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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问情殇(上) ...

  •   长公子意外身亡的讣告早了苏炽三天入了王宫。

      也许苏凛夜的铁石心肠的确无人能比,得知长子意外身故后也没多大反应,淡淡阅罢了丧信便遣人将信送去给王后。
      然后王后便疯了。

      今天苏炽也若无其事的回来了,将长公子的骨灰盅奉至殿前。

      苏凛夜的寝殿里,等闲时鲜有宫人在旁伺候,这位王上性情有些孤僻,平日里最烦的就是身旁嘈杂。

      苏炽在殿门前深深的沉了几口气后才终于稳住了心绪,尚且心平气和的迈进门槛。
      殿内苏凛夜正倚在软榻上细细擦拭着那柄代表西山国王权的暮薄剑。

      暮薄剑两刃舔红,时刻瞧来都像是刚往人血上走过一遭的凶器,剑身薄长,却是出奇的坚固。

      四王的剑都属灵器,与曦芸剑几乎同时期出现,但曦芸剑是传说里神赐的,而四王剑却是人铸的,故天生等级就不同。

      苏凛夜将剑刃擦得雪亮,映过眼中厉色。
      “你兄长死在了鬼仙渊底?”

      “渊底血蛟凶猛,当时情况也比较混乱……”

      苏凛夜没听他继续说下去,长剑一横,冷锐袭上颈肤,那柄舔血的王剑便勒住了他的命弦。

      苏炽的话音戛然而止,惊愕着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父王森冷的目光。

      “你杀了你兄长?”

      突然被问罪,苏炽克制不住的慌张了一下,跪在他父王榻前身旁,两手垂敛在袖中微微发颤。

      “儿臣并没有危害王兄的心,却也不想轻易妄死无底之渊,所以儿臣反抗了。”

      “你的意思是,你兄长想取你性命?”
      苏凛夜语气里的狐疑将苏炽冷冷打入了深渊。

      眼下苏沉已死,事实如何自然只凭他一面之辞,虚实真伪皆无从考证,也就没必要在这事上多费口舌。

      苏炽放弃了辩解此事,也不回避剑刃就这么大拜下去,叩首在地道:“王兄之死,儿臣无可挽回,只望父王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王兄所欠的损失。”

      “你倒还真是凉薄。”苏凛夜收剑归鞘,“说吧,你想怎么弥补。”

      苏炽跪直了身,又从袖兜里摸出那两封侯爷的信,一并双手奉给苏凛夜,“这两封信分别是昭远侯和宗神侯托儿臣带给父王的手书,请父王过目。”

      “宗神侯?”
      “风晚之,据说乃是神主义子。”

      苏凛夜接了两封信,见叠在上头的果然是昭远侯的,便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的瞥了苏炽一眼,“你倒是帮你兄长将昭远侯也挽回来了。”

      “既是父王选中的侯爷,儿臣料想其中必有缘由,便不敢轻怠。”

      苏凛夜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这点小聪明,“在这些事上你倒是比你兄长来得机灵。”

      紧张时刻,苏炽也不敢应他父王的赞语。

      “不过这宗神侯非属六侯之列,与六侯关系素来不和,你同时牵系了他和昭远侯,应付得过来吗?”

      这事苏炽先前居然没想到,突然经此一提醒,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这双面间的难度系数是不是有点高啊……

      然而自己请来的两条贼船,可不得咬着牙也踩下去,于是苏炽心一横,定回神来,镇静答道:“同时身嵌正反两方方能探清神都真正的局势,故儿臣无论如何也能协调过来。”

      强赶着母猪上树,不上也得上。

      “这位宗神侯我并不了解,原本也根本无从与他联系,你是如何与他结盟的。”
      “儿臣不敢隐瞒父王——是望天城中一位大商先与儿臣结盟,而后方才将儿臣引荐给宗神侯。”

      “那位大商姓甚名谁?”
      “花有尘,依儿臣观察看来,这位花先生与宗神侯似乎关系不浅。”

