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番外 幸福生活 ...
-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年；那些远去的岁月，久得就仿佛上辈子的事一样。
西南的边陲小镇，四季如春，旖旎似歌。这里，正是昆阳。
这座宅院依山傍水，踏过院前清澈见底的小溪，沿着山间小路缓缓前行，便可进入一片花海，这里一年四季盛开着各色花卉；清晨，推开窗棂，便可望见远处雾霭环绕的墨色山峦顶上东升的旭日；傍晚，在庭院内信步纳凉，清凉晚风中萦绕着不知名的花朵的芬芳，望着天边绚烂的火烧云渐渐消逝在苍茫暮色中，也是莫大的幸福。如果，有心心念念之人陪伴身侧的话，就更是了。
不过今日，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柔儿这孩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听话！你都病成这样了，她还往外跑！连带着清羽、云轩、紫嫣也不见了！你说这丫头到底像谁啊？你我幼时，都不是这样的。”
院内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语气中透着焦急和愤懑，却不掩音色的清亮与柔婉。
“你说像谁？某人大概是忘了自己儿时是如何一天到晚拉着我，韫哥哥长韫哥哥短的，软磨硬泡地要我陪她去后山捉蝉、去池塘采莲、去田野上玩捉迷藏的。”男人的声音温润清朗，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哎呀，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拿出来说道？”女人闻言清婉秀丽的面容上却是显露出一丝娇羞之色，而后又好似意识到什么，再次恢复了严肃，“你可别为了替你闺女开脱就拿我说事，我可没有在自己爹爹卧病时还撺掇着兄弟姊妹跑出去的！这丫头，太不懂事，看她回来了，我怎么收拾她！”女人语气虽嗔怒异常，面上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好啦，说不定这孩子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打小鬼主意就多，也不是事事都会告诉咱们。再说了，就算她没个正型，这不还有紫嫣、清羽、云轩他们在吗？几个孩子从小一起在这里长大，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玩到天黑还没回来，应该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了。”男人缓缓说着，抬手抚上女子秀丽的面容，而后指尖伸向她眉心处，轻轻抚摸着那里，好似要帮她抚平眉头紧锁留下的皱纹。
“可你最近心疾又犯了，她也不知道关心一下你这个做爹的，还惦记着到处玩！你呀，就知道帮她说话，再这样下去，她要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以后长大了，不知哪家男儿敢娶她！”女人怒气仍未消散，却也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扶起男人的身子，让他半倚靠在床沿，熟稔地在他身后垫上靠垫，而后端起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没人娶，我养她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了。你这做娘的也是偏颇，我刚醒来那会儿，看她趴在我床头，握着我的手，红着眼眶眼窝青黑，一看就一宿没睡。她是我女儿，怎么会不关心我？”男人道，嘴里的药甚苦，眼角眉梢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福笑意。
“那我也守了你一宿，你怎么尽记着她了？没她的时候，我守过你多少个夜晚，你数过么？”女人不服气道。
“你呀….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吃起自己女儿的醋了？”
说话的男人和女人，正是秦韫之和叶凝霜，准确来说，他们现在唤作“江念”和“曾念雪”，今年已是他们来这里生活的第十个年头。
两人正说着，就在叶凝霜喂秦韫之喝完药的同时，门外却传来了几个孩子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叶凝霜这便迅速向门外行去。只见四个孩子风尘仆仆地立在门外，年纪看上去最长的女孩搀扶着一旁的男孩，男孩看上去脚似乎受了伤。站在她身侧的另一个男孩反手将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女孩护在身后，女孩不时从男孩背后探出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秀丽眼眸，眼中带着几分惶恐几分担忧几分心虚。
“清羽的脚是怎么回事？”女人眼见这一切，心下怒气更盛，这便匆匆行至脚上受伤的男孩身畔，熟稔地查看他的伤势。
“姑姑，没事的，就是回来的路上急了，不小心崴了脚。”男孩温声道，与他父亲曾念霁极其相似的俊秀面容上渗出了一层薄汗，神色却轻描淡写好似并不痛，奈何淌血的脚踝却暴露了事实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这都流血了还只是崴脚？说实话！”女人一面怒道一面示意几个孩子快些进屋，而后望着仍旧躲在另一男孩身后的女孩道，“江韵柔，别躲在你云轩哥哥背后了，出来！”
唤作“云轩”的男孩是许梦瓶的幼子。
“娘…..”女孩这便走上前，战战兢兢地开了口，眼睛都不敢望向面前女子，“表哥脚上的伤，是柔儿的错…..”
