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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李代桃僵(五) ...

  •   “交代后事”四字一出,苏云深便被他彻底激没了理性,一把捉住他便急言追问:“伏先生不是说你的毒已经解了吗?怎会如此?你到底瞒了我们些什么!”

      眼下苏炽却无暇解释这鸡毛蒜皮的事了,只拍了拍苏云深的肩敷衍的安慰了他两下,便接着谈此正事:“当下的战事歇停之后,中原不会立刻安稳,一旦朝局有变,乱世之局依然一触即开,所以定下战事之后才是真正稳固局势的关键时期。”

      “等一下……你再说一遍你今天叫我们来,是做什么?”韩照还有些缓不过劲来,也不知是气还是急的,竟有些头昏,“你中的什么毒?为什么会命无多时?”

      花有尘是这四人中唯一清楚他情况的人,便自然由他来答:“天狼蒿乃是烈性之毒,王上之所以能续命至今,是因为当时在北境还找到了另一种同为奇毒的雪灵花,两者毒性相克,彼此持衡方才稳住了毒性,延至今日。”

      “毒性相克,却不能解?”
      “只能彼此压制,拖缓毒发。”

      国事才言了一番沉重,紧接着又砸来这么一个令人凉透心的消息,一时间,韩照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四人终于都沉默了,苏炽便又拾回了话头:“战事歇停之后,必须尽快立起朝局,决不能放任混局乱斗,届时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你们扶立云涯,以他萧氏忠烈、战神之名,只要再予之一把推力便足可收服叛军。”

      “不行!”苏云深陡然攥紧他的腕子,掌心凉出一丝微颤。
      当下他已然明白苏炽想做什么了,便惶恐的冲他连连摇着头,“不行,二哥……”

      如今,苏炽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割舍不开的了,只要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的死便无关轻重。
      “启微,你好好听我说……”

      “不行!”

      “自古只有臣为君死,岂有君为臣亡?”苏炽这样的李代桃僵之法,花有尘也无法认可,“何况伏先生与巫祝已前往南疆寻解毒之法,此行并非无望,王上切不可在这时放弃啊!”

      苏炽沉静了片刻,时至今日他对此已是完全淡泊了,于是开口自然冷静也深思熟虑,“诸位还记得我们毁灭神都、作战至今是为了什么吗?倘若我们只是将这样的江山之局撕裂而无后局之策的话,中原必将陷入水深火热,而荒外虎视眈眈的妖族更会趁此机会践踏中原——倘若中原真的因此而沦为人间地狱,那么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则非救赎,而是罪孽了。”

      他所言句句在理,可听他讲话的人也没有一个能轻易放走他的性命。

      尤其是苏云深。
      苏云深攥着他的手已凉得愈发沁骨,听着他一字一句,更是颤而不止的,剥了满心鲜血淋漓,抬眼已是泪影成雾,“无论二哥要怎么做我都不会阻拦,但是、只有这个……”

      苏云深的心情,苏炽其实也理解,毕竟谁的心都是肉长的,苏云深也非冷血动物,怎么可能做得到如此漠然的任他去死。

      苏炽浅淡着,心平气和也满是平泊的很有耐心好好安抚他,可苏云深却已没法在维持理智,便抓住了他的双肩,先而开口:“让我来,你撇不去的君责由我来担,让我替你去李代桃僵,作这乱世承罪之人!”

      “启微……”

      “只要能成这个局,要我如何都可以,我可以兵变、可以逼宫,行可受天下诸伐之恶事也行……无论怎样都好,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由我替你承担,你只要好好养伤,等着伏先生回来为你解毒……”

      “启微,”苏炽匆然一唤阻了他近有些失了理智的后辞,轻轻捧了他的后颈将他抚进怀中,“冷静点,不要把这件事想得那么沉重。”

      “这件事本来就很沉重!”这方还未抚歇,那边韩照便又一句嚷了起来,“你自己想想这种事谁接受得了!”

      苏云深一时哽咽难再开口,花有尘几番欲言又止,花佣则是还不擅开口,虽也有诸多意见,可心一乱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的情况是很糟,可大家不是依然在追随你吗?哪怕南方义军四起,可李将军和萧帅不是也依然在镇压叛乱抵挡外敌吗?谁都没有放弃,朝中百官也在每日废寝忘食的为国谋事——大家都没有放弃,西山国也依然还有臣民愿与君同道,可你为什么甚至连最后再拼上一把的底气都没有?在当下大家依然为你努力的时候就言定西山国必亡!”

      “毫无备策的拼此一把,如果败了呢?”
      韩照一言哑然,苏炽紧而又问:“更朝败局的结果谁都不愿看见,可眼下西山国的情况大家都看得见,战事未歇,叛乱已生,税重民苦,国库紧虚,如何看来都只是一个烂摊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怀揣什么‘希望’,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王上……就要这样放弃了吗?”花佣怯然一问,声音虽小,却还是让苏炽听见了,“这不是放弃,只是选择。”
      “哪怕朝廷倾毁,也不该以臣民为葬,可我既然身在这君位,便当与此王座共存亡。何况比起我这条残命,你们和这满朝文武才是将来重修盛局的希望。我从来没有放弃任何的意思,所有的一切只是权衡利弊罢了,我选择赴死,更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空得满腔悲凄为我披麻戴孝,而是因为在我死后,这片江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燃生火。”

      所有的一切,苏炽早已存有谋虑,他死后绝不会留下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供人烦忧。

      倾毁在乱世中的朝廷古往今来数不胜数,同为残局一角的西山国也只是万千尘烬之一,可它偏偏系着如今的中原后生,如此,也就只能金蝉脱壳,伐去一个“西山国”的名头,褪得新身,重撑大局。