      花有尘这个名字苏凛夜倒是前所未闻。

      “这两位都是主动与你结交?”
      “花先生与儿臣主动结交,并有意撮合儿臣与宗神侯结盟。”

      “这位花先生是何来历?你有底吗?”
      苏炽摇了摇头,“儿臣先前无暇去查花先生来历,若父王想知道,待儿臣回到望天城便留意。”

      “这件事他若不亲自透露于你,你便不要轻易去查。”
      “是。”

      “既然你同时与这三位结交,便要更机灵些,时刻提防变故。”
      “儿臣谨遵父王教诲。”

      好不容易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苏炽也松了口气。

      “儿臣还有一事相报。”
      “说。”
      “此回望天城后,儿臣便要前往蓬莱一趟。”

      “蓬莱?去做什么?”
      “是宗神侯给儿臣的绣锦,让儿臣前往蓬莱取琼玉草。”

      苏凛夜就着他这话思忖了片刻,“琼玉草,传说中起死回生的仙草,他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儿臣也不知。”

      “蓬莱岛远在海外,且只是个传说中的地方,他让你去行如此虚浮的任务,就没有其他安排?”
      “安排了一个带路的人。”

      苏凛夜思忖了片刻,随意打量了苏炽一番,觉得这小子应付这些事倒也有点天赋,便省了多余提醒。
      “既如此,你就遂他的意去一趟吧,不过行事务必谨慎,以免栽入圈套——你把崔孟启带上,另外萧云涯会与你同去吗?”
      “嗯,云涯他的确提出与儿臣同去。”

      苏凛夜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休整几日再回望天城。”
      “是。”

      苏炽终于被放出了冷飕飕的寝殿,便大舒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果然那两位侯爷的书信就是他这次搞事情的保命符啊。

      苏炽负手踱下殿前矮阶,绕过半座空落落的王宫,有意往苏云深院前路过了一遭,见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的,就猜苏云深应该也不在院里。

      至此,他便算是彻底踏实了大反派的路。
      就苏沉这件事,要是按主角的套路来走的话,当时在渊底,十之八九得是给苏沉猛灌心灵鸡汤,然后凭着正道的光感化大哥,再不济也得把这锅甩血蛟身上,然后再陷入深深的自责……

      也就只有站在反派的立场才能如此坦荡的将锅甩给自己扛了。

      果然,“苏炽”就是个天然黑,根本不存在什么后期黑化。

      苏炽循着熟悉的道一路摸去了苏云深平日里最爱待的储风亭,才绕过了玄关,果然就见他一人寂寥坐在亭中。

      苏云深没有抚琴,香炉搁在琴前,轻烟袅袅,风过折腰。

      看见苏云深那哀伤的背影,苏炽心里顿又砸上歉疚。
      本来他已经凭着对苏沉的一腔陈年已久的积怨将心里那点哀伤抹去,却又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他本人觉得苏沉活该千刀万剐,却忽略了这世上好像还有人会为那个人而伤感。

      苏炽在假山旁站了好一会儿,好像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便寻思着今天先避开吧。

      “二哥。”苏云深一回头,就见苏炽刚刚背过身去,貌似想落荒而逃。

      被叫住了,也就没办法了,苏炽便又转回身来,笑起一脸如常的温润,走了过去。

      “你今天怎么不奏琴了?”
      苏云深轻轻抚过琴弦,“我不知道该弹什么……”

      苏炽在他身边坐下,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哥还是把王长兄……”

      “你害怕吗?”
      “什么?”

      苏炽望着湖面远处的波澜,“害怕你这个不择手段的二哥。”

      “……不害怕。”

      “启微,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和王兄手足相残,我也不想,可……”

      苏炽话到一半止住了,转眼则见苏云深抬袖拭了眼泪,却还是强绷出了颤抖的柔腔,“我理解二哥,也知道王长兄他容不下你,我只是、有些伤怀而已……”

