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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云吊磐,分烟阁,此时元宵。
夙命已经回来,她是云吊磐的主心骨,她归家便意味着完整,何况,今年确是一个团圆年。
元宵自然要赏月看花灯。丫头们的身影轻快如蝶,着各色花衣,娇声笑语,穿梭如流来往于离天最近的伤亭里摆下元宵酒席。又有一些于各廊之上,挂起自制的花灯,喜不自禁。
而酒席过半,当空之月有若银盘,静静地倾洒着亘古不变的光辉。
把玩着玉盅的凤城已是醺醺半醉,她喝一口酒,望一眼月,听一声身旁伙伴的畅快言语。此,即为人生吧。
“凤城喝醉了……”焰池突然小声叫了起来。
“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喝醉酒……”流光坐在夙命身侧,有些好奇地道。
“不必理她。”夙命揽住她,只管往她杯中倒酒。“反正她是年年醉,年年又醒不似醉过。”
“看来还是小姐最了解凤城。”焰池叹道,“果然比我们的情份多那么些年。”
“你才几岁!”夙命笑骂一声。
流光咬了咬牙,突然想起,对于夙命与这四使女的故事,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可以听夙命讲讲呢……
夜,越夜而月越明,仿佛是道穿过岁月的燧火,一直燃到了凤城的眼底。在这悠悠自得的明亮中,凤城缓缓站起身来。
流光呆呆地看着凤城一步一摇晃地走到亭边。她今天穿着湖色的长袄,透着些许冷寂。她正抬起手,触到了最近的那只花灯的穗子。
“谁做的?”宝桥伸着脖子瞧着,低问身边的人。
“不管谁做的,反正被她瞧上了。”桃溪拈着瓜子,且乐且看。
“……一蓑烟雨任平生……”凤城轻声念着,将花灯转动,“……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此超脱的一盏花灯令凤城也不由抿唇一笑。她仰头取花灯,头上步摇轻轻晃动,袖笼微跌,露出一双纤细的手。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手,执着这样一盏花灯,如入画轴一般。
灯映娇容越发显得凤城眉目清美,她移步过来,将花灯搁在桌旁。
“打酒来……”凤城以箸击盅,扬声道。
“你喝不少了。”夙命慢声念道。
“你只管顾着你的晏流光,”凤城一手撑额,一手指着她,“不然放她和我们喝一场。”
“你当是你?”夙命并不理会她这一套,迳自与流光碰杯,然后用眼神逼迫对方与自己一同干掉。
“真是无趣。”凤城转目去看花灯。
题着诗句的花灯近在眼前,笼里火光摇曳,像是一只多情而热烈的手,做着无声的执着的邀请。
凤城缓缓将脸颊抵在桌面,目光渐而迷蒙,最终长睫低低垂下。
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这一年,江南洪涝,数百万灾民流离失所,纷纷背井离乡。
有些人一路北上,抵达了彦国较为富裕的离江城。这一路人在半途上虽然已经拖累至死近半,但依然是一支望不到尽头的沉默的队伍,浩浩荡荡。
离江城自从得知有一路灾民已经越来越近之时,城里开始了翻天的争执。
有人说不该打开城门。这些灾民一路饥饿,怕如过境黄蜂,就算离江城能接纳得住,只怕会引得更多的灾民闻风而来,到时候离江城必然大乱。与之相对的,自然就有人说城门必须开。天灾乃是人力所不及,谁也不能预料得到。同是彦国子民,既然遇上当然应该解囊相助,共度难关。
在这两种声音当中,前者慢慢占据上风。只要当开门派发出声音时,闭门派便咄咄逼人直问你有多少家底来喂养那些被灾神缚住的人?于是开门派摸摸自己的荷包,只能悻悻歇下声来。
这个时候,灾民大军已经离离江城不足十里。
离江城的官员们正十分忙碌地做着准备。城门是不能开的,但是城外施粥还是勉强可以应付一段时间的,城外数里地里也一路搭起了布篷,只等灾民到来。
就在灾民大军到来的前一夜,离江城的父母官赵大人突然接到一封简贴,送贴的人留下贴后便垂手立于一旁。
赵大人打开贴子,一看之下便激动地抖了起来。
贴内是几张银票,数额之高单单是拿着这薄薄的纸也要烫手了。
“我家老爷说,钱是用来救助灾民的,添置衣物也好,安顿灾民也罢。他日还会陆续有粮食调运进城来。”送贴的人缓缓地说着,又阴恻恻地续了句话,“还望赵大人将钱都用在实处,否则……”送贴的人微微倾了倾身,收住了声。
赵大人打了个冷战。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眼身边的人,忙道:“请老兄回去转告苏爷,这每一笔钱都一定会用在灾民的身上,如若不信烦请苏爷派个先生来查帐。”
“这倒不必了。”送贴的人有些倨傲地抬了下眼,“那我就告辞了。”
“我送老兄。”赵大人忙起身相送。
把人送出了官府,守门的卫兵与赵大人一直目送他走远,这才回头问:“大人,那不是苏家的四管家么,他来有什么事?”
