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靠不住》朽木枯舟

1、东都之狼

　　“玄心宗的掌门飞升了！”

　　“逍遥派的掌门飞升了！”

　　“云仙宗的长老飞升了！”

　　“流霞派的掌门飞升了！”

　　清源宗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沈云榭，面无表情的问了自家师尊兼掌门的顾景殊一句:“师尊，你什么时候飞升？”

　　顾景殊愁啊，愁的一把一把的薅头发，虽然他的头发，至今依旧乌黑浓密，但他还是愁啊。别人家的徒弟，都是给师父端茶倒水，捶背揉肩，知冷知热，孝敬师父的好徒弟。怎么到了他家，就成了每天追着师父，三省师父身的逆徒了。

　　什么“师尊今天修炼了吗？”“师尊近来有什么感悟？”“师尊何时飞升？”

　　飞升……飞升……飞升……

　　飞升他奶奶个腿儿！

　　在腹诽了座下大弟子无数次之后，顾景殊痛定思痛，决定逃离大弟子的魔爪，呸呸呸，云游……云游一段时间。

　　于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趁着太阳还没把第一缕光辉照到清源宗的时候，顾景殊背着一个小包袱，云游去了。

　　扇云冠，水合服，脚上一双芒鞋，腰上再别把拂尘。顾景殊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满意的点点头。为了躲避大弟子沈云榭的追杀，顾景殊特意隐匿了气息，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唯独那张脸舍不得变化，连片儿假胡子都不愿意贴，生怕遮挡了他的盛世容颜。当然，整个清源宗，也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深谙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的陆景韶，落脚地选在了东都，最繁华一条街的客栈里。

　　“避风居，好名字，好名字，刚好避避风。”

　　顾景殊把拂尘往腰间一别，抬腿进了这家叫做避风居的酒楼。避风居是东都最大的酒楼，也是最豪奢的一家，来此处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商豪绅，平民百姓，便是酒楼门前站一站，都觉得是罪过。

　　“呦，这位道长，里边儿请。”

　　避风居的店小二笑意盈盈的把顾景殊请了进去，一楼的大堂里，小二用肩上的抹布，掸了掸桌子，笑问道:“道长吃点什么，咱们避风居玉大厨的拿手菜，一鸡三吃，要不要尝尝？”

　　顾景殊看着殷勤的店小二，心中暗赞，见面先带三分笑，既不谄媚，也没有半分瞧不起人的意思，不错不错。顾景殊又仔细看了看，根骨也不错，是个修仙的料子，若是能挖回清源宗，让宗里的长老好好栽培教养一番，定成大器。

　　顾景殊道:“那就来个一鸡三吃吧，再把你们店里的拿手菜挑两三个上来，再来一壶好酒。”

　　小二眉开眼笑的道:“道长，您先坐一会儿，菜马上就好。”

　　小二说的马上，可不是真的马上，顾景殊至少默念了十遍《太上老君常说清净经》，他点的菜才上齐。

　　“道长，菜齐了，您慢用。”

　　“小二哥，等一下。”顾景殊叫住了店小二。

　　店小二笑着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顾景殊斟了杯酒，浅浅的抿了一口，馥郁醇香，确是好酒。

　　“小二哥，是哪里人？”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坐下说话。”

　　店小二笑着摇摇头，手指虚虚的指了下坐在柜台前，假装看账本，却时不时看向这边的老板娘。顾景殊会意，趁着看老板娘垂首看账的功夫，点了点头。

　　店小二笑道:“小的是中牟郡淮安县人。”

　　顾景殊有点惊讶道:“中牟郡到东都足有千里，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谋生。”

　　店小二道:“前些年，家乡闹饥荒，周围的郡县也都连年干旱，年景不好，小地方活不了人，只能背井离乡，求条活路。”

　　顾景殊道:“你的家人呢，也在东都吗。”

　　店小二道:“父母年老体弱，经不住长途跋涉，路上病死了，还有一个弟弟，也在途中走散了。我到东都的时候，生着重病，也险些命丧，幸好有老板娘收留，延医问药，多番照料，才侥幸活下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苍生蒙难，苦的总是黎民百姓。

　　顾景殊叹了口气，对店小二道:“去忙吧。”

　　小二笑着去门口迎客了，顾景殊摇了摇头，根骨是不错，只可惜……他看了眼一身红衣，眼睛总往店小二那边飘的老板娘，心里暗叹:尘缘未了啊。

　　吃饱喝足的顾景殊，并没有急着回客栈。好不容易云游一趟，虽然是背着大弟子偷偷溜出来的，怎么也得好好逛一逛，这繁华盛世的大街小巷。

　　顾景殊久居凌云峰数百载，红尘之中早已是千变万化，人非物也非了。他本就是爱热闹的人，这一回出来，便如同出了笼的鸟儿，这也新鲜，那也新鲜，怎么瞧也瞧不够。

　　顾景殊这一逛就逛了大半天，手里头捧了一堆的东西。荣宝斋的字画，御和斋的点心，桥头陈家的流沙糖，玉楼巷的酱肘子，广福寺前头卖的冰糖葫芦……

　　满满当当的抱在他手上，整整好好的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凭着记忆，走回了客栈，刚要进去，顾景殊顿住了脚步。他费力的回头看，目光落在了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上。正是这双眼睛的主人，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这位小友，为何扯着我的衣服？”

