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晚风》糖醋樱桃

2、chapter 02

　　导演几乎疑心自己幻听，“什么？”
　　他顺着裴庭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距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抱着补光棒的小姑娘，抿着唇笑，颊边一个小小的酒窝。穿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婷婷袅袅地站着，好像早春雨后第一朵立于枝头俏生生的玉兰。
　　饶是自诩见过不少明星，导演也不得不承认，裴庭树确实眼光毒辣。这小姑娘，骨相颇佳，是一副十足适合镜头的长相。

　　只不过……
　　“你是说……”他犹怀疑自己误解了裴庭树的意思。
　　裴庭树收回目光，对上导演惊疑不定的神色，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导演斟酌着开口：“虽然长得不错，但一看就完全没有拍摄的经验，你光凭一眼，就让她来试拍……是不是太武断了？”

　　觑着身旁人的眼色，导演生生吞下没说完的话。
　　裴庭树低头，沉吟片刻，妥协：“就让她试一试，如果不行……我们就用之前那个镜头。”

　　-

　　向晚被叫住时，正准备偷偷溜出去换小曼进棚。
　　一脸莫名地跟在前来找她的工作人员身后，向晚一度猜想是徐越恼她与小曼擅自调岗，找她谈话。

　　直到工作人员将她带到监视器边上，自一旁的折叠椅上站起来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性。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人觑她一眼，点点头，脸上堆出个笑来。

　　“你是？”向晚不自觉后退一步。
　　带她来的工作人员小声提醒，“这位是杨导。”
　　本次拍摄的现场导演，向晚反应过来。

　　“别紧张。”杨导呵呵笑两声，又问：“你看着年纪不大，现在是在MIRROR工作，之前有过拍摄或者表演的经验吗？”
　　向晚沉默两秒，谨慎地摇摇头，只回说：“没有。”
　　“噢，那也没关系。”杨导不甚在意，大手一挥，递过来一页纸，“你可以先看看。”
　　她没有伸手去接。

　　杨导的手尴尬地在半空停了半晌，周围的人一时安静下来。
　　眯着眼，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向晚，似乎是这才正眼看面前这个尚及他肩高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模样。

　　被这颇具审视意味的目光盯得浑身不适，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脚下踩着的那双刷到泛黄发旧的帆布鞋时，向晚终是没忍住。
　　退后一步，她深吸一口气，“我……”
　　“怪我，话没说清楚。”
　　几乎同时，杨导开口，仍是一副乐呵呵笑的模样，“我是杨雷，今天这个短片拍摄的导演。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在拍摄什么吧？”
　　和蔼亲和的语气。

　　向晚迟疑地点点头。
　　杨导抖了抖手中那张纸，单薄的纸页在空中发出簌簌声响，“有一个镜头，我们拍了好几遍，都不是很理想。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试一试？”
　　他将那张纸再次朝前一送，“这是梗概和分镜，你可以先看一看。”

　　带向晚来的工作人员适时开口，帮腔道：“要拍摄的内容其实不多，只是几个镜头，很轻松的。总之你可以考虑一下，试一试又没有什么损失。关于报酬，你也可以放心，我们按行价，绝不会克扣你。”

　　向晚心头跳了跳。
　　瞟一眼递到眼前的薄薄一页纸，她犹疑地问：“……为什么找我？”
　　现场表演经验丰富的模特群演大有人在，纵然她们的表现达不到杨导的要求，但只要剧务开口，想必立马会有更多更优秀的群演排着队找上门来。

　　“不是我，”杨导摆摆手，示意向晚回头看，“他说让你来试一试，觉得你上镜很适合。”

　　转过头前，向晚的心里突兀地升起一种荒谬的念头。
　　可是，当她循着杨雷示意的方向，真的看过去，才知道，原来荒谬也未必没有真实的可能。

　　被众星拱月般团团围住的，正是裴庭树。
　　优越的身形，使他在一众工作人员的包围中也格外显眼。
　　此刻，他正微微垂着头，任梳化师捏着枚粉扑，在他脸上象征性地补着妆。

　　似乎是感应到有一注目光，裴庭树忽地抬起头，精准地看过来。
　　向晚来不及反应，视线与他的在空中交错。

　　早之前，课间休息时，向晚偶尔会听见同学们讨论当下的明星。这其中，裴庭树因为出色的外貌和作品，拥趸众多。
　　也因此，她被迫听到很多吹捧裴庭树的“彩虹屁”。
　　尤为被津津乐道的，是他的眼睛。
　　说“天生一双含情目”未免有些轻薄，只是，裴庭树着实长了副古典俊美的眉眼，低眉敛目时尚只觉得英气十足，但当他微微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让人很难不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千万种多情来。

　　向晚被他盯得窒了片刻。
　　有一个瞬间，她觉得裴庭树的眼睛中没什么情绪，这么平直地看过来，那一双眼似一口幽深无澜的古井，好像看着的是一个人或是一幅画、一面墙，与他而言都无甚差别。