“江湖人……”赵大人背着手,喃喃道,“果然仗义啊……”
这个苏家,便是离江城最大的一颗火药,也是离江城最财大气粗的一户人家。
苏爷,人送外号毒云手,名动江湖……甚至朝廷。苏爷长年致力于研制各种毒药,曾有漏香一夜邻近百户人家齐齐昏睡一整天的惊人历史,是离江城官员心中排列的头号危险人物。尤其他自诩江湖中人,性情放肆,时常有仇家找上门来,虽然使得离江百姓在饭后常有谈资,但也令赵大人他们头疼不已。
如果这些钱用得不当,赵大人只要想到就害怕。人不怕死,就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而且有可能死得极其凄惨,那不是太冤了。
不过不知道苏爷这一回怎么想到将钱交给自己,看来他是有打算安稳一点了。赵大人不禁在心中如此自欺欺人……
“爹,你为什么将银票给那些人?”苏家大小姐此刻正在发问。
“那么多灾民,给你你能拿得住?这种烦琐的事,还是他们比较在行。”苏爷乐呵呵地回答。
“我倒是好奇了。”苏家大小姐继续沉吟。
“你想出城?”苏爷了然。
“娘说要给爹积德。”苏家大小姐言语自然。
“你……”苏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了,“她……”
“别你啊她的,”苏家大小姐站起身来,“就这么说定了。等灾民一到,我就去主持施粥,你和赵大人说吧。”
苏爷摸着胡子暗自开始咬牙,等你到了十八岁,我立即给你安排人嫁了,免得伤我的神……
苏家大小姐尚不知道她爹开始动这个脑筋,她只是安排着自己的事。
一日后,灾民慢慢出现在离江城的视线里。
离江城调动了全城的士兵开始安置灾民。施粥的摊位早就列好,淡淡的米香仿佛顿时浸满了整个天地,就连那些士兵,连那些出城帮忙的人,也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对桶里的那些白色救命粥起了敬畏之心。
在所有的施粥摊位里,苏家的摊位最大,木桶最多。摊位后面甚至直接筑起了炉灶,柴火劈了一地,米袋子都严实地码着。
对于那些饥渴难耐,终日以草根为主还许久不知道腹饱是什么滋味的灾民来说,这一幕是多么的诱人。那些米袋子上就差写着“请吃吧”三个大字。有几个灾民见摊位里站着的是几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便穷生恶胆,双眼直冒金光地扑向炉灶。可是还没等他们碰到摊位边儿上,就凭空闪出几个家仆模样的人,转移之间拍上那几个灾民的肩膀,然后附送一个踢腿,将他们踹到了灾民群里。
灾民们看着这一幕,久已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松动。这几个人是灾民中的恶霸。只要谁弄到一点吃的,他们的鼻子立马能闻到,然后上前横抢,已经有不少人死在他们的手里。
现在这几个人嚎叫着在地上翻滚,也不知道怎么了只会抱着肩膀使劲地挠着,眼看得就鲜血淋漓。这也便是报应了。
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见状便收回迈开的脚步,乖乖地等着离江城官员的安排。