      苏云深和他不同,苏云深从来不会和苏沉针锋相对,所以苏沉也没有仇视他的理由,也仅是如此细微的一处差别,便足以造就苏炽和苏云深眼里大不相同的苏沉。

      苏沉把所有的冷漠都给了苏炽,却对苏云深还保留了几分真正的手足之谊,加之苏云深本来也是温善的性子,也就难怪他会难过的掉眼泪了。

      如果,这次死的是苏炽,他或许也会哭吧……

      苏炽沉默了,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苏云深。
      毕竟与他不同,苏云深始终是认可苏沉这个长兄的。

      苏凛夜细细阅罢了两位侯爷的手书,也分别为之写了回信,方置笔,便有个宫女挂着一脸泪痕拜进了殿里,门外的宦官没能拦住,入殿也跪了。

      “王上,您去看娘娘一眼吧,娘娘自打知了长公子的死讯,至今日连水都没有喝一口,成日以泪洗面,已经病倒了……”

      苏凛夜垂下眼来瞧住这个叩首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宫女,心里有些烦躁。

      “事已至此,寡人去了又能如何,让她好好养病吧。”

      “可是娘娘她实在很想见王上啊!王上,您就去看娘娘一眼吧!”

      苏凛夜揉了揉额心,焦躁难平,也实在不想去见那个女人。

      “王上,求您可怜可怜娘娘,就去看一眼吧……”

      逢了这种事,也算是那个女人的悲凉,纵他对她素无情谊,也好歹还挂着夫妻的名分,过于冷漠也着实不妥。
      终于,苏凛夜还是酿起了几分恻隐,便起身,一言不发的迈出了殿门。

      只不过三日,赵后便整整瘦了一圈,每天手里都捏着那封丧信以泪洗面。

      她就这一个孩子,虽尊为王后却一生不得王上所爱,无从得宠,便只能一心都扑在孩子身上,哪不想天降横祸,苍天到底还是把她唯一珍贵的儿子也夺走了。

      “王上驾到!”

      听见门外宦官刺耳的嗓音,她几乎丢了光彩的眼中忽又闪回一丝明亮,一抬眼,苏凛夜果然跨进了她的门槛。

      这处宫门,苏凛夜已经许多年没有亲自踏入了。

      “王上……”

      苏凛夜在门旁瞧了她一眼,遣退了周围宫人。

      赵后未着华服也未簪发,一身素衣长发落肩,没有胭脂点染,脸色也苍白得凄凉。

      “王上,”她两眼仍噙着未尽的泪意,走近来,仿若重获了一丝明暖,小心翼翼的倚进他怀里,“您终于肯来看我了……”

      苏凛夜着实不爱这个女人,瞧她落泪不觉心疼,只是恻隐让他没有避开。

      “子渊他为什么会死?他只是去望天城受试,他为什么会下到渊底……为什么会死……”

      “渊底险况难料,他出了意外。”

      赵后抬起脸来,见苏凛夜一脸漠然,蓦又被冰针刺了心扉,禁不住落下一滴冷泪,两手轻轻攥住他的衣襟,最后乞怜一般,一腔恳切:“王上,子渊平日里是最听您话的孩子,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我记得王上曾经也带他骑过马,也亲自指导过他习武……不论您训他还是赏他,他永远都会告诉臣妾,他有多喜欢父王……如今他死了,王上您一点也不心痛吗?”

      念起这个孩子,的确听话得可爱,他死了要说苏凛夜心里全然没有一点感觉的话,也是不可能的。

      “生死有命,他命数如此,旁人无可奈何。”

      她沉默着落泪,哽咽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你仍是西山国的王后,日后不论哪个孩子即位,都将奉你为太后好生尊养,你、好好养病吧。”

      说罢,苏凛夜转身便走,他才迈出门槛,赵后双腿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哭的无声,泪痕又覆心殇。

      她跟了苏凛夜二十年,过门时有多信誓旦旦,而后便有多心灰意冷,二十年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男人心里有过一丝分量,敌不过他昔年的心头肉,甚至也敌不过一个替代品。

      可笑她这样期盼了二十年,直到今日才终于恍然大悟。

      “王上!”她声嘶力竭的冲着苏凛夜离去的方向哀喊了一声,无人回应,却耗去了她最后一分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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