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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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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曦抬眼瞧去,在那正中间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型山水画下,一个的姿容妖娆俊美的男子左手支额,懒懒地侧卧于贵妃榻上。他身着玄色华袍,袍身镶以银色菱格暗纹,袖口衣摆处均以特殊的金线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绣工精湛绝伦,将此人华贵雍容的不凡气势悉数衬托而出。再一瞧,啧啧,刚才那位紫衣小白脸站在他的旁边就跟个小厮没两样了。
那男子瞧见薛曦,微微展眉,略略瞥过之后,也不从榻上起身,只是笑道:“劳烦薛姑娘千里赶赴鄙庄,寻内心甚为感激。”说罢,微微一摆手,一名身着浅紫色襦裙的婢女自房内左侧徐徐走出,手上恭谨地托着一个黑漆木镶金的锦盒,走至薛曦身前,缓缓打开,里面红色锦缎上躺着一株色泽莹白的人参。
他嘴角微勾,朱唇慢启,道:“寻近日偶从西域商人处获得一只天山雪参,而寻乃一介武夫,此参至于寻侧,有如明珠置于暗匣,暴殄天物耳。薛姑娘若不嫌弃,就收下此参,也不枉费这只好参。”
薛曦还没从殷寻身着龙袍的大逆不道行径中回过神来,又听见这番话,抖了抖,不由暗暗抽气。
江湖传言没错,此君果真是深谙收买人心之道。她虽是个姑娘家,但从小就不喜欢金银珠宝或是胭脂水粉之类,反而对各类稀有药材毒物情有独钟。殷寻不以一般女子喜爱之物赠她,反而选择珍稀药材,不是他心思细腻歪打正着,就是他早就派人把她祖宗十八代的底细都给挖了出来。
天山雪参,产自西域天山山脉一带,生长于雪山之巅,百年方才结成一株。像眼前这株这么大并且挖掘得这么完美的雪参,她真是生平第一次所见,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奸诈太奸诈,阴险太阴险,居然贿赂她!而且,还贿赂得这么……让人无法拒绝啊!
薛曦盯着那株雪参,小心脏噗噗直跳。
“呃,殷庄主何必这么客气呢。”薛曦努力将目光从那株雪参上移开,咽了一口口水:“不过盛情难却嘛,那小女子就收下了。”
不收白不收,反正自己也不是来这里白吃白喝的,就当这是诊金好了。
雪参,雪参啊!根须细密如丝,却无半点损伤之态,到底是哪位高人把它挖出来的?!
薛曦小手抖啊抖,接过锦盒,将之置于怀内,脑海里已经开始计划着雪参十八吃了。
殷寻不以为意,接过婢女递上的茶盏,浮了两浮:“此次请薛姑娘来鄙庄,实有一事需劳烦姑娘。”虽是求人之语,但语气却理所当然得很。
不过现下薛曦满脑子都是胖胖的雪参,又喝着上好的碧螺春,都快乐不思蜀了,也顾不得他的语气了。
“殷庄主不妨直说,若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那小女子定当尽绵薄之力。”
“薛姑娘果然快人快语,既是如此,那寻也就直说了。数月前,寻于眧阳城路遇无瑕门门主阮上清,阮门主遭奸人所害,身重剧毒,命在旦夕。寻遂将门主迎回庄内,若姑娘能救阮门主一命,也不枉寻此番周折。”
这人有没有这么正义啊?为了救一个不相识的门主,费尽心思抓她过来,还以珍贵人参相赠?恩,八成又是在收买人心吧?
薛曦转转眼珠,忽道:“无暇门?可是紫剑女侠阮无瑕前辈所创?”
“正是。”
果然啊,果然。江湖门派众多,照理说她懒人一个,又不喜欢过问江湖事,理应不会有什么印象,可偏偏她就是知道无瑕门,只因它地位实在特殊。
江湖七十六门派,表面自立,实际分属从三大庄麾下,仅有无瑕门一门,百年来素持中立态度,对于江湖之事冷眼旁观,从未依附归顺任何一庄。所以无瑕门虽算不上地位尊显的门派,门下又都是女弟子,但每有江湖纷争,各大门派必会延请其入席,奉为上宾礼遇,只因它的中立公正。
现在殷寻把主意打在无瑕门身上,看来他野心挺大,没准是想要一统江湖吧?
