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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民国,欢迎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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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院出来的黎怡乐,带着张妈绕过壁影,穿过转折的过道,往前院会客厅去。
那里严家派来的归还信物的人,已经在等着她了。
“东西都找出来了吗”黎怡乐轻声问跟在身后的张妈道。
“轻燕,早就寻出来,备好了。”跟着夫人这么多年了,张妈那里不明白夫人问的是什么。当年两家定亲的时候,苏家送过去一只雕刻百年好合羊脂白玉佩,而严家送过来的是一对帝王绿手镯。
黎怡乐点点头后,便没有说什么,她这会儿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镇定。
生于这乱世,祸兮福兮,不可预料,今天还是大家小姐,明天不知沦落到那个脏地方。
这些年,什么那家姑娘,太太成了兵匪的外房,还有些更掺的落到拿起子幽兰巷、花街巷、柳巷....
这样的事情,她们这些妇人交际的时候,也不免会提到一二,除了心里平添几分怜意,更多的是对自家未来的担忧和不安。
原本要是女儿能嫁入严家,今后也算多了层庇护,严家当家人严云鹏是皖系首领孙曾广的嫡系,现任陆军上将,他膝下一共三子,前两个大的走的也是从军的路子。
而最小的儿子,就是和女儿定亲的严定军,比女儿大五岁,前不久从国外留学回来,学的是什么金融,刚一回来,没往家里伸手,就拉巴了不少上海的公子哥,凑到一笔钱,办起了开办电灯公司、纺纱工厂等,盈利颇丰。
俗话说的好,大孙子,小儿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再加上儿子有这么有出息,所以当严定军拉着自己的女朋友和老爷子,要退婚的时候,老爷子能说什么,最后只能同意了。
所以才有了退婚一事。
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黎怡乐心里还琢磨着,一定要想出法子,那怕豁出面子也要挽回这门亲事,公婆去世后,她撑着这个家,家里什么情况她最清楚不过,偏她本事不足,她是真的害怕保护不好女儿。
但是女儿一出事,她便不这么想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从小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多,但是那有不留心的,这孩子天生脾气倔,骨子里傲,心思又重,又因为当年她父亲的事,心里不免添了些自卑,这才会一初闻退亲,便想不开。
要是她真这么做了,女儿即便真能嫁过去,那一辈子又那里过的好。而且她自己吃过的苦,也不想女儿在经历一边。
想着想着,便到了会客厅。
而严家派来的人正站在一旁等着,见到黎怡乐进来,忙抱拳行礼问好。
黎怡乐虽然没有为难,但对他们也真摆不出好脸色,语气冷淡的招呼,让他们坐,这才让人上茶。
接下来,双方快速归还信物和合婚庚帖,黎怡乐便直接让人送客了。
倒是要走的时候,这次来办这事的领头人,严家的总管事,严二爷,这才语气恭敬的留下了一张严家当家人,严云鹏的名帖,以后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直接拿这名帖,找吴县的驻守总兵,不怕他不敢用心。
黎怡乐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份名帖,说白了这是老爷子对苏家的补偿。
而这边,刚苏家出来的严总管又紧赶着拜访了些人,托他们平日里多照顾几分苏家。这才连夜带着人往火车站赶,返回上海。
路上一个刚剃了头不久,露出一茬青皮的半大小子,忍不住问道:“二叔,不过一个没落了家族,那里配的上三少,对她们那里用的着那么客气。”
这小子说的话,其实也是对的。严总管别看听着只是一个总管,但是人家从小被严家收养,和严家当家是义兄弟关系,严家的账本就是他管着的,能管钱袋子,那可得多信任和看重。
反正在严家,即使是几位爷对着严总管也是要恭敬的喊一声二叔的。更不要说下面的人了,走在外面也要被人恭敬的喊声二爷。
所以,这会儿见他对一个乡下没落的人家这么客气,不免有些疑惑,这不其他人不敢冒话,但是从小就跟在严总管身边的青团胆子向来大些,出了门忍不住问道。
