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87、避世

　　1939年3月柏林
　　凯瑟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偌大的宴会厅里，枝形吊灯倒映出的流光溢彩恍人心神
　　觥筹交错，云锦香衣，人们伴随着乐曲旋转起舞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这一头，木讷地望着人们享尽快意

　　赫然间，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她望见了他
　　一身黑色燕尾服，那双蓝色的眼睛如海一般蓝
　　顷刻间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
　　“弗里茨”，她高喊出声
　　可他却仍未看到她，他只是睁着那双邪肆的眼睛警惕地望着这一切
　　这场欢宴同样与他无关

　　双手提起累赘厚重的裙摆，她开始向着他奔跑
　　身旁的笑声渐渐被拉长，直至无法分辨出任何音节
　　时间慢了下来，她看得见女宾扬在空中的裙摆和系发缎带
　　而她仍是那样跑着
　　心跳声从未如此猛烈过
　　她大口喘息着，右手伸长探向他的方向，只为了让他看见自己
　　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却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
　　他听不见她，看不见她，触不到她
　　他们就像是被分隔在了两个世界，注定触及不到彼此

　　她累了
　　她停了下来
　　透着层层叠叠的人群，他还是站在那儿
　　那身妥帖的燕尾服
　　他不停地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某个人，可他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谁
　　皱着眉头，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交给侍从，转过身去双手推开了大门

　　“弗里茨！”，她惊恐地叫着，一下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环顾着四周
　　三角琴，小阳台
　　她花了足足三秒才认清自己在哪儿，可却还是瞪着那双布着红血丝的眼睛
　　低头看向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有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并且顺带将那些飞溅的酒液都一并清理干净了
　　下一秒，宿醉的胀痛感猛烈地向她袭来
　　强忍着头晕，她踉跄着找到了洗手间
　　镜子中那张憔悴的容颜竟让她感到如此陌生，红肿的双眼，粗糙的肌肤，开裂的嘴唇，枯草般的长发
　　她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曾经光芒万丈的自己
　　痛苦的闭上双眼，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却还是他的脸
　　他的笑颜，闪着烨烨星光的蓝眼看着自己
　　“不，不，不”，她举起一抔水打在自己脸上，嘴里如诵经一般叨念着这个简单的字眼
　　她做不到
　　明明已经说了再见，为什么会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不去想他
　　为什么
　　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
　　为什么睁眼闭眼都会是他
　　为什么！
　　她不是已经不爱他了吗
　　右手带着一股怨气扫过台盆上的玻璃瓶，恶恶地看着那些个晶粉色的瓶子打在大理石地面上
　　四分五裂，化作晶粉
　　听着瓶子落地时的巨响声，她仿佛也随之超脱了，一脸释然地享受着面前地面上自己的杰作
　　忽然她神色突变，空洞的双眸注满惊恐和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后退着贴在门板上快速蹿了出去

　　这几天来，只要她闭上眼尝试集中注意力，他的样貌总会跳出来捣乱
　　她会穿里衣去夜晚的花园，因为极致的寒冷才能让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紧缩的皮肤和冰凉的空气上
　　每晚她都会站在小阳台上眺望柏林市区，即便理智总是在劝解她释然，但内心某一角总会有个声音在窜措她
　　“去吧，反正你也看不到他，不是吗”
　　仿佛她看的不是其他，而是柏林的那一抹烟火气

　　没有人知道她回了柏林，除了他
　　她也乐得保持这种状态，无牵无挂，不被任何人挂念
　　没有电话 ，没有信件，没有问询
　　她在试图习惯这种孤独，仿佛不和他们任何一个人接触，她就永远都能如此飘荡在这世间，即便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
　　睡前，她总会将窗帘拉开一小条缝隙，为的就是能伴着那丝遥远的光亮入睡
　　而每每做到与他相关的梦境，她的睡枕都会被泪水打湿
　　哪怕那不是真正的他，而仅仅是她幻化出来的他

　　这些天来，她尝试把自己封闭在庄园里
　　或许是那日的遭遇太糟糕，以至于她现在对外边的世界都抱有了一丝警惕心
　　可以说她现在和外界的唯一交流，只有每日清晨的那一份报纸
　　这儿就像伊甸园一般自给自足，仿佛可以永远这么避世，离险恶的凡间远远的
　　年月日已经不重要了，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唯有摆钟的滴答声才是真实的
　　滴答，滴答

　　一天清晨，她照例来到餐厅用早饭
　　在椅子上坐下，她扫过角落里的留声机
　　自她那次失控以来，大家一致将《爱之梦》列为了禁曲，于是这首李斯特的名作再也没在大宅里响起过
　　呆滞了一瞬才看向面前的食物，和以往一样，她吃的并不多
　　仆从恭敬地递上当日的报纸供她翻看，头条不出意外又贡献给了元首，就连第二版都是某位将军的访谈
　　即便她对这些兴致缺缺，但还是耐着性子读完了
　　翻到第四版，她突然顿住了
　　她甚至都来不及读那醒目的加粗大标题，就直直地看向了那张合照
　　希姆莱和他
　　他微笑着，一如梦中的那样，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真实

　　脑中警报直响，她啪的一声把报纸合起来，力道之大让一旁的仆从都跟着一惊
　　强迫自己喝令仆从上前把这份丑恶的报纸拿得远远的，可她做不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一瞬，她又翻开了报纸，手指用力得将纸边都压出了印子
　　她无法抗拒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关于他一星半点的消息她都趋之若鹜
　　鬓角，眉，眼，鼻，唇，下巴，锁骨
　　这是真实的他，她都能想象到在摄影师咔嚓那一声时他嘴角的弧度
　　那醉人的微笑本只是留给她的，此刻却被整个柏林的少女们分享了
　　一股莫名的火气突然冒了上来
　　她认认真真地将标题和正文连带着注解都读完了，靠在椅背上，她将报纸轻轻地合上放在一旁
　　“容克学院”，她喃喃着
　　那个他说过要去的地方，柏林郊区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木讷地看向前方，鸟鸣，阳光，清风
　　今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可为何上天定要她在此驻守孤独呢
　　泪水又流了下来，她紧跟着合上眼，仓促地试图用餐巾抹去这一份悲凉
　　但奈何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的相貌却又浮现了出来
　　那般真实，那般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