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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千年章九:蓦然回首 ...


  •   大门倒下的声音响起时,陈黯玖已经习惯到连眼皮都不抬了。但是他那悠然喝茶的模样却令重楼火气更重。
      许是怒急了,倒显得比平日时还要冷静。进来了便径直走向小道士,低沉了声音问道:
      “胡月癸在哪?”
      小道士只看了他一眼,那细细的眉毛便皱得挤在了一起。
      “你气色不好啊,红毛?唉,倒好象是昨晚行了房……”
      “他在哪里?!”
      重楼猛一伸手把对方手里的茶碗一把夺下,扔到房子的一角砸了个粉碎。那声音惊得烛火都晃了一晃。小道士也愣了,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发这般大的火,而那边的小虎精已经一声不吭地冲过来。
      “小冷,不许对重楼阁下无礼!”陈黯玖忙起身,喝住了一旁愤愤的祈冷,“重楼先生,我看您似乎曾被什么毒物侵染,这到底……”
      “还不是那狐狸精干的好事!”
      忍了许久的怒意终于彻底爆发,但是重楼却未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里焦急与悲伤早就大过了愤怒。
      陈黯玖震惊地望了他一眼,接着这震惊就又平复下来——这小道士是个小人精,重楼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还能不明白?
      “但是……重楼先生,您一定是误会了,这事,”然而陈黯玖却挺直了腰板,抬起头,给了重楼一个冷冰冰的,却极其肯定的答案,“肯定不是妖祖干的。”
      “我亲眼看见……”
      “眼见不为实。”陈黯玖冷冷道,“——您可知胡月癸为何这些天来都不见影踪?”
      重楼迟疑了一阵子,却不再追问,只是静静立在了那里等了对方的答案。小道士看看他,一声叹息出了口,转身进了里屋。而重楼虽然疑虑重重,却还是跟了上去,不料一进门便见了一只畜生团成一团窝在榻上,重楼的眼立刻就瞪红了。
      看那金黄的皮毛,不是胡月癸还是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重楼的腕刀立刻就出了鞘。
      “阁下且慢!”陈黯玖急忙一个闪身,拂尘便绕上重楼的腕子,那些看似柔软的丝线竟然极其坚韧,竟连重楼也能被阻上一下。而狐狸听见了声音,便也抬起头来,歪了头看着重楼,顺便张嘴摆了个狐狸的笑脸,似乎在嘲笑重楼的狼狈。
      却还是一样的德行。
      重楼正火大,却又见那狐狸耸着鼻子在半空嗅嗅,两只尖尖的耳朵立了起来。接着就一甩蓬松的大尾巴下了床,在重楼身边紧张兮兮地一统乱嗅。嗅到最后神色便张皇起来,竖起尾巴,呜呜咽咽叫个不停。
      却就是不化了人形说句话。
      重楼也奇怪了,再仔细一看,竟发现这只狐狸身上早已没有什么妖力残留,似乎那些年的修行早已毁于一旦。
      如今的胡月癸,不过是只聪明的狐狸罢了。
      但是又有几个人能毁得了与世同岁的妖祖的法力?
      “他到底怎么了?!”
      重楼下意识地问。狐狸一听他这话便用两只前爪捂了脸,好似羞于见人似的,一溜烟地窜到了床底,只用一双绿莹莹的眼,凄凄地透过了那片黑暗直往外看。
      “那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还记得我跟您提到过的另一位妖祖何郁离吗?”陈黯玖松开拂尘,徐徐走到床前,有几分同情地望了那只小小的狐狸,轻声说,“就在三个月前,妖祖胡月癸终于找着了一个可以解开那镇压何郁离的封印的阵法,于是这些天来便是一直在那边给阵法输入妖力,以求救得何郁离出了那苦海。只是可惜了,三天前那封印终于解开,何郁离却没有出来,想必是时间久远,沉睡得太久了以至……”小道士在听见那狐狸的呜咽时转了话头,“而胡妖祖也变成这副模样,一切修炼都要从头开始——所以,重楼,我才说给你下了那药,害了徐道长的人绝不是他啊,胡月癸不过是好玩一些,大事却还是知道轻重,不至于做出这等无理取闹的事儿来。”
      重楼听得陈黯玖这一番解释,又看见那狐狸窜出来朝他用力摇着小小的脑袋,顿时也觉得当日见的胡月癸有几分不对。无论是说话的口气还是动作,似乎都比妖祖要更为轻浮一些。
      “那你可知道那人是谁?!”想到狐狸刚刚见到自己时的表现,重楼便问。
      狐狸点点头。转身轻巧地跳上床榻,从几案上叼了半截粉笔下来,吃力地在地上写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你身上 毒 ‘俗人胆’ 胡弧制”
      重楼看到“胡弧”那两个字的时候,几乎要抬脚把胡月癸踩死。但是狐狸只是笔直地站在了那儿,两只爪子放在身前,严肃地仰了头望着魔尊,一副大义凛然任君处置的模样,叫重楼还是没下去手。
      想当年。为那什么将军挡下一记心波之后的时候,徐长卿也曾这么看着盛怒的魔尊……
      笑话,竟连一只小小的狐狸也会叫重楼想起那徐长卿!难不成那徐长卿是一张国际脸,还像了所有东西不成?!