赵大人原本以为灾民一到,一定会出现不小的骚动,他严阵以待了许久,结果就这么简单的抑制住了。
“退下。”
就在那几个恶霸被踢出去后,苏家的摊位里中间站着的少女冷声轻喝。
站在前面出手的家丁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回身抱拳:“禀小姐,这是老爷的意思。”
少女轻轻哼了声,她拿着铁勺在木桶里搅着,然后突然舀出一碗白粥:“上来领赏。”
家丁们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露出了痛苦的模样。
他们是谁家的家丁?苏家的。这少女是谁?苏家的。而苏家是干什么的?是专门研制毒药的。于是苏家大小姐手里的那碗白粥能喝吗?结论是,不能喝的。
不能得罪大的,也不能得罪小的。于是家丁们都要哭了。
“放心,这些粥是给灾民喝的,我怎么可能做手脚?”苏家大小姐微微一笑。
于是因此一笑,可以万劫不复。家丁们只好前仆后继地去抢粥喝。
离江城的苏家以毒闻名,以毒闻名的苏家,以凤城闻名。
有凤临城,离江之地多姿容。
大概也只有苏爷这样的江湖人氏,敢以凤字取名,丝毫不因千里之外那座深宫中的女子们而有所忌讳。
家丁们喝完了粥,便安心地站到摊位后面去把守着。不过他们觉得挺奇怪的,每过一个时辰,那种米香对他们就会有种难以抵抗的诱惑,总是引得他们去小姐身边的丫鬟手里偷喝一碗。一天下来,他们嘴里淡得全然无味,吃什么都不算香,直到没精打采的几天后他们才捶胸顿足地后知后觉大概还是上了小姐的当了。
瞧着家丁们喝下了自己舀的粥后,凤城换了一柄勺,开始施粥。
士兵们已经将灾民们分了队排着。那些老弱病残尚有一口气在的被排在了最前面,就算有人有意见,但见着五大三粗的士兵们也提不起任何的话来。
一时之间,离江城外分外热闹又秩序井然。
凤城一直坚持着亲自分粥,一整天下来手臂也开始酸痛了。
“小姐,很快了,还有几个人。”丫鬟在一边小声说着。
凤城扫了她一眼:“我有说急么?”
丫鬟只得闭上嘴,在一边默默地递碗。
终于到了这一列队伍的最后一名。
凤城稍微停了下手,松了下肩膀,顺便看了一下这排在最后的灾民。
这是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稍小的男孩儿,脸上团黑的,衣衫也很破烂。不过奇怪的是现在暑气未消,这男孩儿却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就算是破烂的衣裳也另外挂着碎布片,十分的滑稽。
这男孩儿原本垂手低眉地等着白粥入碗,可是没想到施粥的人竟没有这个打算似的停住了手,他立即抬起眼来略带惊慌地看了眼对方。
好一双黑如子夜的眸子。
凤城心中微叹,她勺了白粥,亲自端起了碗。
男孩儿从破烂的衣袖中伸出同样黑泥般的双手,起先是拨弄了下额前的乱发,使得可以遮住双眼,然后才去接碗。可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碗的时候,手腕却被凤城一把握住。
凤城端详着这只手,微微笑了。
“我还缺一个丫鬟,你愿意么?”
男孩儿瞪着她,面无表情地低声道:“不愿意。”
“那我还缺一个姊妹,你愿意么?”