“殷庄主,阮门主现下在房中吗?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寻也正有此意。”
殷寻长臂一伸,让出一条路来,道:“阮门主正在屏风之后。”
薛曦笑看殷寻一眼,绕过屏风,果见雕花大床之上,樱色锦被微微隆起,应该是躺着一个人。
薛曦慢慢踱过去,却见床上之人孩子气的以被蒙头,被子下的身体还正微微发颤。
奇怪,难道这阮门主被毒伤了脸,所以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吗?不过遮得这么严实她怎么治病啊。
“阮门主,我姓薛,是个大夫,受殷庄主之托,今天来给你瞧瞧身子。”都受了人家的雪参了,也不好意思不替他说说话嘛。
被子下的人颤了颤,接着,一个甜腻娇软的嗓音自被下发出:“你,你是个姑娘?”
薛曦有些惊讶这阮门主的声音听上去娇滴滴的,好像年纪还小的样子。不过年纪轻轻就成门主的人也不少,李……咳,她曾见过很多就是了。
“是啊,所以阮门主大可放心。”她是不会鄙视她的脸滴。
被子下又没了动静,薛曦等了一会儿,正寻思着要不要来强的,那锦被里又传来了声音。
“殷,殷,姓殷的拿什么收买了你?为什么你要替那样可恶的家伙卖命?”
薛曦抽气。
阮门主果然不愧是中立公正的无暇门门主,竟然这么耿直!
她缓缓将收在怀里的锦盒收进宽大的袖口,脸悄悄红了。生平第一次接受贿赂,就被人当面拆穿,真是尴尬无比啊。
“阮上清,不要不识好歹。”殷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俊颜不再似方才那般慵散闲懒,口气也极为严厉。
被子里的人形动了动,头似乎又往锦被中央钻了钻,大有抵死也不掀开被面的气势。
而后,薛曦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阴沉的殷寻走至床边,大掌一挥,将锦被猛地掀开。
被下,一个身着湖水蓝纱裙的小女孩侧缩成一团虾,小脸被闷得红彤彤的,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锦被想做最后的抗争。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怎么觉得这场面不像是大夫看病,倒像是强抢良家小孩了。
殷寻毫不费力地挥开那只牢牢揪着被子的玉臂,将锦被随意往空中一甩。床上的女子这才气呼呼地坐了起来。
“你,你,我不要看病!我不要欠你人情!我不要!我不要不要!”声音的主人似乎很生气,但拜这天生的娃娃音所赐,旁人听上去倒像是三分生气,七分撒娇了。
殷寻毫不理会床上小女娃的抗议,转身时已不见方才的怒气,淡淡对薛曦道:“劳烦薛姑娘了。”
薛曦下意识挠挠脸颊,现在走上前去,会不会被阮门主一掌震飞啊?不过手上还拿着雪参呢,唉,果然拿人的手短。
薛曦硬着头皮上前。
“阮门主,我只是把把脉,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呀!”
薛曦倏地瞪大水眸,床上的蓝衣小人闻言,也顶不住好奇心抬头与她对视。
她眨眨眼。这阮上清可不就是前日在茶馆外遇见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兄弟嘛!
不过,她见阮上清眼中溢满疑惑,心下明白,阮上清大概没有认出自己来。也对,当时她跑得慌慌张张的,想来也没功夫细瞧。
殷寻淡淡道:“你们认识?”
阮上清对上他的目光,急忙又别开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薛曦瞄瞄殷寻一眼,很识相地接口解释:“咳,殷门主,我有位小师妹,长年漂泊在外,方才乍看之下,阮门主的面貌竟与她有几分神似,故而唐突了。”
真没想到,当日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居然是无瑕门的门主。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这么说,当日那名带着刀的大汉也是殷寻的人?他和那紫衣小白脸是一伙的?可是,当时自己明明故意错指方向,那紫衣小白脸也没有上前跟同伴指正啊。
殷寻点头,似乎不想再深究,道:“请姑娘诊治吧。”
薛曦依言在床畔坐下,迟疑了一下,拉过阮上清的手臂自腿上,好在她这次倒没反抗,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
薛曦也不便再说什么,就闭目开始诊起脉来。
她本瞧见阮上清面色红润,猜想不过是小毒小病,故搭脉时也不甚在意。然而她越诊,秀眉皱得越紧,搭着脉的手还不时微颤,诊完左手,又拉来右臂,再细细诊过一回,只怕出错。
奇怪,真是奇怪啊。
她睁开眼,看向殷寻。
如果不是见他此刻满脸焦急的神色,如果不是他又虏人又赠参的举动,薛曦真的要怀疑他根本就是那下毒之人了。还是说,他太会演戏了?
