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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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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路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档,贩子拿着自己的商品在叫卖,路上穿梭着身着粗衣麻布的男女老少,摩肩接踵,混杂的颜色乱哄哄地搅成一团。
人们不时在摊档前驻足,原潞在凑着热闹,跟随人群走了一路后,也在一个肉包子店前停了下来。
买包子的是个鼻尖有点黑痣的少妇,她身上缠着一条泛黄的粗麻的背带,背带的另一边兜着个看上去未满月的襁褓。
小宝宝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下也没有闹别扭,眼睛微颌,昏昏欲睡的样子,口里还含啜着自己半只白嫩嫩的手指头,咂巴咂巴的好不惬意。
原潞将视线转到少妇旁边的摊档上,两个三层的竹制蒸笼放在旁边,
其中一个的盖子没有盖好,侧侧的够在边缘,白茫茫的热气从缝隙蒸腾而上,看上去软乎乎的肉包子羞涩地露了了小半塊脸出来。
很好吃的样子。
原潞盯着那个笼子,不自觉地嚥了下唾液。
“让让!让让!”
这时候,一个身影边叫喊着,边快速地穿过人群从她身后经过,走近这边的时候用手拨了她身边一个正准备买包子的男人一下。
男人被推得一个趔趄,手里刚掏出的一枚铜钱也脱手掉到了地上。
原潞看着哎了一声。
男人猛地转头看往那人离开的方向,那人的背影却已经钻进人群中消失了。
尽管如此,男人还是有点忿忿不平瞪着眼,面朝那边向着虚空喊道:“哎,走路小心点啦!”
过后,又骂骂咧咧地蹲下来要捡回那掉到地上的铜钱。
那铜钱刚刚正好落在原潞的右脚边。
如果从他那边应该会看不到的吧。
原潞正想要退开一步让他比较好捡起的时候,男人已经弯下身子一手伸前,穿过她那双呈半透明的双腿,将地上的铜钱重新拎到手里,然后重新站直起身子。
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犹疑。
像是,完全看不见她一样。
男人又从腰间的荷包里多掏出了几个铜钱,递到少妇眼前:“要两个肉包子。”
“好。”
原潞耳边还是市集那沸沸揚揚的声音。
她站在原地,垂首怔怔地望看着自己那被阳光穿透而过的小腿。
然后目光又缓缓移至几乎和石板地融为一体的,那看不清实体,几近消失的脚趾。
啊。
一不小心就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人了。
原潞有点泄气地蹲下身子,窝成一团。
男人拿到肉包子后,用油纸包好端到怀里收好,抬腿就走。
他看不见原潞,也没有避着她走,双腿就轮流从她的身体穿过,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扫过一遍。
原潞一个激灵,霎地侧过头看向那步伐轻快的,正往远处走的背影,往那边挥了下拳头。
深吸口气后用力喊道:“你才是啦!带眼睛走路啦!怎么随便踩在别人身上走啦!”
男人仿有所觉的顿了下,回首望了过来,脸上带着些微疑惑。
正当原潞惊讶地瞪大双眼时,男人又侧了下头,收回了目光,挠着头提步离开了。
原潞刚那提起一点点的小心脏,又重新掉回远处。
她抿了下唇,伸着纤长的手指碰上地面。
却没有碰到属于石板地的粗糙触感,只有一片如云石地板般的光滑,触手冰凉,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在她和地板之间一样。
在原地发愣了一阵子,又有几个人从她的身上穿过,她却恍然未觉。
手掌感受着的那片冰凉,从手心处顺着手臂,一直往上传至脑袋。
真好笑不是吗?
明明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习惯呢。
仿佛要证明这真的是有多好笑的事情一样,她的双颊使劲地提了一下,牵出了一个勉强的弧度。
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或是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出身在二十世纪的现代社会。
在这之前,尽管她走在夜路也会害怕哪个旮旯里会突然蹦出只青面獠牙的鬼怪,但实际上也没有真正地见过哪一只在面前出现过,所以也理性地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不过是无稽之谈。
至少直到那个雨夜,那辆穿过白茫茫的雨幕,瞬疾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的大货车失控将路边的她撞飞的前一刻,她心底深处还是不相信死去的人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在同一个空间里徘徊。
在太阳下山之前,原潞就离开了那个市集,转到城内的小巷里晃悠。
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寥寥几个经过的人也是步履匆匆的,想赶在天黑全之前归家。
几个门前陆续地点起了灯,暗淡的烛光跟夕阳的余光交叠在一起,落在门前,随着微风吹拂变得影影绰绰的。
原潞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的人少了,没有那种强烈的对比,刚才低落的心情被吹淡了不少。
她不时四处张望,揣摩着今晚到哪一家过夜比较好。
看上去今天好像还会下雨的样子,晚上的时候在漆黑一片的无人街道上待着什么的,想像一下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接近冬天了,今天的天色好像暗得特别快。
为了赶在在太阳的最后一丝余光烧尽之前找到落脚地,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走着走着,一个有点眼生的大宅就出现在眼前。
原潞往四处环视了一周,发现她今天好像比平日走得有点远了,这边都不是她熟悉的环境了。
但那与其说是熟悉,也不过只是多待了几天的地方而已。
也是时候换个新环境了。
她本来也不属于那个地方。
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地方。
收了思绪,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大宅,从大门来看应该是某家富贵人家,但最吸引她的还是门口两边悬挂着那些灯笼。
那些让烛光的颜色变得有点不一样的,白色大灯笼。
这个家里最近有人去世了。
说起来她虽然觉得自己是个鬼魂,但那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未曾瞧见过跟她一样的同类。
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都有个人会死去的吗?那么他们都去哪了呢?为什么只有她一个还飘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呢?