这已是凤城自认为懂事以来最温柔的声音。
男孩儿的脸慢慢地发热了,只是面皮之上被涂的乱七八糟,所以看不出来。但这个像是天仙一般的女孩儿竟一眼看透自己,并再三发出邀请,相信任谁也没办法再硬气。
“你叫什么名字?”凤城继续又问道。
“……水银。”
就这样,城外施粥的第一天,凤城带了一个灾民回来。
这个灾民叫水银,如果说大家在开始还对小姐的眼光感到纳闷的话,等水银彻头彻尾地洗了澡出来,大家方恍然大悟。
这是个女孩儿,和小姐一样,长发累肩,腰肢纤细。最重要的是洗去了脸上的黑泥,她露出的是一张端庄秀丽的面孔。
只约十五六岁的水银,随便坐在那儿,便娴静自处。那双凤城于黑泥中见到的美丽的眸子也敛了光华,显得有些柔顺。
不必待人询问,水银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了围观自己的这些陌生人——最重要的是,这些话是说给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自称凤城的女孩儿听的。
水银是一方县令的小女儿。她在的那个地方是遭受洪水的地域中心。堤坝倒塌洪水来临之即即使你是朝廷命官也照样不留情面,县令只好率家人收拾包袱混入了逃亡的大军。
后来,在逃亡的混乱中,水银又与家人走散,被裹挟在灾民大军中一直北上至今。
在水银自持平静的叙述中,苏家人知道了她为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烦便束起了长发,抹污了手脸,以男孩儿的身份混迹在灾民里。
就这样,在苏家施粥的摊位里,隔天又多了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女。水银说她只是想看看在施粥时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对于这一点,凤城并没有说什么。就算水银的身体看起来很孱弱,但她应该有颗异于常人的坚强的心,否则根本走不到离江城。
就如自己当初的那句话所言,凤城将水银当做妹妹般看待。但是水银显然自小便受到良好的家教,对于凤城,她有感恩之心,自然不会有什么逾越。平时行事说话也都退半步,本质的矜持外是自知寄人篱下的苦涩。
凤城自小喜静,苏爷在府院后给她独立建了个院子。为了保证女儿的安全,苏爷调配了府里身手最好的家丁在院外一日三巡。凤城对于这种行径颇为不以为然,干脆放毒烟把他们放倒,自此后大家都知道宁愿去招惹前面的苏爷,也不要去动后面的小姐。
凤城新收了姊妹,自然是要将她放在自己院子里。她是苏家唯一的女儿,离江城的大户人家对苏家是敬而远之,再加上她本来性情就冷淡,平时并没有什么友人。
不过水银是她一眼相中的。
那样满是污垢的脸上却镶嵌着一双极美的眼眸。而这双眼眸的主人年龄虽然不大,却可以较好的掩饰自己,并且不卑不亢。如果在她问水银要不要做丫鬟的时候,水银应了,那么大概她也只配做丫鬟了吧。
幸而她回答的是不愿意。
如果自己独自一人在外,又遭受这诸多的磨难,还能否保持这样一颗平静的心?凤城扪心自问,从而越加向往外面的世界。
这小小的院落,怎么盛得住她的心。
而现在,这小小的院落便是她的一方天地,她将水银请进来,让她住在自己的隔壁,给予她与自己平等的代遇,给她丫鬟,给她新衣足食,就连施粥的目的也转变成寻找水银的家人。总之,凤城这些天有些快乐。
在与水银相处的日子里,凤城终于见识到了极致女子的风范。她以前也碰到过一些官宦家的小姐,但是她们比自己还骄横,却空是绣花枕头,实在不堪入目。而这个水银谈吐文雅,举止端庄,琴棋书画无不可信手拈来,又十分谦逊,对待每一个人都熨帖得很,迅速就得到了苏家上上下下的认同。就连称号也从水银小姐变成了二小姐,并且极其的自然。
对于家里新来的姑娘,苏爷的心中反而对她爹有些好奇。尤其在管教女儿方面,如果有机会能多加请教就好了。他这么想着,便看到自家的女儿。凤城被他惯得心高气傲,仿佛世间就没有能入她眼的事物。偏偏天资又高,缠着自己教尽了使毒之法,怕是将来作为要大过自己。苏爷心中叹着气,也不知道是骄傲还是遗憾了。
女儿家嘛,终归是要嫁人的,嫁作他人妇,便是泼出去的水了。想必水银她爹丢失爱女也一定会非常心急,苏爷为此特意差人找了趟赵大人,请他在相熟的同僚中留意着水银她爹的消息。
同样的,对于水银很快地融入到苏家,凤城也是欣慰的。
不过她也渐渐发现,水银对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坦诚以待,唯有在自己面前,不常露出她惯有的微笑,也不常倾心而谈。也就是说,整个苏家,就连看门的不会用毒的大爷都跟水银交心了,凤城却是离她最远的一个人。
