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你》27cola茶

2、滚回你妈家去

　　唐欣妍心里有了数，但面儿上还是表现得很疑惑，与他对视。

　　“怎么啦？”
　　这话讲得甚是温柔。

　　少年静默几秒，仿佛用尽很大力气才开口：“你要撑伞吗？”

　　她闻言抬眉，一时没回答，淋着雨端详他。

　　少年眉眼清秀，皮肤白皙。看上去像是常年待在温室里的，有种易碎感。
　　很温顺的长相却因为一双浅棕色的瞳仁而让人感觉不可向弥，像是一道防线，但整个人依然尽显柔润。

　　等了很久，久久都不见唐欣妍回答，少年便只好又主动前进一步，把伞偏向她头顶。
　　这么一步，他便已是离她近在咫尺，他垂眸，耐心地任她继续看，脸上的红晕和越来越不适的生理反应都被隐藏在雨里。

　　其实，唐欣妍并不完全在欣赏美色，更多的也是在思索这少年到底是不是好人，会不会盯了她一路啊。
　　当然，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很快被排除，他也许只是想感谢自己在公交上关切他的身体而已。

　　唐欣妍于是语气一转，装腔作势地沉吟片刻，而后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啊，那个...你家也往这儿走？”
　　少年点了一下头：“我爸爸家里住这边。”
　　“哦哦...是嘛”唐欣妍干笑了两声，换来对方正经的一句回答，“是的。”

　　接着，空气就静默了。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如此明亮清晰。

　　唐欣妍有点受不了这么尴尬的气氛，便再次主动开口：“你叫什么？”
　　少年不急不缓：“何晋年。”
　　“何晋年...”唐欣妍跟着重复，像是在细细琢磨其中含义。
　　何晋年嗯一声，不动声色地呼一口气，郑重地说了句完整的话：“刚刚吓到你真的不好意思，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要误会。”
　　唐欣妍闻言手一挥，无所谓道：“没事没事，你没事吧？”
　　“没事。”

　　接下来的近十分钟里，唐欣妍为了避免空气安静下来百无聊赖地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而这个何晋年只是礼貌疏远地应和或回答，态度并不热烈。

　　“你怎么说话都不看我？”唐欣妍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身上被淋透了，不好。”
　　“哦哦哦。”唐欣妍低头看一眼，真是好不尴尬。

　　的确尴尬，何晋年也觉得。他认为这个女孩再问下去，自己也许真的会忍不住把伞塞给她就跑，他现在实在是不想也不敢说话了。

　　......

　　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巧到住在一个小区。

　　临分手时何晋年很客气的点了点头，把伞往唐欣妍手里一递。
　　何晋年：“我家就在旁边，你用吧。”
　　唐欣妍：“不不不，还你给吧。”
　　“不用了，拜拜。”他嘴里说着告别身体就已经走向了十字路口，没再回头。

　　唐欣妍怔怔地站着，半晌没动作。
　　直到何晋年快要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有说过一句谢谢。

　　另一边，何晋年像逃似的匆匆过了马路，背影很快消失在唐欣妍视线所及的地方。
　　随后他放慢脚步，顺着自己不稳定的呼吸。
　　半晌才缓过神，走着走着竟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他望着大门缓缓抬起手，但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段时间，又放下了。
　　胡乱理理被淋个半湿的衬衫和头发才真正摁响门铃。

　　“来啦。”开门的是一个女人，长得妩媚又精致，长发又卷又多，约莫四十几岁的年纪却比起同龄女人更显韵味风情。
　　她嘴角勾着，眉眼弯弯显得非常热情。看到何晋年的第一眼便假惺惺寒暄起来：“呀，年年怎么淋湿了，伞呢？”

　　何晋年跟没有听到似的，像是简直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片刻后，他心软，还是道了句：“爸爸让我来一趟。”

　　何晋年趿着拖鞋不急不躁地进了客厅。“爸。”
　　随口打了个招呼，何晋年就想着去洗手间先换身衣服。
　　短短几步路都还没等走到，身后就传来他父亲低沉严肃的声音。
　　“陈阿姨刚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哪？”
　　“......”

　　何晋年闻言转过身，看了父亲一眼。
　　许久不见好像胖了，估计是那女人喂的吧。只是烟还没戒掉，依旧不管不顾地在家里就点上了。

　　何邺弘见他不回答，也就作罢谈了点别的，比如他假期后要去的学校和他未来在上海的生活。
　　谈到这个，何晋年还是不反感的，单纯和父亲的交流，他一般都可以如鱼得水的欣然接受。

　　不过何邺弘可能真的单纯以为，时间久了，何晋年就什么都能接受了。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了回来。
　　“身上到底怎么会淋潮了，你妈不会让你坐地铁来的吧？还是公交？”何邺弘皱着眉头，“这个妈当得真是可以，儿子，我觉得你还是劝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吧，毕竟...”

　　何晋年站在客厅一忍再忍，直到听到“心理医生”四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瞬间像断了根弦，终于忍不住张口冷冷打断。
　　“有完没完了，我伞落在车上了，和我妈没什么关系。”何晋年说着就径直走向浴室。
　　他刚刚已经趁着父亲滔滔不绝的时间里规划好了自己要洗个手冲个澡，再换衣服，随后走个过场就离开。

　　所以此时，客厅里只留下他父亲一脸呆滞地坐在真皮沙发上。

　　整栋房子都随着何晋年话音落下而静默了须臾，就连那女人也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片刻后何晋年在浴室里完全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父亲朝着这个方向扯着嗓子大喊——
　　“臭小子，才几年不见谁让你这样讲话的？一回来就这副德行，你今天晚上不用留下来吃饭了，滚回你妈家去！”

