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大妮鸽鸽

5、第五夜

　　近日局势有所缓和，似乎是高层和谈谈得拢。压在许多人心头的乌云散了少许。
　　几个月来难得松口气聚餐一次，连舞都还没开始跳，汤若奇突然收到电话急报要开会。魏文定本该同行，但长官托他先送蓝皎回去。
　　“最近街上犯罪多了，只让司机送，我不放心。司机送我，你开车送完她再来。”

　　夜色沉沉，四周一团黑，只有车前两道光柱照亮前路，气流冲起地上厚厚的尘土和落叶。
　　文定烟都不抽，猛踩油门一味往前冲。
　　军情如火，和佳人同处一个车厢，闻着张牙舞爪撒娇似的浓郁栀子花香气，他也没有多少赏花的心思。
　　身为军人，紧急时刻，竟然不能立刻去开会，而是充任车夫送一个交际花回府。他一腔热血冲激着胸膛，愤懑难抑。
　　车开得飞快，几次急拐弯急刹车都害得蓝皎撞在了前座椅背和车架子上。
　　然而她连句“哎呀”的抱怨都没有，一声都不吭。

　　这次用餐是在郊区，去军营近，去城里的别馆则远。几个月前开始全城宵禁，路上层层关卡，虽然站岗的哨兵看清车牌就知道放行，但终究耗时。
　　车刚摸到市区的边缘，周围灯火旺了些，不那么黑漆漆的。突然北方天际“咻”的一声，一颗照明弹窜到半空将夜幕割裂，点燃。很快又有第二颗，第三颗，像喷泉一样冲上天际再将炽烈的光洒落人寰。
　　飞机的轰鸣，密集的枪炮声、爆炸声，大地的震颤，人类的尖叫依次响起。像是在放满鸡鸭的农院里丢进一条嗜血的饿狼，满地都是惊骇，无措，慌不择路逃命的奔忙。
　　午夜的天亮了，比白昼更耀眼。四周房屋的电灯率先亮起旋即又齐齐熄灭——发电厂被炸了。然后是煤油灯、手电的光，零零星星，像是惊醒的孩子的眼，慢慢点亮，迷茫不已，没有方向。
　　这里的居民数月前早就该撤离，但他们却不知为何抱着各种各样的幻想，迟迟流连在这方土地。他们以各自不同的理由欺骗着自己，不会打起来的，就算打，也是我们董将军打到北岸去……
　　现在，开战了。

　　道路开始涌上人来。
　　魏文定和蓝皎的车在最初那颗照明弹发射时便一个急刹停下，旋即倒车，调头往回开。
　　“我要去报馆。”蓝皎说。
　　“要去你自己去。”文定说。
　　“自己去就自己去。停车，开门，我要下去。”
　　文定不应，反而将油门踩得更狠。汽车引擎发出嗡嗡的轰鸣，像一头疾驰的豹子。路上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明明躲在建筑物里更安全，真不知道他们早不逃晚不逃，现在逃出来做什么。
　　依她的话去报馆，不可能。太远了，耽误时间。而且报馆是在市中心，比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离敌军更近，太危险。
　　“我先带你去军营，确保你的安全。”不只是为了把她送回长官身边交差了事，更是为了他的天职：他是军人，他要战斗。
　　“去军营？他们肯定早就撤了。你要想投军，跟着百姓一起逃跑恐怕比去军营更快些，说不定路上就遇到了呢。”蓝皎嘲讽道：“放我下来，你逃你的，我逃我的，两不耽误。你如果找到部队了，你长官还没死的话——他肯定死不了，他问起我，你就说我任性撇下你跑了，我不用你担责。”
　　文定想起长官那天在别馆议事时对战争的暧昧态度，以及连月来军中人心浮动……然而长官一条浴血奋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哪里轮得到一个交际花来轻飘飘地嘲笑挖苦？他心头冒火，忍不住冷笑着刺她一句：“你跟了汤长官，图的不就是他在军中的权势么？现在正是派用场的时候，只要找到部队，你就安全了。去报馆做什么？”
　　“我弟弟在报馆。”蓝皎不但没有被他的话刺痛，反而语气平静下来：“他现在一定还在报馆写文章。他走不了，他的腿废掉了。”

　　文定又将车子掉头往城里开。
　　开了没多久，果然被堵在了路上。凡是通道都挤满了人，大人，小孩，老人，男的，女的，
　　“下车。”他命令道。
　　蓝皎道：“难道下车步行就能比开车快？或许前面宽阔点的地方人稀疏一些就能……”文定不由分说拉开车门扣住她手腕把她从车厢里拽下来。
　　洪水般迎面而来的逃难者推推搡搡，蓝皎被一个大汉身上的包袱猛地一撞，险些跌倒，文定一把拉住她，为她挡下人群，两人拐进一条岔开的小巷子里，暂时避一避。那是条死胡同，原本的住户都走光了。

　　世界在白昼和黑夜间频繁交替，照明弹的光一次比一次刺眼，恐怕敌军的阵线是越推越近了。
　　蓝皎的脸在强烈的白光下显得像纸一样薄，额头上一道墨红的血痕，像是被划破了。

　　“簌——簌——”照明弹每隔不到半分钟就有一颗升空，比过年的烟花燃放得还要频密。远处什么东西燃烧的火光，已经将天空染红。
　　他们被困在这条巷子里。要么出巷子随着众人逃难，要么原地不动。想要逆流进城是绝无可能了。
　　蓝皎仰头看看天，喃喃道：“好大一棚焰火。你说我们国家几千年的文明，会不会就葬送在这棚焰火里？”
　　文定将一面墙墙顶的玻璃片用佩刀柄砸平，骑在墙顶，骂道：“你还有这个闲情？！你会不会爬墙？能不能爬？翻过墙那边有条人少的路……”话音未落，一颗炸弹在他们近处轰然爆炸，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力甩飞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