而她应该是离水银最近的那个人。
一次两次,凤城可以漠然以待;三次四次,凤城可以冷眼旁观,再来……纵是凤城也坐不住了。
一日入夜后,凤城等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了,便起身去了隔壁。
水银听到敲门声,将门打开时没有想到是凤城,便微微一惊。
凤城端着烛台,烛台映着凤城的脸。这张倘还透着几分青稚的脸庞,却已经有了倾城的模样。若再过两年,想来她将是千万男子梦寐以求的心上人。
不过水银不会因为凤城的年纪而看低了她。实际上两人年纪相仿,而心智上的成熟,也有着惊人的相似。
水银将凤城迎进来,凤城又燃了她房里的灯,刹那光火交映,屋里通亮。
凤城自顾自地翻了两只茶蛊,倒上茶,然后移了一杯给刚刚落座的水银。
“找我有事?”水银转着茶蛊,问道。
“你来这些天,我们都不曾好好聊聊。”凤城微微一笑,“枉是称为姊妹的人。”
水银听罢肃然起身,离位几步朝着凤城深深万福:“水银谢姐姐救命之恩。”
凤城轻抿了两口凉凉的茶水,这才起身托起水银依然弯着腰的身子——她没想到水银会定在那儿:“既然已是一家人,就不必再说什么谢谢。”她将水银牵到桌边坐下,“茶水清凉,好喝得很。”
水银默默地饮了这杯茶,然后突然道:“若不是……他日我必会报达姐姐相救之恩……”
“我既不缺钱财,又无性命安危,你就不要费这个心思了。”凤城轻声说道,“你若不嫌我苏家人粗鲁,就一直住着吧。”
“姐姐说笑了。”水银摇摇头,“这里的人个个都是真性情,对我也是极好。”
“我也算吗?”凤城伸手指了指自己。
水银微怔,然后点点头。
“那么,”凤城推开茶蛊,“为什么你倒像不愿与我亲近似的?”
被一个比自己还要美的人说这句话,还带着点小小的抱怨,像是太没有重视对方。水银微微红了脸,有些局促地赶忙说道:“姐姐哪里的话……姐姐是很有气势的人,说话的时候旁人都不太敢弄出声响,想来极有威严。”
“那也不妨你我说话。”凤城哂然,“你这么圆滑自处,倒教我没有使力的地方了。”
水银一惊,抬头看凤城,见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神色,这才按下心来,舒开眉目:“没有姐姐,我就不可能在这里有吃有住。姐姐大恩……我会报的。”
凤城不禁抚额,这话,是谈不下去了。
“你睡吧。”凤城起身,端着自己带来的烛台,“原来……想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呢……”
凤城走后,房间一下子就暗了许多,水银愣愣地坐了会儿,然后吹灭了烛火,继续在黑暗中出神。
第二日,水银跟凤城继续去城外施粥。
城外的灾民已经很习惯这种日子。而朝廷也得到了消息,派了人一路安抚过来,今天便是来到了离江城。
赵大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地在城外守候着。据说此次离江城表现不错,皇帝是龙心大悦,于是他也是精神抖擞的领着城内官员翘首盼望着钦差大人的到来。
为了迎接钦差大人,城外的灾民营已经被向两旁遣退几里。而施粥点正是父母官的慈心所在,所以反而比以前更多了。当然,苏家的依然摊位最大,木桶最多。
依然是为了迎接钦差大人,赵大人将施粥时辰改了,总之是钦差不到,不施粥。
凤城听着这个命令,当即就冷哼了一声。
赵大人转头看了眼这个不能得罪的大小姐,只得擦着汗说道:“快了,快了。”
凤城不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勺交给水银:“你在这,我回去了。”看这些官员们奉承阿谀,她不如去逗院子里喜欢在墙角晒太阳的猫儿玩。
赵大人尴尬地看着对方挥挥衣袖飘然进城,只好继续佯装擦汗。在他心里,苏家人不在其实是最好的,他家从来都与官家没有什么来往,若不是这一场天灾,大概在小小的离江城里,朝廷的威信与江湖的道义还要悬在一线的两头。
苏家大小姐走了,苏家主持施粥的便是这个听说是从灾民里捡出来的小女子。
赵大人凑上前去:“听说水银小姐的爹爹也是吃朝廷俸禄的,你不要急,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水银原本也想避开这个大人,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急了:“你……谁让你帮我找的?”