不对,下毒的人不可能是他,至少不会只是他。
殷寻对上薛曦的目光,道:“薛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阮上清本是疑惑地盯着薛曦瞧,听殷寻这么一说,脸色一变,朝他喊道:“为什么要借一步说话?为什么我不能听?”
殷寻全然不理会她,只大步向屏风走去,薛曦朝阮上清友好笑笑,也跟了上去。
“殷寻!姓殷的!你,你站住!你当我是个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有,有人都告诉我了!你对我使了毒,想借救我之名博取我的恩情,好让无暇门为你所用……”话到最后,已明显带着哭腔:“你放了我!放了我!”
殷寻未转身,语气清清冷冷,却字字包含杀意:“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阮上清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听见殷寻这么说,不由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嘴上却依然不依不饶,颇有骨气,只听她抽抽搭搭道:“我绝不会因为个人好恶,置师傅的遗言于不顾,带着无暇门的弟子依附于你!”
殷寻沉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薛曦也只好跟着站在原地,内心郁闷尴尬非常,几次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她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些啊,搞不好一出门,自己就被这殷寻给灭口了。
就当薛曦觉得自己就快跟着殷寻石化的时候,殷寻终于开口了。
“想不到,短短几个月,阮门主的心思就细密了不少,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殷寻语带嘲讽,冷漠地对身边的紫衣小白脸道:“肖迟,派人盯紧她,不许任何人接近!”
话落,他一掀衣袍,绕过屏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门外。
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屏风后垂首以待的紫衣小白脸大声应道:“谨遵主上吩咐。”
薛曦瞄了一眼床上呆立不动的阮上清,朝她做了个揖,也跟着出了门。
唉,不过收了他一根参,现在倒沦落成跟班了,果然拿人的手短,拿人的手短啊。
出了门,才看见殷寻已经走至廊庑尽头,此刻正倚在亭柱之上,侧身遥望着不远处的假山瀑布。
薛曦也跟着扫了一眼那假山瀑布,虽是人工堆砌而成,但怪石崚峋,其中引一抹清泉自石间流泻,从高处坠落而下,水珠四溅,倒也颇有情趣。
不过,这位殷庄主刚才不是很生气很震怒吗?现在还有心思赏景啊?
她一走进,殷寻就收回了目光,脸上又换回了初见他时的慵懒闲散,唇边挂着浅笑,缓缓道:“薛姑娘,可诊出些什么了?”
啊啊,果然是高人啊,变脸变得跟杂技班有的一比!而且他都不稍微解释掩盖一下刚才那些事吗?
薛曦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依我愚见,阮门主身中两种毒。”
殷寻眸光不变,但语气中多了一丝认真:“寻愿闻其详。”
“首先是毛莨,毛莨本可入药,有退黄、定喘、镇痛之效,不过其花有毒,若误食,则会出现筋骨虚软,血气不顺之状,虽无大碍,但长期服食,总是有伤元气。”薛曦瞄瞄殷寻,继续道:“这个倒也无碍,我开副方子让门主喝下就好。至于这第二种毒嘛,殷门主可听说过毒蛊?”
殷寻脸色微变,道:“传闻苗疆之人喜用黑巫之术,将百余毒虫齐至于蛊坛之内,任坛内毒虫相互打斗,毒强之虫食取毒弱之虫。静待一年,期间每日以鲜活生畜祭奠蛊坛,一年之后,坛内仅剩下的一虫,被称为毒蛊。”
“殷庄主知道得很详细啊。那庄主也一定知道,放置毒蛊的手法有三:伸一指放,戟二指放,骈三指或四指放。手法不同,后果也不相同。一二指所放之蛊,中蛊人较易治愈,三指所放就较为难治了,倘若是三指四指所放……”薛曦看见殷寻已收去方才一派娴雅之气,缓缓道:“则回天乏术,中者必死无疑。”
“阮上清所中蛊毒,是以何种手法放置?”
“殷门主大可放心,阮门主所中之毒,乃以三指放置,且体内蛊虫毒性不强,想必下蛊之人并未想过要将她置于死地。不过她中蛊时间较长,治起来麻烦些。”
殷寻微微闭目,沉思半响,方睁开眼道:“薛姑娘可知她是何时中的毒?”
薛曦凝思一阵,道:“约莫七八岁吧。我方才未来得及细问,殷门主可知,她平日有何不适?是否常感到腹痛非常?”
殷寻皱眉道:“是又如何?”
薛曦点点头道:“那就对了。阮门主中的,正是苗疆蛊毒。事不宜迟,请庄主速速安排人手,替我买些药材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