　　小少年垂下头，脚尖蹭了蹭地，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道:“饿了……”

　　顾景殊抱着一堆东西腾不开手，他只好把小少年领进了客栈，带回了自己房间。

　　小少年捧着碗狼吞虎咽，顾景殊看得是目瞪口呆，桌子上已经放了六个空了的大海碗，小少年正端着的是第七个，看样子还没吃饱。顾景殊心想，这是饿了多久，他不由自主的捏了捏钱袋子，默默地算着自己的小金库还能剩下多少。

　　小少年意犹未尽的放下碗，舔舔嘴角，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看得顾景殊肝颤的问道:“吃饱了没……。”

　　小少年摇摇头，顾景殊心疼的捂紧了钱袋子，推开房门，压低了声音道:“小二，再来五碗面。”

　　饶是他的声音再小，楼下的店小二就跟长了一对顺风耳似的，很快五碗面就端上了桌。筋道弹滑的面条，点缀着青翠欲滴的菜叶，面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卤好的肉片陆景韶看小少年呼哧呼哧的吸溜着面条，心痛的无以复加。这面条看起来这么好吃，闻起来这么的香，他还一口没尝过呢，陆景韶心疼的想。

　　“你是谁家的孩子，和大人走散了吗？”小少年虽然脏兮兮的，但身上衣服的料子却是极好的，很有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小少爷。若是能帮他找到父母，岂不是还能得一份谢礼，顾景殊心中窃喜，面上却是十分的关切。

　　小少年放下最后一个碗，用脏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擦擦嘴，他打了个饱嗝道:“我没家……”

　　“没家，怎么会没家呢？”这可难办了，顾景殊一边心疼自己那回不了本的十几碗面，一边又担心小少年何去何从。

　　他的话音刚落，小少年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本来也是有家的，可是我父母被山妖害死了，山妖霸占了我家的宅子，要不是管家爷爷，我也没命了。”说完小少年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哭的是情真意切，撕心裂肺。哭得陆景韶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哄一哄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还是也跟着流两行泪。

　　“仙长，我以后能跟着你吗？”

　　小少年红着眼睛，殷切的看着陆景韶，顾景殊扫了眼桌上的空碗，下意识的捏紧了钱袋子，这么能吃的徒弟，以后得多少钱来养啊。可是看到小少年单薄的身躯，和充满希望的眼睛，他的心又软成了一摊水。算了，能吃就能吃吧，好在他大弟子能赚钱，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更何况这孩子根骨极佳，是个有仙缘的主，此番遇上他，是这孩子的造化，也是他的缘法。

　　想及此处，顾景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道:“我叫轩辕无道。”

　　顾景殊道:“无道？无道无道……昏聩无道，昏庸无道，暴虐无道、这名字不好，听着像个昏君，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小少年温驯道:“全听仙长的。”

　　顾景殊认真的想了想:“轩辕云疏如何？”

　　小少年摇摇头，顾景殊问道:“你不喜欢？”

　　小少年十分诚恳的道:“仙长赐名原不该计较什么，只是云字撞了先祖的名讳，有些不妥。”

　　顾景殊懒得再想，直接道:“那就轩辕无忧吧，取无忧无虑之意，愿你一生无忧。麻烦点的，就是回头得给你师兄改个名。”

　　他这一脉，这一代的弟子是云字辈，幸好他只收了个沈云榭，改成无字辈还不算太麻烦。

　　远在清源宗凌云峰的沈云榭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还不知道，就在顾景殊的一念间，他改了个名字。

　　小少年听了顾景殊的话，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跪到顾景殊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多谢仙长赐名。”

　　顾景殊道:“倒茶来。”

　　小少年忙起身倒茶，又跪下把茶奉到他面前，顾景殊一本正经的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

　　“喝了你的茶，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座的第二个弟子，望你尊师重道，恪守门规，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小少年轩辕无忧又叩了一首，仰着脸笑盈盈的望着陆景韶道:“是，师尊。”

　　这一声师尊，甜的顾景殊心都要化了，多年以后，顾景殊痛彻心扉得想，当年怎么就被这一声师尊给哄骗了呢，还是道行不够啊，呜呼哀哉。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虽然收了个小徒弟，但顾景殊并不急着回清源宗，他打算带着小徒弟先历练一番。反正清源宗里有他大徒弟在，出不了乱子。对于沈云榭，现以改名沈无榭的大弟子，他是极放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偷藏的那几坛子陈酿，别被落雁峰那个老混蛋给偷了。

　　吃饱喝足，清洗一番的轩辕无忧，还是挺有看头的，虽然还是个小娃娃，但容色已有三分显露，将来定是个极俊俏的美男子。顾景殊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小徒弟培养成一个，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公子，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尊师重道。可千万别像他大师兄一样长歪了，成了座移动冰山，走哪儿冻哪儿。明明小时候一样的可爱，唉，真是叫人痛心疾首啊。

　　“无忧，你记住，回了清源宗以后，千万别学你师兄，那几个老古板也最好别学，当然偷偷的学学他们的本领还是有必要的。”

　　“师父，那几个老古板是谁呀？”轩辕无忧一脸天真的问。

　　顾景殊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轩辕无忧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顾景殊悠哉悠哉的躺到床上，翘着脚道:“不急，不急，等你师兄急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