“又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去院子里跪着吧，没有我的同意，不许起身！”叶凝霜强压下心头怒气，望着女孩道。
女孩这便转身走向屋外的庭院，背过叶凝霜抬手偷偷拭泪，而后在院子里屈膝跪下，神色中带着一丝担忧一丝委屈。
“姑姑，我真的没事，我们这么晚回来也不是因为出去玩，而是去了庙里……”曾清羽忍着脚上的疼痛忙说道。
“你们几个小孩子，去庙里做什么？”叶凝霜只觉分外无奈，而后转而望向年纪最长的女孩道，“紫嫣，你来说吧。”
“曾伯母，您冤枉柔儿了。事情是这样的，江伯父最近心疾复发，柔儿心里着急，听说城郊的寺庙，祈福很是灵验，便要去庙里给伯父祈福。那里很远，要翻越两座山头才能到，我们几个便陪她一同去了。回来的路上还采了不少草药，应该对伯父的病情有帮助，您看，”女孩一面说着一面取下身后背篓，将里面的草药拿给叶凝霜看，而后继续道，“清羽的脚是回来的路上误入了猎人陷阱，被铁夹夹到的，不过我已经给他检查过了，只是伤到了皮肉未伤到骨头，养养就好了，应该没事。”女孩温声细语，面容清丽，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是几人中最年长的，年轻虽轻，却已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且言行举止间斯文温雅，像极了她的母亲苏沐荷。
“哎……”叶凝霜这便一声叹息，给曾清羽仔细消毒包扎过后，便送几个孩子回家，出院门时，望见女儿跪在院内，只见她的眼睛还望着屋子的方向，见自己走过她身侧，便匆匆拭去眼角的泪水，眼中带着倔强，好似不想被她发现自己哭过。
“别跪着了，起来吧，”叶凝霜这便缓步上前，轻轻扶女儿起身，“进屋吧，你爹爹担心你了。”女孩原本负气并不愿起身，听闻她提到爹爹，便立刻起身奔进了屋内。
橘色灯火映照下，男人斜斜倚靠在床沿，喝过药药性上来了头有些发晕，听闻屋外传来几个孩子的声音，知道女儿回来了便欲起身出去见她，奈何身上完全使不上力气。不想这会儿，见她自己进来了。
“爹爹…..”江韵柔望着他苍白的脸色、额角还渗出薄汗，病情好似仍旧没有好转，不禁眼眶又红了，“好些没有？心口还疼吗？柔儿今天去庙里给爹爹祈福了，爹爹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醒来就全好了！”女孩一面说着，一面紧紧握住他的手，触手有些冰凉，她便搓热自己的手掌再覆上去，同时还对着这双手轻轻吹气，试图温暖他。
不想秦韫之却轻轻将手从她的小手中抽出，而后抬手轻抚着女孩的额角，整好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望向她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与疼惜，“不疼了，爹爹早就没事了，柔儿怎么能自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以后就算要出去，也要告诉爹爹和娘亲一声，你们几个小孩子，若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柔儿才不怕坏人呢！柔儿可是会功夫的，坏人可打不过我！”女孩脸上却是露出一丝俏皮，秀丽的杏眼里也有了更生动的光亮，樱唇轻启，嘴角微勾，这神态，像极了她母亲叶凝霜年轻的时候。
“就你那点花拳绣腿，也叫功夫啊？你舅舅的十分之一你也没学到。”秦韫之笑道，同时伸手刮了刮女孩秀挺而娇俏的鼻梁。
女孩闻言却是有些羞赧，“哪有爹爹说的这么….不堪，再过几年，我就可以保护爹爹了。”
“是爹爹没用，身子不好，不能保护你和你娘，还叫你们来保护我。”秦韫之道，白皙面容虽憔悴，俊秀风采却不减当年，其上流露出一丝愧意。
“爹爹，你别这么说。爹爹哪里没用了？你教柔儿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柔儿最喜欢你了！”女孩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拥住了他。
男人伸手抚了抚女孩细软的乌发，而后将她圈在怀里，“论琴棋书画，你娘可比我擅长多了，你怎么不追着她让她教你啊？”
“娘亲太严厉了，柔儿做得有一点不好，她就凶柔儿…..”女孩委屈道。
秦韫之闻言却是笑了，笑容温暖又带着些许无奈，轻抚她的背脊道：“你娘亲那不是凶，她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她对你严厉，是为了你更好地长大，明白更多道理。”
女孩闻言轻抚着后脑勺，似懂非懂，不一会儿却是倚在男人怀中睡着了。很显然，经过一日的奔波，她已是十分疲惫。秦韫之见女儿进入了梦乡，却是不忍心叫醒她，感受着手臂被她压着微微有些发酸，也不忍移动一星半点。嘴里却是哼唱起了许多年前的歌谣，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金陵城的那个和风细雨的夜晚，叶凝霜与他隔着院子，近在咫尺却遥遥相望，她唱着曲儿，甜美悠扬的曲音穿过江南连绵不绝的夜雨，只为让他安然入睡。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叶凝霜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男人斜靠在床沿，女孩倚在他怀中安然入睡，小手还握着他的手。暖橘色灯火映照着他们相似的面容，在屋内落下一片温柔的光晕…..