原潞深吸了一口气,按住了自己继续往外散发的思绪,抬腿穿过雕着复杂纹路的门扉,进到屋里去。
屋内到处都挂满了跟门外一样的白灯笼,让四周恍如渡了一层惨白色的滤镜,配着晚风吹落树叶的沙沙声,让人感觉有点畏怯。
在门前的小庭院绕了一圈也没见到半个人,原潞歪了下头,又走进宅子深处里去。
很快就从居灶君里找到几个堆在一块儿吃晚膳的丫鬟。
几个女孩看上去年纪也不大。
她们在收拾出来的一方石台上放着几道清淡的小菜,边吃着饭边小声地聊着天。
原潞形态自若地走到台边的一处空位,在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之下,单方面宣布自己成为小圈子里的一员。
“……少爷也真的太可怜了,二老爷和夫人也太突然了……”
“唉……真是天意难料啊。上天要你的命时,真的说收就收……”
“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少爷还这么小,要怎么管好萧家这些店。”
“我觉得陈老爷如果能来帮忙就好了。二老爷生前不是跟他最要好吗?他对少爷也好不是吗?”
“你觉得大老爷会让这事儿行吗?”
“怎么说?”
“平日也没多来往的,一到这种时候就突然冒出来说要照顾少爷。你想想抱的是啥心思。”
“啊,真的……那少爷怎么办?”
“唉,那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干涉的事儿了。”
“你们也少讨论这些了。待会儿被听着事儿可大了。”
“嗯……”
这是……爹娘都死了吗?
原潞觉得自己一来就马上听到那么有重点的资讯这件事感到有点玄幻,稍微晃了下神。
在其中那个粉衣的小丫鬟喊停了那个话题后,几人又重新聊起了日常。
什么‘庭院里的海棠花开了’,还有‘昨天倒水时木桶刮到手了’之类,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原潞又坐了半刻钟,有点心不在焉的,渐渐听不下她们的话。
甚至连那些碗筷碰撞那些细碎的声音都显得响亮。
她也没有勉强自己留在原地,离开了屋子她又继续往大宅深处走。
途中经过了几处像是仆人睡房的地方,或有点灯或已熄灯,她也没有作停留。
走到一处,她被一阵压抑的呜咽声给留住了。
她定在原地,将目光投去最近的一个房间。
那是一间光从外表看来都明显比刚才经过的那些房间要豪华的屋子,但里面并没有点灯,如果不是那丝丝缕缕的啜泣声从里面传来,可能还会误以为没有人在里面。
原潞在自己还没有更多想法之前,就行动比思考更迅速的,走进了屋子里。
屋外走廊上的灯没有将那些光带到房里来,里面黑魆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她只能凭着那微弱的声线摸索前进。
这时她无比兴幸自己能直接穿过那些家具,不然都不知道自己要撞倒多少东西才能到达目的地。
原潞咧嘴笑了下,自己可真是乐观。
多亏房间没有很大,原潞终于在房间的一隅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靠得近了,那个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楚了。
“呜呜……爹……娘……”
原潞看过去,是一个小孩躲在衣柜旁的位置,双腿屈曲,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
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闷闷的哭声从衣衫间透出,好不可怜的样子。
原潞慢慢走近他,然后在他身前两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手轻脚的蹲下身子。
小孩一无所觉。
“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呜呜……”
“呜……娘……我好想你……”
原潞静静地听着小孩在黑暗中的哭喊声,心情也跟着变得有点低落,不自觉地扁了下嘴,鼻子也有点发酸。
驀地,有那么一下,她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她也有个弟弟,不怎么亲,但她的家人很疼他,她自己也喜欢逗他开心,看他笑得咯咯声的样子。
过了这么久,那个窝在婴儿床的小团子,应该都长成差不多这般大了吧。
待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也渐渐开始适应这黑灯瞎火的环境,眼前这一小团的身体轮廓也开始变得清晰。
他身披着一身白色麻布,头绑着一条白色布带,带因为他低着头的关系,她只能看见他黑色头顶那转成一小圈的发旋。
小小的身子随着每一下抽泣轻轻颤动着。
明明很是伤心,他却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上去好不委屈。
原潞看着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心疼了。
虽然知道他也不会听见,她还是没忍住将手虚虚地放在他的头顶上方,做着摸头的动作。
歪着头柔声低道:“乖,别哭了。”
冷不防的,小孩突然抬起头,吓得原潞一下子往后仰,跌坐在地上。
“嘶……这是怎么了……”
原潞低头调整姿势的同时,小孩那带着警惕和因哭喊后的带着点嘶哑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
原潞第一反应就是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但门口却没有丝毫动静。
怎么了,小孩是撞鬼了……
原潞瘪了下嘴,不以为然的回过头,重新朝小孩的位置看去。
然后,猝不及防地,正正对上了那双湿漉漉的像颗黑葡萄般的双眸,那仿佛要把她刺穿两个洞来的炽热视线。
原潞惊得快速往身后扫了一眼,目之所及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檀木桌子。
当她迅速地又转回头的时候,果不其然,小孩的目光还是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带着不安和警戒,身子也紧绷着显得有点僵硬。
原潞觉得有点玄幻,但脑袋里却不受控地开始形成一个不像样的想法。
然后小孩那软糯而沙哑的声音又再打破了这片宁静。
“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潞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一只手指指着自己,嘴巴开合了几次也没能完整地发出一个音调。
“我,你,我,你……看得见我?”
真……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