听了这话,严总管不免想起了当年那个睿智谦的先生,当年,严家也是家到中落,家里只能勉强温饱,要不是少爷哭着不准卖了他,他也不知道如今流落到什么地方。
饭都吃不起,读书更不指望了,那时候辍学的少爷便带着他到处蹭学堂,常被人赶,也是偶然,一次被人追着跑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苏先生,知道原由后,便把他们领回了苏家族学。
此后,五年的时光,他们在这里,跟着苏先生学会许多傍身的道理,才有了现在的严家。
所以,当初两家联姻的时候,老爷心里很高兴,开了一坛好酒两人喝了一夜。
那想到,最后还是失言与先生了,想到这里严总管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惆怅,先生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要是在下面知道这事,会不会后悔当年的教导之举。
这会儿,难得有了倾述的欲望,便同几个跟着出门办事的小子说起了他们严家和苏家的源缘,说起那些年少单纯快乐的求学时光。
严家走后几天,苏家大小姐被退亲的事情,在吴县也就上面几家大户人家知道,私下不免要议论几声,就连当初苏玉泽和黎怡乐的事情又被翻出来,纷纷感叹这两母女的命可真苦。
吴县这边还好,知道的人家和苏家大多都有来往,面子情还是要讲的,而且这几年不少人打着新思想的旗子,嫌弃家里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初娶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受的是旧派思想。
家里有些家底的人家,现在不少都在外面置办了外房,如同两个家庭一般,糊弄过去。少有像苏玉泽那般闹的大的,最后还真离了婚。
好在苏家是真正有底蕴的大家,虽然现在败落了,但是人家真的有风骨,家里好不容易扶持出来的麒麟子说不要就不要,把家直接交给了孙女。
所以对苏家,黎怡乐,旧太太团们既同情又羡慕,但到底还是维护的,没有把这些消息传来。
而上海这边就不同了,严家三少和青帮四小姐订婚的消息传出,两个都是上层圈子里又名又势的名媛贵少,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不知那家小报,为了讨好青帮四小姐,把曾今的严三少和苏家曾解除婚姻的消息挖了出来,言辞犀利的把苏家小姐刻画成一个呆板丑陋的封建女子形象,和学识渊博,出国留学,新潮新女性代表的白四小姐形成鲜明对比。
一时间在上海广为流传,大家都为严三少敢于打破封建规矩,退除婚姻,勇敢追求真爱,夸赞不已。
就连当初苏玉泽为爱不惜被逐出家族也被再拿出来讴歌一曲。
倒是把知道消息的严家老爷子气的火冒三丈,这婚退了,他就觉的对不起苏家了,一直想要把苏家的伤害降到最低,不想还弄出这通事来。
当下打电话,让人把这家报行封停了,还令人把三少抓回来,提着鞭子狠狠的抽了一顿。
在公司查了一天账的严定军,也是觉的自己很冤,这事又不是他安排的,下面的小人想要讨好他,弄出来的事,也要怪在他头上,他一天那么多事,难道这些小事还要费力去关心吗?
看着边上小儿子被打,倔的一句不吭的样子,大太太那里还忍的了,从小捧在手心长大,自己都舍不得多说几句,现在为了这些小事,却要被他老毛驴父亲抽成这样。
当下跑上前拦着打人的严云鹏,嘴里喊道:“这事那里能怨三儿,他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会让人特意去编排那些话。
在说,那些话说的那里错了,现在不是说新时代了嘛,大总统不都说了要抵制什么封建糟粕,孩子想自由恋爱,当父母就随他们去,而且那苏家姑娘的确配不上我们家儿子呀。”
大太太对着自己手握兵权的丈夫到不大害怕,张嘴就是一顿喷。
严云鹏看着比自己小六岁的太太,心里却没有如同往常那般退让,他为了生计,为了自己的目标,从当大头兵开始往上爬,结婚晚,所以对这个比他小,又给他生了三个好儿子,为了他担惊受怕的媳妇,一直是让着,疼着的。
但是这一刻,他却是真的气,为了儿子,他违背了对恩师许下的承诺,现在还因为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害的老师视为掌上明珠的孙女,名誉受损。
这会儿也是赤红着眼,对着自家夫人大喊道:“我去TM的,真要说抵制封建糟粕,是不是老子也像那些人一样,把你休了,在弄几个小老婆回来吗?到时候,看你还来不来和我说封建糟粕。
还有什么人家不配,是我严家不配...以后这话再有人敢在严家提,不管是谁,都给我滚.....”