此情此景，叶凝霜今日所有的担忧和怒气此刻已全然消散，她朱唇轻启，笑得温柔。
却说十三年前
那年国主萧启宸同意放秦韫之和叶凝霜、月娘离京去往昆阳，还未到昆阳时，秦韫之的身子便撑不住了，在叶凝霜怀中安然睡去。叶凝霜恍惚间只觉时光都已停滞，抱着秦韫之失去温度的身体下了马车，却见一个道士装束的中年人向自己走来。
那人似是个大夫，见秦韫之不好便上前给他号脉，几番对话之下，叶凝霜方才得知此人就是自己与秦韫之幼时患病奄奄一息时给自己瞧病的那位大夫，还大发善心没有收下自己的玉佩，只收了一个铜板。更为巧合的是，后来年幼的叶凝霜和秦韫之在逃难路上遇上流民不幸失散，叶凝霜的玉佩也遗失了，后辗转又被这人拾到，着实是奇妙的缘分。
“在下道玄真人，你夫君尚有一线生机，只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救活。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便将你夫君交给我，我带他去我隐居的山谷间医治。”中年男子道，同时归还了叶凝霜的家传玉佩。
叶凝霜心下也全无办法，知晓此人医术高超，心性善良，举手投足间仿佛世外高人，与自己和秦韫之也算得颇为投缘，绝望之下便答应将秦韫之交给他医治。而送回京城安葬的，则是一具年龄体型与秦韫之相似的内侍，从此地到京城两月光景，尸身早已溃烂无法辨认。
谁知这一等，便是三年。
两人重逢后，叶凝霜继续行医救人，秦韫之则做起了教书先生，后来曾念霁将青云帮的生计扩展到了昆阳，秦韫之便与他一道经营手头上的营生。一年后，夫妇二人在山谷间的密林里发现一名女婴，只见这孩子奄奄一息身上所着之物也极是单薄，想来是被人遗弃在此，便收养了这个孩子。想来也是极为奇妙的缘分，这女娃虽不是他二人亲生，但随着渐渐长大，在不熟知的人眼里这孩子则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无疑，因她眉眼像极了爹爹秦韫之，鼻子和嘴则好似和娘亲叶凝霜一个模子刻出来，一家三口看上去就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已经唤作“江念”的秦韫之给女儿取名“江韵柔”，奈何这孩子的性情却并不似她的闺名一般温柔和顺，小姑娘生性活泼好动，自幼不爱女红爱习武，爬墙上树是家常便饭，方圆十里的山谷与林间，就没有她不曾涉足的地方。这让叶凝霜颇为头痛，还时常在教导女儿的问题上与秦韫之产生分歧，怎奈秦韫之虽被道玄救回了性命，身上的沉疴痼疾却并未治愈，故而叶凝霜再生气，也只得在发生争执的时候“谦让”于他，这就叫她更无奈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孩子们都已长大。曾经在京城的种种，那青瓦红墙的大院、阴森可怖的东厂大狱、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子…..都成为了远去的记忆，遥远得就如同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而后又过了许多年，曾经说着“这世上的男子又有谁有爹爹一半好”的姑娘也终于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一袭青衫，即将上演的，就是下一辈人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番外 幸福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