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998

3、第 3 章

　　这是一栋灰色的二层小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斑驳的铁门虚掩着，看来家里应该是有人。

　　陈煜握着拳站在门口深呼吸，他怕自己推开门，里面是一幅儿孙满堂的画面，又怕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忘了自己。

　　打了足足十分钟的气终于敲响了大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没人回答他，陈煜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光洁的石板铺成的地面，门口的藤椅上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大概是耳朵不好没听见敲门声。

　　陈煜走过去提高声音询问：“阿婆，这是沈期家吗？”

　　老人家终于听见，闻声抬起头看着他满脸疑惑，用当地的方言问：“你是谁呀？”

　　陈煜能听懂她说的什么，但自己不会说他们的方言，只能略微用一点撇脚的粤语说：“我是沈期的同学，他在家吗？”

　　阿婆反应了半天摇摇头说：“他出去念书了。”

　　“念书？多大了还念书？”

　　阿婆笑呵呵道：“阿期在国外读大学的呀，好久不曾回来了。”

　　陈煜一愣，上高中的时候沈期成绩并不太好，没想到大学倒是开了窍，居然都出国留学了。

　　心里略有些失落，又陪老人聊了会，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她看看陈煜有些疑惑问：“你是谁？”

　　陈煜刚要解释，老婆婆就说：“他是阿期的同学。”

　　陈煜点点头：“我是沈期的高中同学。”

　　女孩手里拎着一个老式的食盒，长相跟沈期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应该是亲戚。

　　她并没有对陈煜多热络，嘴里小声嘟囔：居然还有同学。

　　女孩把阿婆扶进屋里吃饭，陈煜跟在两人身后。

　　“沈期不在家。”女孩用普通话说。

　　“我知道，我听婆婆说他在国外念书，想问问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女孩听着噗嗤一笑：“念什么书，就是哄老人家开心罢了。”

　　两人从堂屋走出来，女孩上下打量着陈煜：“你不是南方人吧？”

　　陈煜点头：“北方人，当年沈期转到我们学校，做了两年的同学。”

　　女孩明显对沈期转学不敢兴趣：“我是他的堂妹，他去云南那边打工，已经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孩摇头：“不过他每个月都有打钱回来，就是电话打不通了。”

　　陈煜有些失望，云南那么大，不知道具体位置，茫茫人海怎么找一个人。

　　“对了，他给阿婆邮过衣服，上面应该有地址，那个箱子阿婆好像还留着。”女孩急忙进了屋子，叽哩哇啦的跟婆婆说了一堆，婆婆起身去卧室找到那个旧箱子。

　　果然箱子上面有一个云南的地址，陈煜赶紧拍照记了下来。

　　“谢谢你。”陈煜由衷的感谢。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你找到他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电话号一直没换过。”

　　“好。”

　　“大伯出海多年没有音讯，我父亲身体不好没办法去找他，这些年大家一直挺担心他的。”

　　陈煜点点头，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有点重，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

　　沈期寄件过来的地址很偏僻，在云南边境地区，紧邻着缅甸和老挝。这里过去被称为金三角，盛产毒品。

　　不过经过国家这几年的严格治理，环境已经好多，至少不会出现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火拼的场景。

　　陈煜从潮州到云南花了些时间，赶到西双版纳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

　　按着地址来到一个异常偏僻的小县城，这里都是中缅混住，不过大街上说的大部分是汉语，货币也是人民币。

　　来之前听说这地方乱，陈煜路上还买了把匕首防身，终于找到沈期的寄件地址。陈煜拿着手机对照眼前的一栋黑漆漆的小楼，楼下是个成人用品店铺，楼上大概就是出租屋。

　　陈煜走进成人用品店，老板娘正在用手机刷抖音，见来了客人也不起身，让他随便看，拿了东西过来付钱。

　　陈煜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大姐，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女人狐疑的抬起头，瞥了一眼摇摇头说：“没见过。”

　　陈煜有些着急：“您再仔细想想，他以前应该就住在这附近。”

　　女人放下手机，从他手里结过钱包仔细端详了半天：“哦哦，是这个衰仔哦？”

　　“您认识他？”

　　“以前住这楼上的嘛，听说在边境走私毒品，好多年没见过了，谁知道是不是死了。”

　　陈煜心咯噔一下，收起钱包跟她道了谢，从店里出来脑袋有些晕。

　　他不相信沈期会贩毒，那个孩子内向又腼腆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向街边的几个老人打听了一下，消息大同小异，结果都是说好几年没回来过了。

　　陈煜的心跌到了谷底，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不知道自己这趟寻找之旅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

