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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忽来如沙聚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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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我看到一些从未见过的人。
最先出现的画面是那一扇古旧的山门,如我离开时那样,被人牢牢地锁了起来。一股力量指引着我,推动着我一直向前。
我像一道影子,穿过紧闭的大门,藏书室、厨房、练功房、卧房都一一与我擦身而过。
直到穿过后山那一面巨大的阵法壁垒,我才恍然发觉原来后山的阵法连通的并不是师父口中那关押妖魔的城池,而是普通的人间城镇。
城镇这方天地正是夜晚,万籁俱寂,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像浮萍般飘摇在浓稠的夜色之中。这一晃神,我的意识就被拉扯到了城镇之中,依附在一个女童身体里。
女童应是躲在一方狭小的衣柜里,四周触手可及之处都是绵软的布料。
从女童眼中看去,我只看得到黑暗之中有一道细长的光线,透过这道光向外看,只见一长发女子背对衣柜而立,她的身前还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那男子就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轻轻巧巧地划破了女子的喉咙。
我感受到女童身体发颤,脸上满是泪痕,奇怪的是直到女子后退几步仰倒在衣柜下时也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血迹从皮肉翻开的伤口中流出。
那男子动手之后很快便离开了,倒在地上的女子却艰难的仰起头,一双含泪的大眼怔怔地盯住衣柜中的我,不断做出口型,叫我快跑。
对视的一瞬间,我的头剧烈的痛了起来,脑中不断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有女子抱着婴孩哄逗的、婴孩吃奶的、女子牵着女童去买糖的、男子对女子拳脚相加的……
短短一瞬间,我早已泪流满面,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钻进衣柜中的密道里,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眼前却只有女子含泪的双眼和那道狰狞的伤口。
那是我的母亲,她叫我跑去后山,千万不要被父亲捉住。
幼小的身体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密道,我的胸中似是燃烧着一团烈火,惊惧交加之下,喉中传来撕裂破碎般的灼烧感。可我不敢停下,母亲告诉我,一旦被父亲捉住,我就不能再见到她了。
父亲来了之后,我和母亲就再也无法出门了。早在父亲出现的那一天开始,母亲就准备挖掘通往后山的密道,不过才挖好两天,母亲只来得及为我准备好干粮,父亲就要带我去他口中的“大人”那里。母亲只好把我抱进衣柜,叫我先逃,父亲来了找不到我,母亲谎称已将我送走,父亲便恼羞成怒杀了母亲。
我背着母亲缝好的包袱,慌乱的跑进了后山的树林,黑暗中的山林加剧了我的恐慌,我口中无声呼喊着母亲,跌跌撞撞的逃往更深处。
没过多久,山下城镇中一下亮起了灯火,接着人们便举着火把,从镇中往后山的方向跑来了。
不知怎么的,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无力的伏在草丛中,摸到一手黏腻的血液,心中害怕极了。
我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也听到城镇的人们杂乱的、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我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就在我害怕到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将我抄了起来,拦腰把我夹在腋下。
我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身体僵硬的不敢动弹,嘴里却被塞进了一粒甜甜的丸子,我听到那人淡淡的说:
“吃药。”这是一道属于少年的声音。
他步下生风,很快就带着我翻过了后山,走进那一面巨大的阵壁。
他将我放在小木屋的床上,点起了屋内的灯烛。接着他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了纱布和药膏,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我走来。
看着他的动作,我又想起母亲,下意识地用手撑着身体向后挪了一下,却又因为触碰到脚上的伤而脱力瘫倒在床上。
眼睛已经酸涩肿胀的流不出泪来了,我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忘了我是个哑巴。