说完,也不看眼睛红了的老妻,大步带火的走了。
只留下被吓的一屋子的下人,恨不得挖个地窝子埋起来,当作自己不存在。
原本被抽得趴在地上的严定军也被他爹这话给吓着了,当初他要退婚的时候,他爹沉默了会儿,把他赶走,第二天就同意了。
那知道这事在他爹心里憋着,因为他还对他妈说这么重的话,这是从未有过的。严定军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他妈一阵安慰。
边上冷眼旁观的严二叔,见大哥走了,这才上前对着大太太道:“嫂子,大哥说的是气话,等气消了少不了后悔,既然已经退婚,苏家小姐的事便不要议论,苏家对严家来说,用再重的礼对待,都是应该的。”
说完,至于严定军连看都不大看一眼。忙出门追严云鹏去了。
只留下,大太太看着自己小儿子,喃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至此,再无那家报纸敢再揪着这事报道。不过,对于这样的八卦消息在民众中少不了人议论。
这不就来,在上海大学任教的张玉泽也不免时不时的被人安慰,还有人强拉着张玉泽,教导他作为父亲,在不喜欢糟糠之妻,女儿还是要多照顾些的,最好把人接到上海来多接触些新文化。
这话听的张玉泽,冷笑一声,辛辣言辞把人怼的脸色全无。
回到家,看着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带着两个孩子等着他,原本晦涩暗淡的心情慢慢的暖了起来。
当年的那些事,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对是错,只是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后悔机会了,只能顾好眼前人罢了。
一家人吃完饭,和两个情绪低落的孩子,说了会话,好不容易让他们心情好了起来,这才回屋开始写作,当初离家后,他便受邀到上海大学教书,一边写文章贴补生活的同时,还能实现自己一直一来的理念,传播新思想,让陷于麻木享乐的人苏醒过来。
只是以往,因为有太多的东西想要塞入文字中传达出去,所以向来下笔入神,但是今天,这会儿他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当初那个意气飞扬,刚回国的自己做的那些事,给整个苏家,还有黎怡乐,女儿苏茵以及他的父母都带来了莫大的伤害。
他永远也忘不了被父亲逐出家门时,说的那些话,大家都说他玉泽先生文笔如刀,犀利直逼人心,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那儒雅谦和的父亲,更在他之上。
那些话,如今仍记忆尤新,一辈子都不敢忘怀。
“当初娶妻,虽然是父母之言,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和你母亲会那刀架在你脖子上面,逼着你成亲吗?
人还未到家,便急急忙忙在上海登报离婚声明,让家人恋着你的,想着你的家人,在家既期待又欢喜的等来这样一个结果。你可曾为你父你母考虑过一分。
还有你的女儿,孩子出身的时候,你明明知道,可你有一分慈父心,为她考虑过一分。”
“害怕我们不答应,便用舆论来逼迫我们,不答应我们苏家便成了思想陈旧的封建糟粕,或者在你心中苏家这样重古礼,重族规,重家族就是你心里早该被社会淘汰的封建糟粕,你也不想一想,你就是在吸着这个封建糟粕的血长大的。”
“黎家你世叔,看着你长大,对你如同亲侄,还是你的开蒙老师,今日,你就这样用作践怡乐为自己扬名,用我苏家百年来声誉为自己扬名,黎家放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女儿就是让你这样糟践的吗?
好一个紧跟时代的潮儿。你黎叔是走了,我还活着。可惜我没有为苏家养出一个麒麟子,反而养了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即便如此,就按照族规第九条,逐出家族,以后苏家便无此人。”
.......
“喝杯雪梨汤缓和下精神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文秀走到苏玉泽的身后,给他轻轻的按摩起头部。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他难过,她也会跟着难过。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知道他家中有妻子,但是她放不下他。没有人比她更懂他了。
他们在一起,心意联通,写文看书讨论时事,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切合。她不能放开他,特别是当初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怀上孩子了,如果放他离开,她和孩子怎么办。
所以她自私的没有多说一句话,看着她爱的男人,因为她,背负父母的失望,被逐出家族...
但是,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家,有父亲,有母亲,有孩子,多好。
至于那些伤害,下辈子吧,她在去做牛做马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