　　没有人会一直不变，八年时间也许沈期早已面目前非，再也不是他记忆那个少年。

　　晚上随便找了个小旅馆凑合一宿，他打算明天就离开这里，至于沈期，就让他活在自己的记忆中吧。

　　*

　　第二天一早，就在陈煜即将踏上归途的时候，突然有两个男人拦住他，面色不善的问：“听说你在找沈期？”

　　陈煜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把手伸进口袋握着那把匕首壮胆。

　　“对，有什么事吗？”

　　男人打量陈煜：“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一下。”

　　“凭什么……”陈煜看着他亮出的警官证，马上乖乖的掏出身份证递给两个人。

　　“你是他什么人？”警察把身份证还给他。

　　“同…同学，高中同学。”陈煜有些不安，难道沈期真的犯了法？

　　“跟我们走一趟吧。”陈煜稀里糊涂的上了警车，到了警察局才知道，原来是成人用品店的老板娘觉得他神神秘秘有点可疑，偷偷报了警。

　　陈煜哭笑不得，跟警察解释了半天，可警察似乎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让他坐在一个单独的办公室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察走进来。一进屋他摘了帽子对陈煜点了点头。

　　“你叫陈煜？”

　　“对……沈期怎么了？是不是真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警察没有解释：“你跟我来吧。”

　　接着陈煜又坐上一辆军牌照的车，朝郊外行去。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灰蒙蒙的让人不舒服，陈煜不知道他们要带自己去哪，在车上如坐针毡。

　　终于到达目的地，车子停了下来。

　　陈煜下了车跟在中年人身后问：“这是哪？沈期在这里吗？”

　　男人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院子，陈煜抬起头看了眼头上的牌匾，石刻的字如刀削，赫然刻着烈士陵园四个大字。

　　穿过悼念堂陈煜被一片片林立的墓碑惊住，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中年人。

　　“您领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在那边，倒数第三排的第二个。”

　　陈煜顺着男人指的方向走过去，当他看到那座小小的黑色墓碑时，墓碑上写着：烈士沈期之墓，1992—2015。

　　陈煜以为自己会哭，可除了嗓子疼一滴泪也流不下来，他抚摸着墓碑上那张照片，年轻的沈期穿着军装笑的有些腼腆。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陈煜身后开口说：“他是11年考进的军校，当时有个特殊的任务，他们那一届有好几个孩子都被迫参与进来。因为沈期表现优异，成功打入了一个贩毒窝点，之后就一直留在那里当了卧底，为我们提供情报。”

　　“后来一次行动中他暴露了身份，我们派出了三个小队去营救，可惜失败了，最后只接回了他的遗体……”男人摘掉帽子对他敬了个礼。

　　陈煜静静的听着，用拇指抚摸着冰凉的墓碑，他的小少年那么胆小，没想到居然成了大英雄，真了不起。

　　“我们在沈期的里衣夹层里找到一封遗书，除了让我们帮忙照顾年迈的婆婆外，还有一个名字是你。”

　　陈煜的手微微一抖，声音嘶哑的问：“他说了什么？”

　　“如果有一个叫陈煜的男人来找他，就让我们把他的烈士徽章送给你。”

　　陈煜一直以为自己对沈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当他得知这个人不在的时候，那种慌张和恐惧才让他明白，自己从来没忘过……

　　从男人手中结过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这是沈期一辈子的荣誉，亦如当年那颗炙热的心，都是送给他的。

　　天边一声惊雷响起，雨滴滴答答的下了起来。

　　陈煜握着那枚徽章，心痛的无以复加，终于控制不住呜咽的哭出声。

　　他不知道沈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经历了什么，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简直让他撕心裂肺的不能呼吸。

　　……

　　后来从烈士陵园离开后陈煜才知道，原来沈期的父亲也是缉毒警察，就躺在沈期不远的身边。

　　当年转学去北方也是因为父亲身份暴露，上面为了保护他，才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山城，没想到沈期长大走了跟他父亲一样的路。

　　之后的每年陈煜都带着那枚烈士徽章来看他，照片上的少年的模样没变过，可陈煜却一点点变老。

　　*

　　陈煜七十多岁的时候身体不太好，他让养子把自己送到云南边境的一处养老院里，每逢周末都会坐着轮椅去看望沈期。

　　最后一次去的时候，陈煜眼花的已经看不清墓碑上的照片，长满老年斑的手爱抚的摸着墓碑：“阿期，我一辈子都是唯物主义者，可就像周总理说的那样，唯独对你……”

　　我希望有下辈子。

　　end

　　2021.6.21夏至 998/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