他脚步不停,直到走到床边坐下,轻轻脱去我的鞋袜,用匕首在伤口上划了一个十字,挤出里面的黑血,抹上药膏,缠好纱布,这才定定的抬头看我。
我这才看清他的面孔。他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鼻梁高挺,肤色白皙,艳红的唇下有一颗黑色的小痣。一把鸦青色的头发尽数用黑色的、形如匕首的簪子高高束起。少年的面孔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一双黑色的眼睛,专注的注视着我。
我抬手揉了一把酸涩的眼睛,张嘴无声的道谢。他又看了我一会,起身出去了。一会端了一盆水回来,示意我擦一擦脸。
简单梳洗之后,我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掰了一半递给他,他倒了两碗水来,我们就着凉水吃了饭。
沉默半晌,他又抽出匕首细细擦拭,边擦边说:
“咬你的毒虫毒性不大,药丸和药膏我都放在架子上,吃三天就好全了,我还有事要做,你养好伤就回家去吧。”
我不知道要做出怎样的反应,一时愣在原地,眼前又出现母亲的面孔。待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我不敢回去,这屋子里也没有吃的,索性敷过药后脚上的伤口已经不太疼了。我暗自决定以后要偷偷跟着他,至少要找到母亲口中的“仙人”住处才能独自离开。
我麻利的穿好鞋袜,将药膏小心的收在贴身的衣袋里。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山门,他的身形十分灵活,我只能远远的缀在他身后,一瘸一拐的沿着草丛掩映下的小路来到山脚下。
恰逢乌云遮月,少年那清瘦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前方的岔路口。我心口重重一跳,强忍疼痛快走几步,四周的草丛中却涌出一群身着黑衣、面覆黑巾的人,他们将我包围在中间,不一会儿,父亲自人群后走出,他面色阴沉,几步走近一掌将我打倒,我只感到脑中一阵闷疼,还未反应过来,父亲就着人将我制住,沉声道:
“将这逆女带回曹家。”
曹家的方向与我以前居住的城镇截然相反,如同这座山两侧的阴阳两面。
那一群黑衣人将我带到曹家门口之后就将我留在了那里,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我站在这一扇漆黑的大门前,门上雕刻着两只不知名的凶兽,怒张的獠牙显出几分阴森可怖。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女子从门里出来,牵着我的手将我带进了曹家侧院。院中还站着七八个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童,见我走近眼中皆是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妈妈,她也是要给少爷做血源的吗?”一个杏眼的女童娇声道。
“是,你们要好好相处,不然少爷会不高兴的,知道了吗?”那戴着黑面具的女子用温柔的声音回答道。
“是,女儿知道了。”似乎一听到少爷二字,这些女童就都像是听到了世间最美好的字眼一般,面上皆是一派温顺,眼中满是仰慕之色。
“清水,你来得正巧,今日就是少爷选血源的日子,来,跟着她们一起过去见少爷吧。”黑面女子将我往人堆里推了推。我瘸着腿站到了队伍最末的位置,此时打头的女童才开始带着我们朝前走去。
走出庭院,迎面而来的是一池四四方方的水塘。水塘中间立着一尊约摸两人高的、黑色的石像。借着黯淡的灯光,我看到石像被雕刻成一个女童的模样,走近些才发觉,这女童像没有五官和四肢,从胸膛到足尖的位置镶嵌着一只硕大的、竖立的红色眼睛,远远看去就像是眼睛上生出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童头颅。
这时处在首位的女童动作小心的从怀中取出用帕子包裹着的东西,掀开帕子,我依稀看到那是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只见女童小心踏上台阶,沿着水塘中间的石板路走向那颗眼睛,接着便隔着帕子将已露出半面的珠子按在了眼睛中间。
我跟着余下几人也走到了水塘中央,等待片刻,女童像身体上的眼睛缓缓垂落到地下,头颅下方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向地下的石道。
石道内吹来一阵甜腻的风,我本能的对这种气味产生了厌恶,索性用袖子蒙住了口鼻。
开门的女童叫我们先走,等我最后进入了石道,她才跟在我身后进来,仔细地捏着帕子将镶嵌在第一阶台阶背后的珠子取出,眼睛就又从地下升起,将石道严严实实的遮盖住了,光线也被完全阻断。
此时的石道内昏暗无比,女童们也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在方才进来时的位置不动,我身后的女童不知用什么敲了敲石壁,霎时间石道顶部就亮起了红色的灯光,灯笼四周弥漫着红色的雾气,使我看不清灯笼内部的情形。
“走吧。”一个低微短促的声音响起。我才发觉此时领头的成了杏眼女童,她的声线似乎压得更低了。