      此事,苏炽已经计划了很久,早在西山国初显难势之时,便已筹备着了,故可欣慰他不必在自己命无多时的局促里焦头烂额而寻思无措。

      苏炽最终还是劝服了这四人,至少是让他们相信了自己赴死并无“放弃”之意,便在最后恳请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将此事告知萧遥,这个秘密今日过后便随风藏,缄默入棺,终不可言。

      此番沉言罢,苏炽自己的心也沉了些,虽说该坦然的他都坦然得差不多了,但生而为人,总还是会有些放不下。

      旁人都退去后,苏炽才乏力的微微倚住了桌沿,一松下神便觉四肢绵软,脏腑间寒绞不绝,视线恍惚了一阵,才渐渐散开了黑幕。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在北境的时候……”

      “这件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苏炽默然。

      苏云深在他面前止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难道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如此吗?”

      苏炽愕然抬眼,却只是对上了苏云深淀满了支离破碎的眸子。
      “你许早就备下此局,眼下安然赴死……为什么?你到底是真的博不起,还是根本就不敢博!”

      “我不敢。”
      无论是这片江山还是那个宿命,他都输不起。

      “二哥……”
      苏云深万念俱焚的瞧着他,眼中晃了泪影,无言可对。

      苏炽定下口气,依然平泊满面,“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于我而言也是最好的选择。”

      “舍去自己的性命,却是最好的选择……?”

      苏炽笑了笑,放眼望了堂下虚空,“我也很想……死在他手上……”

      虽然残酷了些,但如果能由萧遥亲手杀了苏炽这个“暴君”的话,便可顺得天下之意,如此登立为王方可一举稳住中原大局。

      备好了后事,而当务之急依然是要应付眼下的战局,经苏炽安插的眼线良久的打探,南方妖族入境确有蹊跷——
      如今筑在南荒的防线依然是当年南山国所留的硬防,毕竟南山国与南荒各种蛊异之妖相邻千百年,彼此知根知底,防严难攻,虽然当下南方与东临国的战事吃紧,但也不至于能乱得防线如此薄弱,几是毫无征兆的,便让妖族祸入中原腹地。

      最关键的是,迄今为止,南荒侵入中原的妖族只有少部分是真正攻破了南方的防线杀入中原,而其大部分妖军俱是从涿云关一带趁着战乱闯入中原。
      涿云关所处在昔年东山国重地,就其位置而言已是中原腹地,而与之相距最近的临着南荒的关口是曲云关,此关乃归西山国所辖,虽也借调过此处兵力,妖族也的确侵袭过此关,但无论是袭关的妖兵数量还是强度都远不及真正杀入中原的妖兵。

      刨除了曲云关之患,又知涿云关乃是妖祸洪口,而西山国的严防也并未一泻千里,如此条条筛查下来,苏炽便几乎可以确定,这些妖祸必是借道东临国涌入的——
      自打北山王签了降书退入北境之后,东临国便也立马切断了与北山国全部的联系,一朝封道,甚连那些驻扎在东临国的狼骑都没被放回去,却因其失了王势沦为了一群散兵野狼,不堪一击,便被姚东望驱逐得四散流逃。

      姚东望一向是个记仇不记德的人,不记北山王曾助他逃过了追杀又许了他富饶之地之恩,只记慕容昭张扬一身傲慢,待他无礼而多年将东临国视为附属库囊之恶,这番嘴脸一失了压制便狰狞得毫无掩拦。

      回不去北山国的狼骑明面上被姚东望“仁慈”的收编入东临国军制,实际却是被姚东望堵死了北往之途,迫压乱逃着无处可去。

      这些狼骑也曾临过西山国的关口,然而北山国败降后是许了重诺不得入袭西山国,虽然他们当时也算是走投无路,可散军便如丧家之犬,想向西山国请援又派不出够分量的使者,无奈之下,只好南往,便在临荒之境与妖族战了几场。

      东临国收拾狼骑的事原本并不在明面上,故狼骑对战妖族的战绩也的确是归功于东临国的朝廷,然而白捞了这么一个便宜的姚东望却似乎并不高兴,狼骑还没与妖族对战几次,便被姚东望以其“反叛”为由,剿杀殆尽,而被狼骑收拾了一半的妖族也就在那时“趁乱”杀出了涿云关。

      姚东望擅用间也擅防间,故这几年来苏炽安插在东临国的眼线始终没能真正探入东临国朝廷内里,且姚东望收留了尊朝旧贵诸多,那些人别的不行却是搅浊潭的一把好手,再配以姚东望障眼法的手段,局外人根本无法窥透其实况。
      虽然无法完全窥透,但就凭这明面上的种种,苏炽也能猜得出此番妖族袭入中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此事倒也符合姚东望一向的作风。

      又是秉烛夜深,苏炽才终于搁下卷宗,也委实疲乏了。

      今日交代了那四人之后,苏炽自己反倒轻松了些,大概是因为不必再对谁都隐瞒此事,也就不必时刻都强撑着面上的态色了。

      也自今日晨间之后,苏云深便没再讲过一句话了,虽也一如往常的侍在殿中,却显然一面失魂落魄,黯淡着眸光,情绪瞧来比苏炽还低落。

      虽然苏炽已经决定要走绝途了,但眼下毕竟还有一段路没有铺好,他既然是剖了良心的要做这件事,自然不能半途撒手人寰,便还是须得保重一下身子。

      苏炽理好了桌上的杂卷奏疏便蓄了口力起身,然而苏云深纹丝不动,似乎是出着神,并没有意识到时辰已晚。

      “差不多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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