　　行动先于想法一步。在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招呼时，手已经下意识地举了起来。
　　片刻，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确实有点儿冒傻气，向晚悻悻地收回手。
　　倒是远远地，裴庭树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霎，他像是被她的举动逗乐，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那双眼睛便也重新活起来，像一泉重新涌动的泉水，汩汩地有了生气。

　　“怎么样，想好了吗，要不要试一试？”
　　杨雷的声音唤回向晚的神智。

　　其实是有很多顾虑。比如，她从未有过表演的经验，从来没有面对过镜头，更遑论现场还有数量可观的工作人员。
　　但是……
　　向晚回头，朝裴庭树的方向望去一眼。
　　“想好了，”深呼吸，她咬一咬牙，“我试。”

　　“那太好了。”杨导喜出望外，“你先看梗概和分镜，具体内容稍后我给你解释。”

　　向晚得以窥见整个故事的全貌。
　　先前，她站在箱子上，只能看到裴庭树与那位模特之间的肢体互动，重点也不过是突出裴庭树饰演的角色有多迷人。
　　按她的猜想，这个微电影大概只是一个寻常烂俗的爱情故事。英俊多情的男人，闻遍女人香，最终为一人倾倒。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向晚手里这页纸，却是另一种故事。
　　俊美却危险的情人，偏执，冷漠，从不停留，有着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献祭的能力。每一位死于他手的人身上都会留下他的香水味。而有一天，这位危险的情人遇到了那位命定般的女人，她的气息，令他着迷，诱使他停驻。他们彼此试探，即希望对方沉沦，又看着自己陷入深渊。
　　最后的最后，她缴械投降，在这场角逐较量中落入下风。她换上火红的连衣裙，用了他最爱的香水，去赴与他的约会，以为真心会换来他的青眼。
　　可他只是在她颈侧嗅了嗅，轻轻印下一吻。
　　结尾的镜头，是她倒在血泊之中，红裙如血，空气里有缱绻的香气与靡靡之音，他自一旁的花瓶中抽出一株红玫瑰，轻柔地放在她身侧。掩上门，他又踏上寻找下一个缪斯的杀戮旅程。

　　倒是很符合这款香水的名字，致命情人。

　　向晚要尝试的，正是短片中，第一位不幸丧命于男主之手的少女。
　　天真，不谙世事，对男主毫不设防。也因此，成为男主挑选的第一只羔羊。

　　“其实戏份不算多，也不复杂。”杨导细细给向晚讲一遍戏，“但是裴庭树自己对标上格雷诺耶了，其实也像也不像吧。不过他比较轴一点，觉得怎么也不满意，只能重来又重来。”

　　向晚低头想了想，恍悟：“这个角色的作用类似于那个卖梅子的女孩。”
　　引导他走向犯罪之路的人。
　　“你看过？”杨导有几分惊诧，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最重要的，你不要太在意镜头的存在。”
　　杨导继续耳提面命，“你以前没有拍摄的经验，刚开始肯定会不自然，不过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试一条。”

　　“我……”向晚踌躇片刻，终于问出来：“真的是裴庭树让我试这个角色的吗？”
　　倒也不是不相信杨雷。
　　只是，向晚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裴庭树会干出这种事，她甚至怀疑，裴庭树有认真看过片场哪怕一位工作人员吗？

　　“是我。”
　　凭空地，身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声线低沉醇厚。不适合这里，更适合午夜情感电台，捏一把嗓子治愈城市里受伤的灵魂，或是被刻录进黑胶唱片，在昏黄日光照耀下的咖啡厅里被反复播放。

　　向晚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转过身，对上裴庭树平静的眼睛。
　　“我……你，你好，”脸颊上滚烫的温度提醒她镇定，“我是向晚，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裴庭树。”
　　裴庭树伸出手，等在空中。
　　向晚反应过来，忙不迭伸手去握。
　　他的手掌，温热，骨节分明，宽大到足以把向晚的手包裹进掌心。

　　微微用力握了握，裴庭树收回手，偏了偏头，“该上妆了。”
　　“好，好。”
　　向晚紧张应道，还想说话，却咬到舌尖，嘶痛出声。
　　“邵时，你带她去。”

　　没来得及分辨他的语气，向晚晕头转向地跟着那位被裴庭树“钦点”出来的助理穿过人群。

　　杨导看了眼向晚的背影，开口道：“小姑娘确实长了副讨喜上镜的脸。”
　　也许是心虚之前背地将他与格雷诺耶比较，杨导殷切不少。

　　裴庭树可有可无地应答一句。
　　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几分之前相握时的触感。
　　冰凉，柔软。
　　像月光下的一抔雪，一条溪。

　　杨导仍在碎碎念：“这长相，不出道也有点可惜。”
　　“是吗？”裴庭树搭腔。
　　眼前闪回一双无机质般清澈的眼睛，清澈到让人一眼便能将其看透。
　　想必从小到大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家庭和蔼，父母可亲，朋友可靠，平生最大的烦恼约莫不过考试不如意，喜爱的男生心许他人。

