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晚风》糖醋樱桃

18、chapter 18

　　裴庭树今天只有一场重头戏，是他所饰演的帝王后期一段自我剖析式的独白。
　　单人戏份，又要表现出帝王内心的不甘与隐藏的雄心，对于台词与微表情，毫厘之间的情绪转换要求极高。

　　与编剧及方导细致地梳理过一遍人物行为动机与逻辑，裴庭树站到定点的位置上，准备开始拍摄。
　　对他来说，这场戏份算不上有多大难度。

　　一条顺利结束后，邵时举着水杯凑上来，小声告诉他：“向小姐已经来了，我让她在方导的影棚里等你。”
　　裴庭树点点头，提步朝方导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就看见，那个本应该在影棚里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的监视器后，同另一个人谈笑风生，颊边的酒窝都快盛不下脸上的笑意。

　　邵时一直跟在裴庭树身边，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有些稀奇地问：“咦，那不是颜子良吗？向小姐什么时候和他认识了，还有说有笑的。”
　　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了裴庭树一眼。

　　裴庭树身上穿着七八层戏服，头上还紧箍着头套，热，且闷。
　　露出来的皮肤，脖颈与衣领交接的地方，似乎被什么蚊虫叮咬了一口，被布料反复剐蹭，又痒又疼。
　　连带着，心情也开始烦躁。

　　尤其，当他走到向晚身后，听见他们隐隐约约谈论到自己，而看到他后，向晚一脸十足惊诧的表情。
　　好像他无意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某种氛围。

　　裴庭树并不看向晚，对着颜子良冷声道：“如果没有事，可以早点休息，或者准备明天的拍摄。你今天的状态非常差，最好一个晚上你能调整过来。”

　　颜子良莫名挨了一顿批评，倒也不恼，仍是乐呵呵地，朝着向晚使了个眼神，将手里的花露水递还给她。
　　“那我就先走了。”他恭恭敬敬地与裴庭树道别，又扭头，对向晚说：“过两天见。”
　　方才，他们互相介绍时，才知道原来彼此饰演的角色在剧中还有对手戏。

　　颜子良算是向晚在剧组除了裴庭树与成如外，第一位搭上话的正经演员，且她对这位外向又热情的小哥并不反感。
　　见他要走，也就挥着手与他告别，笑着说了句下次见。

　　“你和他很熟？”
　　耳旁，裴庭树带着凉气的声音又响起。

　　向晚愣了愣，“也没有。我和他也是刚刚才认识。”
　　裴庭树似听非听的模样，“才认识，聊得倒是挺熟络。”
　　“颜子良人很好，也很热情。他还说，要是我有表演上的困惑，可以去找他，他可以帮我对戏，也可以……”向晚兴致极高，与裴庭树报备她与颜子良聊些什么。
　　本来，她想说，颜子良还提议她有什么关于演技上的问题，尽可以大胆过来，向裴庭树请教，以他影帝的丰富经验及领悟力，随口指点她一两句，都足以让她在演技上大有增益。

　　可惜，话说到一半，被裴庭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自己的演技水平都时高时低，还需要磨练，就能帮别人解决困惑了？”

　　向晚未说出口的话一下被堵回去。
　　她张了张嘴，对于裴庭树如此高高在上的语气，一时有些不适，沉默一会儿，只先弱弱地替颜子良辩解一句：“他的演技虽然算不上精湛，但指点我已经够用了。毕竟我现在还只能算作刚摸到演技的门槛，我的要求也不高，有人能指点，带着我走一段路，已经很好了。”

　　谁知道，听了她的话，裴庭树脸色更差，“你就这点出息？得过且过，敷衍了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向晚觑着裴庭树的脸色，心中打鼓。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裴庭树，火气似乎格外大。

　　裴庭树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如果你的目标，只是出演一些毫无技术含量、只能为你带来所谓流量的影视剧，那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做回你的女团偶像，尽心尽力当好你爱豆的本职，别两头都想要掺和一脚，两头都做不好。”

　　风呜呜地吹过，树影婆娑。
　　向晚下戏后，早就换回自己的衣服，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短T和牛仔热裤，此刻被夜风一吹，盛夏的夜晚，竟也觉出些冷来。
　　她单臂环住自己，从这个动作里汲取了些勇气似的，轻声说：“我从来没觉得，爱豆就不能演戏，或者，爱豆就低人一等。”

　　裴庭树好像就在等着她说这一句，立马接道：“当然，爱豆也好，演员也好，都只是一种职业，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演员是有门槛的，如果你想做一个优秀的演员，实现你的雄心壮志，那你就更应该付出比其他人多的努力，抓紧一切时间与机会提升自己，磨练自己的演技，而不是下了戏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