　　何晋年罔若未闻。
　　他正低着头在洗手间里悠哉悠哉地洗着手，清水哗哗地流在他修长白嫩的手指上，指缝间还带着洗手液的泡泡，有些泡泡互相粘连在一起，何晋年就耐心的把他们一一戳破，然后再打开水龙头去冲洗。

　　……

　　同一时间里，唐欣妍终于踏进了家门。
　　她探探头发现家里竟然没人，于是随手把帆布包往餐椅上一丢，整个人湿着就扑在又大又软的沙发上。

　　躺了一会儿觉着有点冷才哆嗦着起身洗澡换衣服。

　　趁着洗澡这点儿时间里，妈妈吴琼终于把大件快递挪到家里了。看着玄关那儿女儿今早穿出去的鞋完全湿透，赶紧跑到房间想去看看怎么个情况。

　　啧，人倒乖乖去洗澡了，只是这湿答答的衣服就这样毫无章法的丢在床上看着也让人非常之恼火。

　　“唐欣妍！把你那衣服自己洗了！”
　　浴室被打开了一条缝，随后一件薄薄的深蓝色连衣裙被无情甩了进来，扔在了冰冰凉的地板上。
　　“为什么？！”本来惬意冲着凉的唐欣妍瞬间清醒了，语气可谓相当不爽。
　　“谁让你整天乱丢自己东西的？找不到了又要嚎，况且你不会出门前看看天都要我教吧？！这个天为什么都不知道带把伞！”
　　好吧，唐欣妍欲哭无泪：“妈妈，你哪天可能真的要抽空教教我了。”
　　“......”吴琼无言以对。

　　一刻钟之后，唐欣妍舒舒服服的从浴室出来了，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妈妈看她就算洗了衣服也影响不到心情，就暗下决心以后的衣服都让她自己洗，这样想来心情也挺愉悦的。

　　唐欣妍一屁股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带回来的习题册，理着理着眼神就飘到了那把透明的伞上，她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幕幕，盘算着下周再去补课要不要带上它，还有点犹豫呢...
　　她在老地方补课一年多了，之前也没见过那个何晋年呀。

　　算了，还是带着吧，人家也没说不用还，就这样单方面把伞留在家也不太好吧...

　　算了，还是别带了，人家那意思就是不用还吧，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给我...

　　“啧...”唐欣妍还真是有点纠结，干脆就利落地给自己扎了个小揪揪，翻开习题册提笔开始专心练题。

　　何晋年的确听话，换了衣服和何邺弘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临走在玄关，陈芊给了他一把伞：“雨还没停，年年记得打伞。”
　　何晋年疏远地说了声谢谢，便信步走出了那家的家门。

　　十分钟以后，他又回到了那个自己在上海唯一熟悉的车站。

　　天色快要完全暗下来了，明亮的夜灯绽放在深蓝的夜幕中。

　　何晋年站着，正听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心绪却飘到刚刚搭伞这事儿上了。
　　呆呆地回忆了会，似乎觉得这整件事情有些搞笑，也许真是没想到自己身上还能发生这种事儿，何晋年没抑制住嘴角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笑了一下。
　　但很快就回过神，剩下的路途再也没想到过。

　　又是近十站的路程，何晋年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坐僵了。
　　下车前不久这场雨总算知道累停下来了，何晋年散步似的往家走。

　　妈妈应该以为自己会住在何邺弘家吧。
　　他漫无目的地猜测着，又不自觉慢下了回家的脚步。

　　直到天空的颜色已经近黑，何晋年才恍惚觉得自己终于要到了。
　　那么久就为了去父亲家里洗个澡，接受陈芊一番虚伪的关心，自己还真是闲的不行了。何晋年这样想着，其实心里也还是不后悔答应妈妈过去看看的。

　　只是那里真的让他浑身不舒服，哪里才是家，他光是生理上就可以完全感受到。

　　进了门，何晋年立刻能感受到妈妈迷惑又惊讶的目光。

　　“妈，我回来了。”何晋年笑着说，目光随即聚焦在母亲林玉温手上的胶囊中。

　　林玉温慌忙着把药往身后一挡，随即挤出一个笑容给儿子“年年回来啦？吃饭了吗？”

　　“吃了。”何晋年撒谎道。

　　如果说没吃的话作为母亲的林玉温一定会做一顿饭补偿自己？
　　但她好像没什么精力去做，况且如果让母亲知道何邺弘都没留下他吃一顿饭，估计只会更内疚。

　　“妈...”何晋年真的想问问她需不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作为疏导，但嘴半张着愣是说不出口。
　　一是怕林玉温觉得影响到了自己，此话一出在之后的生活里越来越约束自己的言行。
　　二是怕她连声拒绝，坦然说自己的状况很好，其实也只会让她在那以后做什么都更加小心。

　　这两者都是何晋年不想看到的。

　　“怎么了？”林玉温依然一脸茫然。

　　“我马上高二了，觉得自己英语还是不太好，给我报个补习班好吗？”何晋年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不过这也不算假话，他高一在北京作为实验班的学生文科一直一般，特别是英语，有段时间何晋年自己也有点伤脑筋。

　　“好好，妈妈帮你安排。”
　　“谢谢妈妈，我困了，晚安。”
　　“年年晚安。”林玉温柔声道。

　　她再坏的情绪，都自认不会影响到自己儿子一丝半点。何晋年一直觉得，正因为如此，林玉温才会活得那么辛苦。

　　何晋年一直以来都算乖算听话的，母亲也从来没有责备过他什么，但还是不够。
　　何晋年想，她想尽力能让母亲过得更自由快乐一些...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单手撑着脑袋，坐在床上思索道。

　　自己身体也不是太好，能做到的非常有限。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脑子倒是先喊累了。
　　何晋年于是只好换上睡衣，把这个问题推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