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柏林 ...
-
1938年9月柏林
二十三岁的凯瑟琳·冯·巴尔曼在大床上幽幽醒来,引入眼帘的是贴身女仆安娜焦急的面庞
“不会快要十点了吧”,她揉了揉微眯的双眼,适应着窗帘缝隙间透进房间的刺眼阳光
“已经九点十分了”,安娜绞着手
凯瑟琳嘟囔了一声,一下子把自己撑了起来,“我就知道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的,这下导师又要责怪我不准时了”,她掀开蓬松的被子挪到了床边
左手抵着额头,右手吃力地撑着床沿,表情痛苦
“您没事吧,是否需要给斯坦先生回个电话说您今日身体不适?”,安娜焦急地向前走了两步
“不用,我这就起来”,她站了身缓步朝着梳洗室走去,“麻烦你帮我去取那件米白色的及膝长裙,没有蕾丝花边的”
她单穿一件吊带淡粉色丝绸长裙,胸前饱满,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微翘的臀部勾勒出完美的弧线,而独属丝绸的轻薄料子更是将她的身段衬的更加诱人
“是,小姐”
镜子里的少女一头淡金色的微卷长发,脸型是正好的瓜子脸,配着一双上挑蓝绿色狐目和一副娇润红唇
双眸柔美,眉间透着一丝英气,却不至于凌冽
梳洗完毕,她为自己从首饰盒中摺出一副莹润的珍珠耳环别上,望着镜中的自己砸了咂嘴,转身朝外走去
等凯瑟琳揣着挎包坐在卡尔的梅赛德斯里时,已经九点五十分了
“卡尔你能开的稍快一些吗”,看着窗外被略过的一排排树木,她焦心地咬了咬下唇,“每次只有这时候我才会希望能住在城区,而不是这偏僻的郊外”
“斯坦先生不会责怪您的”,戴着考究司机礼帽的卡尔出声安慰道
“希望如此”,她只得继续将注意力寄托在窗外的风景上,双手却紧紧捏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车子驶入柏林市区
宽阔的树林和乡间的田园风光逐渐幻化成一排排恢弘大气的建筑,而他们高大的墙面上无一例外都悬挂着猩红色的万字旗
微风轻轻掀起旗帜一角,猩红与墨黑在阳光的照耀下亮眼却刺目,仿佛能直直地被烙进人们心间
柏林宽敞的散步道上,各式各样的人们随意走着
穿着薄风衣的上班族在赶公车,戴着考究礼帽的男人大声谈论着政治,一身摩登服饰的贵妇人们牵着心爱的贵宾犬缓步走着
人们摩肩接踵,身形幡然交织在一起,又随着走动慢慢分离
凯瑟琳不时从人群中望见几撇灰绿,那是国防军制服的颜色
一些新兵蛋子嬉笑着穿梭在人群之中,笑闹着打量起一旁路过的姑娘们
偶尔路过一两个军官,或是和副官在谈论着什么,或者挽着女伴低声轻语
她淡淡扫过他们颈间的盘扣,眼前不禁浮现起慕尼黑的一幕幕
她的两个哥哥海因茨和威廉前年也自愿参军了,她至今还记得他们把制服领回家那天一脸骄傲的样子
朝气蓬勃,身姿英挺,目光炯炯有神,一股子英武之气
也不知他俩在军官学院怎样,自从她来柏林之后,他们一家总是聚少离多,好久都没有欢聚一场了
思至此处,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光顾着打量街边的人群,没发现卡尔的车速慢了下来,直至彻底停下
“小姐,前方封路了,恐怕一时半会不能解禁”,卡尔带着歉意回过头来
从思绪中被猛然惊醒,她这才微微斜过身子看向前方
前面的主干道果然被隔离栏封住了,几个交警驱赶着拥堵着的车辆
“这群人这又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撇着眉头看向腕表
已经十点零三分了
“不管了,这儿离书店不远,我徒步过去”,她一把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门铃声响起
斯坦先生看着推门而入的她,“十点零八分,卡特,你迟到了”
他个子不高,微微发福,有着修剪整齐的短胡须,戴着一副圆圆的大眼镜
左侧下巴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是他在大战中留下的
不幸的是他两个正值壮年的儿子都在战争中英勇牺牲了,负伤回国后的他又和妻子生下了玛莎,他们如今十八岁的独女
归国之后,他一直在柏林的大学教授艺术史,而一道种族令让他不得不离开校园,开着这家小小的书店
曾经的学生中也只有凯瑟琳还愿意来听他讲课,还坚持给他学费维持生计
而同为大学生的玛莎也不得不离开校园,她有时来父亲的店里帮忙,有时又跑去母亲做工的地方出力
这家书店虽然规模不大,布置却处处能看出主人的品味
店内的留声机缓缓放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一排排木质书架矗立在中间,整个书店泛着一股木材和清新花香
带玻璃门的柜子展示着昂贵的钢笔和打字机,可那原本光洁的玻璃上却被人用白色油漆涂了一个硕大的犹太六角星,刺眼又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不过它至今还未被人可以损毁,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凯瑟琳抱歉一笑,跟着斯坦先生向书店深处走去
当初他特意在书店的柜台旁边为客人留出了一个可以随意交谈阅读的区域,显然他的生意并不那么好,这时却正好能用作他授课的地方,不受人打扰
两人谈到了下午,期间只有两三个客人光顾买了些便宜纸笔,中午玛莎给两人送来了简单的餐食后又匆匆离开去了她母亲那儿
凯瑟琳的目光游移在他微皱的眉头和硕大的六角星之间,微微直起身子绞住了双手
“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事想与您商讨”,她直直看向他
拨弄零钱发出的清脆响声戛然而止,斯坦先生缓缓抬起头,“怎么了”
“我想知道您是否在考虑转让这间书店”,她吐字清晰却十分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戳中了他的痛处
斯坦先生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息在收银的抽屉上
慢慢摘下眼镜折进口袋里,他揉了揉疲涩的双眼,有些不自然地拿起一旁一沓乳白色纸张
“我前些天也在和玛莎娘俩商量这事,她们都劝我找个德国人早日将这店卖了”,低头看向那沓空白的纸,他眼中十分无奈
“但我终究在这家店里投入了那么多年的心血,怎么能说给别人就给了呢”,他怔怔地望着书店前厅,语气中充满心酸
“您不如卖给我吧”,顿了顿,她朱唇亲启
“这怎么成呢,你怎么不先和父母先商量一下”,斯坦先生拢了拢紧皱的眉头,责怪地看向她
“比起将书店交给一个陌生人,交给自己的学生不是更加合适吗?”,她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眼中满是陈恳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斯坦先生轻轻合上了半开着的抽屉
“那我今晚和家人讨论一下,谢谢你的提议”,看了看腕表,他走出收银台来到她身前,“时间不早了,或许你也该回家了”
两人在店门口做了简单的告别,三两个路人看着她从店铺里走出来,纷纷投来了讶异的目光
她全然没有理会,倒是斯坦先生默默低下了头
见她走远,他淡淡地望着那颗六角星良久,转身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