赵大人愣了,然后道:“苏爷啊。”
水银的脸瞬间就白了,她无意识地搅着桶里的粥,然后试探着问:“您……有线索了么?”
“还没呢,”赵大人揉揉额角,“最近哪儿都挺乱的,不然皇上怎么会派下钦差来。”
“哦……”水银轻轻应道,“这钦差……是彦京来的么?”
“是啊。”赵大人点点头。
“那……”水银继续问,“除了安抚灾民,还有别的事么?”
赵大人看了水银一眼:“你怎么问这么多?”
水银顿时闭上嘴,然后尽量让自己不要紧锁眉头。可是她依然还是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好将勺又递给身边的丫鬟:“你掌着,我也要回去了。”
正在这时,候着的官员们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
“是来了、是来了!”
来人看来来头确实不小,马车数辆一路跟着,好像还带了家眷,侍女侍士成队。
水银原本准备要走了,但是却突然被定住了双腿。她的心中闪过大胆的念头,反正这也不是她的第一次了。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看个究竟,夜里也好有个安稳觉。
于是水银没有离开粥摊,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庞大的钦差队伍走到城门前。
然后,水银脸上像是被突然抽干了血色的,煞白煞白。
在这支钦差队伍的最前面,有两人并肩骑着马,谈笑风生。
这其中有一个人水银认识,而那个人也在众人之中一眼看到了她。
赵大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而对面的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人却跳下了马背,瞧也不瞧他一眼,冲到了苏家粥摊面前。
“你居然在这里?”
水银呆呆地看着这个人,心里难抑悲哀。
刚才应该走的,说什么也应该走的。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又为什么不肯迈开这一步。可是……如果走了,他们要是彻查起来,万一知道了苏家曾收留隐下身份的自己,那不是要牵连到凤城她们……不,恩不是这样报的!
所以,水银没有走,她等着寻她的人走到面前,然后微微行礼,双目渐渐涌出泪花:“钱大人……”
钱大人就差没跪下来感谢天地了,他确定了眼前的女子就是水银后,一把抓住跟着他跑过来的不明就里的赵大人:“赵大人,你立功了!你又立功了!”
赵大人张着嘴巴茫然地任钱大人激动地晃着他的手。
这时,队伍最前面的另一个人也下马过来,他笑着看着水银,然后问:“钱大人,莫非这女子,就是丢失的那名秀女?”
半个时辰后,赵大人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位钱大人是负责给皇上选秀女的官员。今年在各地选秀之后,钱大人带着选中的秀女正起身回彦京,可就恰好碰上天灾洪涝,路上满是逃荒之人,车马几乎行走不动。
为了避免这污浊之气染了秀女们,钱大人告周边的府郡,出动了官兵开道。而官兵的出现惹得灾民们大乱起来,混乱之中冲撞了选秀的马车队伍,当场吓昏了几名秀女,而最严重的当属这位叫水银的秀女在混乱中走散。
秀女丢了,钱大人不敢上报,便一边尽力寻找,一边继续上京。而半路巧遇钦差的队伍,又都是朝廷上相识的人,便一起上了路。
赵大人听到这里不禁真的开始擦汗。今日的秀女也许就是他日的皇妃,何况这位叫水银的秀女姿色上乘,单看钱大人这失而复得的狂喜劲儿就知道她有多少优势。
刚才……自己没说错话吧。
水银自然也是跟着钦差的队伍进了城。而苏家的人听到那位钦差居然管二小姐叫秀女,立即一片哗然,马上派了人回去禀报凤城。
等凤城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水银已经跟着秀女的队伍住进了赵大人安排的别院里。
“秀女……”凤城也有些茫然地听着这个词,然后问苏爷,“爹,那是什么?”
苏爷摸摸下巴,然后叹了口气:“那是皇帝的女人。”
凤城呆了,然后一言不发起身便走。
“等等!”苏爷赶忙叫住她,“你去哪儿?”
