
几番纠缠。
而长长的轨道,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我啊,昨天做了个梦。”
“嗯嗯!”
“梦到我姐姐了!”
“哦,楠姐啊,说起来我也是好久没见过她了,她知道我要来你们家吗?”
松本润低下头走了两步停下来,樱井翔拉拉他的手:
“小润?”
“……嘛,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个,……她工作好忙的。”
于是两人甩动着手继续大踏步上路。
“我梦到姐姐买了瓶药膏来,说是,哈哈,说是脱毛用的,你不知道,她是个毛孩子。”
樱井翔瞟一眼旁边的人浓密的眉头长翘的睫毛心里补充:
唔,想象得到。
“然后啊我不知道就拍了她手臂一下,满手的药膏味。后来我又洗澡,哎呀不得了,忘记洗手就直接抹香波洗头了!结果我梦到一头头发全部掉光了!”
樱井翔望着他半天挤出两个字:
“噩梦……”
松本润郑重点点头:
“好可怕的噩梦!”
后来他又问,小翔有没有做过噩梦呢?
樱井翔拖着他一阵小跑,声音飘散在燥热空气里: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啊,幼时的冬天白茫茫一片大雪,他一直在奔跑,奔跑……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进大院。
在踏进屋之前不约而同松开彼此的手,那手心里早聚了满手的汗水,还有灼人肌肤的热度。
微妙地看彼此一眼,笑起来,再带着微妙的表情转移开。
进屋时他们看到那个从厨房里端菜上来的人,松本楠已经变得无比标致了,她将视线从弟弟身上移转到樱井翔身上:
“好久不见了,小翔。”
妈妈在跟姐姐高兴地叙述润和翔初夏某日的重逢。
妈妈说,这两个人就这么着,在图书馆门口停单车的地方碰上了。
松本润有点紧张去偷看姐姐的表情,姐姐仍旧兴趣盎然聆听着的样子,他悄悄松一口气,看来姐姐是不会揭穿他的了。
其实早在重遇樱井翔的第二天,课间午后,四周嘈杂的鼎沸声,大太阳,阳光下异常明显飞扬的灰尘,松本润心情好到专心致志完全无视,他捧着电话无比高兴对那头的姐姐说,姐姐,我终于找到他了,找到樱井翔了!
姐姐在电话那端有一段沉默。
飘荡在天空的心情因为这段沉默冷静下来,有趋势慢慢降落回地上。松本润这才省悟,姐姐好像不喜欢自己提起樱井翔。
除了五岁那个八月末端,姐姐塞给自己的那把糖,以后的日子她再也没有主动提及过樱井翔。
可是小孩子的心意哪里隐藏地住。
他便日日想日日讲,跟大点的孩子讲,跟大家长们讲,跟后来的同学老师讲。
更是常常在拥有共同回忆的松本楠面前讲。
起初姐姐还点头应付听着,后来渐渐的,会刻意转移话题,不然或者干脆找借口走人。
于是习惯不在她面前提及樱井翔三个字,又慢慢的习惯把这三个字只摆放在自己心里,不再轻易对任何人讲。
松本润的手心里突然捏出一把汗,没来由心慌。
终于姐姐在电话那头说:
“小润……”
松本好怕姐姐说出什么话来让这重逢的喜悦龟裂。
最后姐姐也只是说:
“你们可以做回好朋友,真是太好了。”
那次通话之后松本润再次回到缄默的位置,反倒是姐姐,会在日常联络中偶尔问一两句樱井翔,说小润,你们有没有一起玩,相处得怎么样。
松本便说:
偶尔会一起出去踢个球吃吃饭,关系还行。
——其实那段时间他和樱井好到天天见面。
听完了松本妈妈乐趣高涨的讲述,松本楠回头望着樱井和松本。
樱井扬着憨憨的笑容回她,松本显得有点心神不灵。
松本楠转回头,又笑着跟爸爸妈妈说:
“我还记得这两个人小时候好的不得了,有几天小翔还睡在我们家,我就睡他们隔壁,就听见这两个孩子老夜了还在折腾。”
一句话下来,憨笑的走神的都是一怔。
回忆像点了火的爆竹,噼里啪啦在眼前开了花。
樱井翔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
松本楠这个时候转过头来问:
“小翔都读大二了吧,高材生啊,肯定也有女朋友了吧?”
这个松本润从来想都没想过的问题被姐姐突然问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樱井翔的表情。
肯定没有的……吧。
樱井翔大大刨下一口饭,鼓着圆滚的腮帮头也不抬地说:
“当然有。”
松本润放下碗筷,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饱了。
两个人仍是睡在一铺,可是心境已然无法回到昨日。
姐姐就睡在隔壁房间,这情景与当年是如此相似。
小时候肆无忌惮天真欢喜,只知道顺着自己心意亲吻来亲吻去,从来没想过当时半大孩子的姐姐睡在隔壁听着声响,内心里有多慌张。
十二年后的现在,他们却只能背对着背蜷着,难受到屏住自己的呼吸。
松本迷迷糊糊中睡去,浅眠中隐约感觉到身旁的人有动静,他静静地醒来睁大眼睛,看到那个人的半个背影打在对面墙壁上。
“叮”一声打火机的声音,松本润爬起来,那个他以为“做过小混混却不会抽烟的人”正坐在阁窗前点燃指尖的烟。
看到松本爬起来对方却像是预料到一般连姿势也不曾改变一下。
这抑郁的八月的天气。
他们隔着半张床和一个榻榻米的距离静静抽烟。
松本指间的烟燃烧太久,烟灰堆积着摇摇欲坠蓄势待发。
那是那根烟离熄灭前的最后一段距离,松本润突然反手,将烟头连着烟灰全数掐落在手臂上。
火燎的感觉短暂而明晰,对面的樱井翔冲过来拍下手中作势的半截烟头,抬头狠狠瞪着他。
他推开樱井翔躺倒在床上,拿过毯子全部捂住脸。
后来有没有哭,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樱井翔次日就坐火车回了东京。
松本妈妈怎么劝也留不住,只推说家里有急事。
松本润远远站在楼梯口冷眼望着他,最后说我拉肚子,那就不去送你了。
松本妈妈这个时候倒是看出点微妙来,以为两个孩子闹了大别扭,叹了口气,就跟松本爸爸一起去火车站送他。松本楠则一直跟着身后。
在那个昨天两人还牵手走过的月台上,樱井翔回头望着欲言又止的松本楠。
松本楠望着他牵起个笑,本来想说什么,却看那个长大的孩子灼灼望着自己,眼里带着静寂的了然,于是双手交叉于前对他一颔首,结束了脸上的笑容。
下午的时候松本楠坐飞机回工作的城市,夏天的冲绳,正是旅行社最繁忙的时候。
走之前她隔着门板对里面轻轻说对不起。
门里面并没有人。
这是松本记忆中最糟糕的一个夏休。
可是有过那么幸福的两日,它变得那么令人难以忘记。
樱井和姐姐离开的那一天,松本润整天守在樱井翔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家”的附近,他说小翔你看,现在这里已经变成气象观测站了。
风标在不停的旋转。
幸福像什么呢?松本润伸直手臂摊开掌心,便像这手中的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