　　向晚无措地退后一步，脚尖在地上蹭了蹭，“……谢谢裴老师，我知道了，之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不等裴庭树说话，她抬起头，抿着嘴笑笑，说：“那我就先回去，不打扰您拍戏了。”

　　“等一等。”
　　裴庭树出声，叫住转身就要往外冲的向晚。
　　向晚脚步顿了顿，“裴老师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裴庭树有几分尴尬。
　　方才，向晚抬头时，他隐约地，在她眼睛里看见些亮晶晶的东西，与似乎是潮润的水汽。
　　虽则，他骂过的各色演员不计其数，被他骂哭的也不是没有，但，骂哭向晚，绝不是他说这些话的本意。

　　裴庭树干涩道：“我不是针对你……”
　　望着向晚低垂着头的背影，他有几分无措。

　　那身影微微颤动一下，却仍是没有转回来，“我知道，裴老师是为我好，您今晚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裴庭树有些无奈。
　　要说让他安慰她，且不说他说的话本就有一部分是他的真实想法，就说片场人多嘴杂，被人看见，传来传去，保不定最后会传成什么版本，她一个初初入组，毫无根基的小演员，又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若是被卷入什么流言之中，难免会受到伤害。
　　最重要的一点，他又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去安慰她呢。

　　最后，裴庭树也只是放缓了声音，挤出一句：“既然你知道，就别哭了。”
　　向晚吸了吸鼻子，将眼眶里的快要涌出来的泪逼回去，“我没有哭。”
　　原本，她已经走出去几步，然而，到底是心绪难平，有些话梗在喉中，不吐不快。

　　向晚转过身，仰着头，这样有一些疏离的距离，恰好让她能够直直地望进裴庭树眼底。
　　她长吸一口气，说：“裴老师，您是一位资深的演员，在演技上有高深的造诣。但是，您今晚说的这一番话，有一些我不能认同，我从没有不尊重演员这个行业，也一直在尽自己的努力去学习，或许在您的眼中，我的表演就像小孩儿扮家家酒一样幼稚，但我从没觉得自己的表演比其他人差，对这个角色，我很珍惜，也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塑造她。另外，对于您口中所说的，爱豆比不上演员这件事，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得到的这种论证，但我会向您证明，我是一名优秀的偶像，也可以是一名优秀的演员。”

　　深深地鞠了一躬，向晚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怕再晚一秒，会被裴庭树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裴庭树虚无地朝她的背影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拽住她。
　　动作却被方导兀地打断，“庭树，你过来一下。”

　　刚才拍摄的那一条内容，再看回放时，方导又有了些新想法。
　　对于其中的两处台词，方导以为，按照裴庭树现在稍有些激昂的处理固然不错，但他更想要裴庭树情绪上再内敛一些，往回收一点儿，演出种隐忍不发的效果。

　　有关拍摄，裴庭树一向是百分百地认真。
　　当下，便也暂且将因向晚而起的纷繁复杂的心绪抛之脑后，专注与方导探讨他的想法是否可行，究竟该如何呈现。

　　等两个人把其中关键全部梳理一遍，方导兴致极高地调动现场各组工作人员，要求重新再拍一条。
　　化妆师尽职地上前给裴庭树补妆，又替裴庭树拭干额头鬓角被捂出来的闷汗。

　　一段时间不知踪影的邵时神出鬼没地出现，悄没声息地站到裴庭树身后。
　　“干什么去了？”裴庭树随口追问一句。
　　邵时的目光在化妆师身上打了个旋儿，对方露出个了然的神情，检查一遍裴庭树的妆容，笑了笑，转身先离开了。

　　裴庭树伸手，接过邵时递来的水杯，抿一口，摸了摸那一处红肿，没什么好气，“人都走了，说吧，什么事。”
　　“嘿嘿，也没事。”邵时撸一把自己头上几根短毛，觑着裴庭树的脸色，小心斟酌，“我刚才，在出口的地方，碰见向小姐了。”
　　裴庭树挑了挑眉。

　　“你们刚才聊得不开心吗？我看她表情不太好。”
　　“怎么不好？”
　　邵时摇头，“说不上来。我接她进来的时候，她还兴致挺高昂的呢，说要好好跟你取取经。现在整个人都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得没精神了……你别是骂她了吧？人家一个小姑娘，又是第一次拍戏，没有经验，没有安全感很正常，你不能这个时候打击人家自信心，又把人骂得想退圈了。”

　　对于自家艺人的脾气秉性，邵时多少了解几分，看见裴庭树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心里多少明白过来：得了，肯定又是一时嘴快，把人训斥了一顿，现在自己也觉出愧疚，又抹不开面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哦，对了，”邵时想起一件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说你用得到。”
　　裴庭树垂眼去看，邵时手里，抓着一瓶用了小半的花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