“灾民变秀女,”凤城翘起唇角冷冷地笑了,“我要听故事去。”
“那是朝廷的事!”苏爷摇摇头,“与我们江湖无关。水银,也与我们无关了。”
“什么朝廷江湖我不管。”凤城一扬头,“她是我认的姊妹,如果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带走她。”
一口茶喷了出来,苏爷忙擦着嘴角,失声道:“你说什么不愿意。”
“她要真是秀女,真是丢失而已,”凤城淡声道,“何必一直隐瞒着。”
苏爷想了想,道:“你去吧。”
“谢谢爹。”凤城微微曲膝,然后匆匆走了。
“老爷可曾什么时候见凤城有为谁这样心焦过?”一个温柔的声音自苏爷身后响起,正是凤城的娘亲。
苏爷呵呵笑了:“开窍了。”
“开什么窍,”那个声音嗔怪道,“又不是去会情郎。”
“开江湖之窍了。”苏爷转头拉着她的手,“只怕这个女儿留不久了。”
“那还不是生着你的骨气……”
那厢水银正在交待自己这一路的经历。
在被问道进了离江城为什么不说明自己的身份时,水银只回答不敢暴露身份,怕惹祸上身。钱大人听到这里也露出了笑意,对这位沉着冷静又谨慎的有头脑的秀女欣赏有加。而赵大人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她直追问自己钦差大人来这里还有什么事,看来是想试探自己,一时又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好好回答。好在水银说到到了离江城这一段时,好生将他夸了一顿,也算是安慰了。然后,在水银又提到苏家时,凤城到了。
凤城被请进来的时候,钱大人双眼便一亮。为了给皇帝选秀,他这双眼也可算阅尽人间美人无数,但正走进来的这位,却将他人的风光一率掩盖,世间似无其他。
“这位……”钱大人站起身来,看着赵大人。
赵大人摸了摸鼻子,赶忙道:“是城里苏家的大小姐,苏家……”
钱大人一愣,在赵大人刻意的强调下这才知道是哪个苏家。
就是那个……使毒的苏家啊……
钱大人心中遗憾之极。以苏家的名声,就算他把这小姐献上去,也会被朝延其他大人拍死。谁敢在皇帝枕旁放一个浑身是毒的女子?
水银在看到凤城的时候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这实在是逼于无奈。凤城一进来眼睛便盯着了自己,她的眼神会说话,而自己知道她在说什么。
就知道会是这样……
就算再隐瞒,她还是可以一眼看破自己。
可是水银并没有给什么回应,只是垂下了眼,然后对钱大人道:“这位小姐就是苏家的人。是她救了我,于我有再造之恩。”
钱大人便频频点头:“苏家也是立功了。”
赵大人也十分高兴地对凤城道:“想不到水银小姐将来是皇帝身边的人,这下苏家也攀上枝头,可享一世富贵了。”
这种话也许别人爱听,但是赵大人显然一时高兴得过了份,忘了眼前是刚才在城外拂袖而去的人,而这个人的家中本来就殷实得很。所以,凤城没有理他。
凤城只是看着水银,看她矜持地站在那儿,眉间无风无云,一派平静。
所以,这便是你的报恩么?
凤城终于慢慢地开了口:“水银虽然是秀女,与我也算姊妹一场。她大概也不能在离江城久留,所以我想让她跟我回苏家再住一晚,算是相遇一场。”
钱大人皱起了眉,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甚至恨不得立即赶路回彦京。
水银只得轻轻开口:“苏家于我有恩,理应聚后再别。”
钱大人只好挥了手:“那你去吧。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来接你。”
回去的时候赵大人安排了一顶软轿。凤城和水银坐在里面,两两相顾无言。
等回到苏家,凤城这才发现钱大人派了一小卫士兵跟着守在了门外。
随着凤城回到苏家,水银便发觉所有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些变了。毕竟她将来入了宫很可能会成为皇帝宠爱的妃子,那是离江湖多么遥远的地方,于是大家的眼神也拘谨了,称呼也从二小姐改回到了水银小姐。
回到自己的小院,回到水银住过的的房里,凤城将门一关,便冷声问道:“你还不准备与我说实话?”
水银无力地坐到了床边,靠着床柱自嘲道:“说不说还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找到了。”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凤城冷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水银厌倦地偏开头,她不愿意去看凤城,凤城的身上,有她大概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你还想逃么?”