不只是杏眼女童,进入石道后,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变得几不可闻了,沉默的行走间,只有头顶那不时灯火跳跃的红色灯笼发出燃烧时的细微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我以为我们即将走到地底最深处的时候,石道才开始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头顶的一盏灯笼也变为了石壁两侧相对的两盏,脚下不再是黑色的岩石,而是黑色的、带有红色眼睛花纹的地毯,行走其间,只觉得自己仿佛穿行于一方黑水之中。
随着布置的变化,女童们又重新恢复了最初的队形,直到视野里出现一面如我之前所看到的曹家大门一模一样的黑色石门,只是眼前的石门比起之前所见要大了数倍,雕刻的凶兽也换成了用色泽深厚的红线描绘而成的图像。
一来到门前,女童们便纷纷无声拜倒,跪伏在地。我排在最末的位置一一照做。待我们全部跪伏在地之后,黑色巨门轰隆一声,缓缓开启一扇。随着一阵衣料的摩擦声,最前的女童仍是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膝行上前,进入了门内。
我悄悄抬了一下头,只看得到门边氤氲着的红色雾气比石道内的更加浓郁,门内充斥着红光,灯光也比外面亮了许多。
女童进门后我便再听不到任何声息。许是压到了伤口,脚腕处的疼痛愈发剧烈。我有些庆幸将那少年给我的药膏装在了贴身的内袋里,否则早就在被捉住时被搜出来了,如今我的包袱中也只剩了几件喜爱的玩具,母亲为我准备的钱财和调养身体的药丸都尽数被搜走了。
我自内袋取出一枚药丸含进了嘴里,甜甜的药香很快在我嘴里化开,不一会儿就缓解了疼痛。我抹了一把汗湿的后颈,早晨母亲为我束好的头发在一路奔逃之下散乱成了一团,此时又一缕一缕的黏在脸颊和脖子上。
我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精神也到达了极限,昏昏沉沉的就着跪伏的姿势睡了过去。
“清水起来!快起来!”梦里正觉得身体滚烫无比,脑子里也像是在滚水中一般疼痛难忍,正在洪流中挣扎之时就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呼唤。
我艰难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蜷缩着趴在杏眼女童的腿上,她跪坐在我身侧一手捏着帕子为我拭去额头的汗,一手轻抚着我的后背。
“怎……么了?”我张口发出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喉咙里又是那一种火烧一般的疼痛,但不知为何我竟然可以发声说话了。
“马上就到你了,我看你病了。嗯,这样吧,一会儿我扶着你进去,你不要怕,少爷人很好的。”她立马就回答道。
我脑中还一片茫然,却也知道随着她搀扶的力道站起,环顾四周,我才发现来时的女童都不见了,黑色巨门前就只剩我和杏眼女童两人。
“她们……你……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眼前只剩了一个人?之前的女童们呢?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告诉你吧,未能被少爷选中的人都要去其他表少爷那里待选了,所以在你生了病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们早就被带到外面去了,外族可没有本族好,外族的表少爷们都很不好相处呢。幸好少爷选了我,哎,对了,我叫无垠,我带你进去吧,少爷身体不好,不能一直叫少爷等着呀。”杏眼女童,也就是无垠,也许是已经通过血源选拔的原因,她不再压低声线,语调也变得愉快不少。
“好,谢谢你,无垠,我叫武清水。”我有些感激的冲她笑了一笑。无垠托着我的胳膊,带着我向门里走去,边走边说: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呢,妈妈总是和我们说起你,我们这一轮从奉祭堂长大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听着你的名字长大的。”无垠笑着说道,她的脸颊上出现了两个可爱的梨涡。
我心中觉得很奇怪,但也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些,只能对无垠笑一笑感谢她的回应。
步入门内,我才发觉里面的空间十分开阔,不知道用了多少盏灯笼才能将这样大的空间都纳入红光之中。室内悬挂着大片大片的、黑水为底红眼为纹的帐幔。
见我四处张望,无垠又自豪地说道:
“少爷的居所很大吧?这可是曹府里面最大的一间地室,光是魂灯就有上千盏呢。”说罢她又指着我以为是墙壁的黑暗处说道:“那黑暗处也并非地室的边界,而是曹家的藏书室,据说藏书室连接着整个秘境,也就是说,通过藏书室,可以到达这个世间所有的地方。”我惊讶的张开口,神情呆滞一瞬,无垠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继续带我朝前走。
到达世间所有的地方?那是不是就说明,我可以通过藏书室找到母亲口中仙人的所在!只要找到仙人,我就可以请求仙人收我为徒,学习仙术,救我母亲!思及此,我不由得心跳加快,只觉得一切又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