　　这样的人，天真到有几分可爱。
　　让人想保护，也让人想摧毁。

　　“缺了点儿故事感。”
　　裴庭树自桌上扯出一张卫生纸，细细地将手从里到外擦拭一遍，团了团，扔进脚下的废纸篓中。

　　一张白纸，固然拥有无限可能，却没有让人探究的欲望。
　　在新人迭出的娱乐圈，缺得从不是长得好看的人。

　　杨雷笑了：“我倒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虽然看着年纪小，但只要好好培养，未必不是个好苗子。”
　　“才见了一面，你对她评价倒是很高。”
　　裴庭树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提步朝前走去。
　　“不是你一眼相中她？”
　　杨雷一头雾水地留在原地。

　　-

　　向晚毕竟只是顶替一个群演的角色，裴庭树身边那位叫邵时的助理将她带到一个简易隔出来的化妆间，交给一名叫虹姐的服化师，便立马消失不见。
　　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或坐或站地挤了十数人，靠墙的简易移动衣架上挂满了样式不同的各类服装，衣架一侧摆了张梳妆台，摊满化妆品，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香水与粉尘气息。

　　向晚跟在虹姐身后，原先有说有笑的化妆间自她进来便安静得像被按了暂停键，周围人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全当没看见。

　　直到走到梳妆台前，一位身形姣好的人恍若未觉的占着唯一一把椅子。
　　虹姐轻咳，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要化妆了。”
　　“啪”地一声，坐着的人将手里捏着的刷子扔到桌上，自镜子里盯住向晚，半晌，从鼻腔里挤出个轻呵：“原来是你。”
　　话是没头没尾，但即便再没眼色再不懂其中关节，向晚也从她不屑的态度里明白过来，她顶替的，恐怕正是这一位。

　　做好了对方会再说些什么或给她难堪的心理准备，在对方只是转身从她身前经过，撞了她一下，附赠白眼一枚时，向晚竟生出几丝“就这”的错愕。

　　虹姐在一旁不露声色地看完这一场连火星都没溅起来的小摩擦，笑着开口缓和气氛：“都别围着了，该干嘛干嘛去，一会儿就开拍了。”
　　又对向晚说：“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衣服——她那一身你穿不了。”
　　说完，她径直走到旁边的衣架，比照着向晚的身形，一件件挑拣。最后，从一堆布料里，刨出来一条墨绿色复古样式的绒面长裙。

　　简单熨烫后，虹姐把裙子塞给她，“去换吧，旁边有高跟鞋，你挑一双不会出错的款式就好。”
　　一边说，一边动作迅疾地清理梳妆台，将一张写满妆容需求的纸条重又贴在化妆镜旁。
　　“去呀，愣着干嘛？”
　　做完一切，虹姐回头，发现还呆在原地的向晚，催促。

　　向晚左右环顾一圈，没发现一个可称为“换衣间”的存在。
　　虹姐明白过来，指一指墙角，“那里有块布，你找两个人帮你拦一拦。”
　　怕她不好意思开口似的，又提高音量，点了两个名字。

　　被叫出来的两名也是今天的群演，穿着花色式样相近的服饰，一人捏一个角，替向晚围了个有遮挡的空间出来。

　　化妆间是用彩钢板临时搭建的，隔音极差，向晚换裙子时，能听见一板之隔的外面男男女女走动讲话的声音。
　　这让她有一种自己仿佛裸露在大庭广众下的羞耻感。
　　更为崩溃的是，虹姐扔给她的这一条裙子，不知之前被多少人穿过，没有清洗，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她甚至在裙衬里发现不少毛发皮屑。

　　强忍着不适，向晚套上裙子，等虹姐给她化妆。
　　“你皮肤底子蛮好的。”虹姐给她上妆，觑着她的脸色不好，宽慰道：“你之前没当过群演，不习惯吧？一开始都是这样的，等你稍微有点经验，待遇也会比现在好一些。”
　　向晚抿着唇，半天，挤出一个微笑来。

　　场务催得紧，虹姐给她简单化了化，让她在镜头里不至于看起来萎靡颓唐，便推着她去了片场。
　　毫不意外地，小曼已经回来，站在了原先的位置上，看见她，露出个复杂的神情。

　　向晚本以为自己不会胆怯，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面对数台红灯闪烁的摄影机，还有四周一群又一群的工作人员，还是觉得心如擂鼓，小腿软得似乎站不住。

　　有那么一个瞬间，向晚想转身逃离这里，管它会有什么后果。
　　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后退的路先被堵死——裴庭树和他的几个助理，先一步站到她身后。
　　他仍是穿着戏里那一套衣服，做工精细繁复的宫廷式衬衫，黑色西裤，精心打理过的碎发覆在额前，向晚的余光瞥到一抹刺目的亮，仔细看才发现，是他身上别着的钻石胸针反射出的光。除了胸针，他颈间胸前也披挂不少珠宝。
　　看着堆金积玉的一身，却丝毫无损他的清贵，甚至因为宝石冷质的光，更衬得他冷冽出世。

　　不知是否是她的目光存在感太强烈，裴庭树倏地低头，直直看过来。
　　向晚看见自己在他眼中的影子，小小一团，好似一株绿蔓。
　　他伸出手，搭在她肩头，轻轻一推。

　　向晚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大脑中的空白散去，她终于听见他说的话——
　　“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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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格雷诺耶，《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