水银一惊,抬起头来。凤城微垂的视线里是那么的坚决。水银有些颤抖,她不明白凤城为何为了她想去冒险。
“别想太多,我只是太闲了,想找点事做而已。”凤城低声道,“你若想逃,我们今夜就离开离江城。”
“然后等着苏家被人抄了?”水银怒而起身,“我爹只想出卖他的女儿来让他一步登天,而你有那么好的爹娘,怎么能负了他们?”
“难怪你说你爹跟着灾民逃跑。”凤城若有所思,“原来你恨着他呢……”看来在施粥那里找家人,也只是借口罢了。
“恨又有什么用,”水银幽幽地道,“我不愿意进宫,他便押着我上路,恨都恨完了,逃也还是没逃掉。”
“所以我问你要不要逃。”凤城又问。
“不逃了。”水银闭眼,叹息,“这大概便是命吧。”
“命?”凤城嗤笑,“要认命的话你上次就不会跑了。”
“那不一样……”水银低声道,“……这一路我也是吃尽了苦,大概……是后悔了吧……”
凤城闻言蹙起了眉,她久久地看着水银,却再不能从对方脸上察觉到什么。
“我知道你这不是真心话。”凤城咬了咬牙道。
“你又有多了解我?”水银倏地看向她,眼光烁烁。
凤城一时胸中闷极,她能感觉到水银在挣扎,但是她一时也不确定自己的自信是否是正确。偏偏她素来也不是勉强别人的人,劝了几句见水银依然心意坚定,便只好转身准备离开。
“凤城。”水银突然叫了声。
凤城转身。
水银走到桌边,翻了两只茶蛊倒上茶水:“认识你,大概会是我今生最美的事,我敬你。”
凤城缓缓举起茶蛊:“听说那个皇宫是世上最华美的地方,岂会有我什么事。”她喝尽了茶水,然后淡淡地道,“此一别我们大概再没有相见之日,你多多珍重。”
“嗯。”水银垂下眼,久久才说了声,“我走了。”
凤城没有言语,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还没有相熟的姊妹推门离去。
“她是不想连累你。”苏爷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凤城依然没有说话。
“这女子也有江湖义气。”苏爷摸着胡子赞道。
凤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苏爷只好吃了个闭门羹。
她素来张扬惯了,从来不知道这世间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妥协。
水银并没有在苏家住这最后一晚,仿佛回来只是为了敬凤城这一杯茶水。而第二天一早,钱大人果然带着秀女们离开了离江城。
这一日凤城没有去城外施粥,她将自己关起来,想起事来。
正当她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抬起头,看到一位带着顽皮笑意的女子正施施然走过来,她拈着一枝柳,声音比她更傲慢。
“我正在选使女,你愿意么?”
……
梦醒之时,依然像是在多年前的下一时刻。
凤城醉眼蒙胧地看着焰池已经在和宝桥她们拼酒,心底划过从未有过的失落。
“夙命……”
夙命抬头。
“当年你找上我时,那批送进宫的秀女呢?”
夙命笑得弯起了眉,她轻轻抚着流光的肩膀,问道:“你说的是先帝驾崩前册封的最后一批秀女么?”
凤城低眉,指尖沾了酒,在桌面上抹画着,可再怎么画,也画不出当年水银的模样。
那个相识后匆忙间又分离的女子,现在在何处?
桌边的那盏花灯还在,凤城轻轻一碰,花灯翻在了地上,瞬间燃了起来,火色绚丽,像极一段惊醒的陈年往事。
“……一蓑烟雨任平生……”凤城轻声念着,“……也无风雨也无晴……”
罢了,随着夙命这许多年,倒是忘了最初是因为对水银要去的皇宫好奇才跟着夙命走的。
现在看来,该是下山的时候了。
(完)
番外的后记:从没有想过要转正的凤城被转正了。按照故事的先后次序,她原本是《折腰》的压轴才对,于是基于某个承诺,只好让她提前亮一下相,所幸最后抓心挠肝的人一定不是我自己,我得意地笑了……
于是我就借红楼梦的那四个字,SUN,遥叩芳辰——于是这句话很不搭,于是就这么不搭着吧……
——有个预感,受星这个名词。。要流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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