      魔尊愤然地望了狐狸一眼,转身就要走,却没料得狐狸却绕在他脚边跟了过来,重楼一不小心差点真把他踩死。
      “红毛,”陈黯玖也在他身后说,“妖祖自认要对此事负责,您就让他跟了去吧。而且妖的鼻子也是六界最灵的,有他在,您定能很快找到徐道长的。”
      “可是在这闹市带着只狐狸……”
      “哈,红毛,你觉得这帮头脑简单的城里人有几个能分得出狐狸和狗的?!”陈黯玖笑了笑,回去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来,“恕不相送,我还有个贵人要等——小冷,送客。”
      ***************************************
      重楼不喜欢狗。曾经徐长卿有提过要养一只狗,但是最后还是看他毫无兴致便作罢了。
      徐长卿的脾气不同于他。徐长卿要是去了蜀山那些条条框框,骨子里本是个性子温厚的男人。喜欢小孩子,喜欢动物,喜欢那些花花草草。或者说白了,就是喜欢照顾别人。
      胡月癸有次曾跟重楼说要看好徐长卿,因为他看出来徐长卿是穷操心的命。
      “这样的人哦,你一天看不住,他就会忍不住去照顾别人,搞不好会把自己赔进去!唉,我可是过来人啊。哎呀哎呀。”
      想想当时那狐狸还是人的模样,笑嘻嘻地拿了扇子遮着半张脸露着笑,又看看脚旁一路小跑的金黄色的小兽。重楼就不禁为这妖祖感到几分悲凉。想来胡月癸对于何郁离的心情,是与他对徐长卿的心情有相通之处吧。为了何郁离,胡月癸是宁愿把修行都不要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了,只能委身于陈黯玖那里。
      然而还是一切成空。那何郁离,似乎也回不来了。
      “他不会……”
      忍不住这话就脱口而出,然而又牙一咬,把后面丧气的话狠狠一咽。狐狸便停了步子,立起耳朵望着他。那狐狸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显得颇有几分无奈。然后他便坐在两条后腿上,用前爪轻轻拍拍重楼的裤子,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鼓励。这长辈般的动作配上了那小狗一般的身躯着实好笑。
      重楼看看他,也想给个回应,自己却始终也笑不出来,说出口的还是那句问了几十次——或者更多?——的话。
      “找到他没?”
      狐狸的答案仍然是轻轻的摇头。
      两人便又沉默下去。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暮色中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长到了马路那头。
      徐长卿若是不想让人找着。便就没人找着。那三十年间,他重楼不就是连徐长卿的影子都没见过么?
      然后。
      “要是他已经离开了这城市……”重楼开口,叹了半声。
      只半声,就见胡月癸突然眼睛一亮,那狐狸脸上的表情明显昂奋起来。他朝重楼发出一声尖锐的吠叫,就往前窜去。
      “找到了?!”
      重楼急忙跟上这狐狸,死死盯着那金黄的在行人脚边窜来窜去的小身影,生怕一不注意便跟丢了,再也找不到徐长卿了。他们过了长明桥,穿过了三条街,那狐狸跑得飞快,而重楼也跟得紧紧,一路上的人纷纷对这一人一“狗”的追逐战侧目而视。不过当事人却都浑然不觉是了。
      然而再浑然不觉,重楼最后也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条路……这不是在他们家附近?!还有这个方向……
      他猛地停了下来。
      “胡月癸,你是不是搞错了?!”
      望着已经可以看得见的家门,重楼不禁开口道,然而那狐狸不为所动,一头扎进树丛,“扑簌簌”地就往街对面他们所在的住处窜去,大黄尾巴像个小旗子一般在屁股后面欢乐地摇摆着。
      重楼只好跟上。而狐狸这时候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了他家门前那人的脚边,像只乞食的小狗一般低低呜咽着。
      那人背对着重楼,留着齐耳的泛着金属一般冷光的黑发,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如天空般颜色的衣服。他似乎也对狐狸的出现极其困惑,又或者是出于喜欢动物的天性,立即就蹲下了身要抱起那小兽,却叫对方躲开了。
      狐狸朝他发出短促的叫声,那人不知他什么意思,便看得入神,甚至没注意到重楼已经到了他身后,并且缓缓地伸开两只手,擦过那人的胳膊狠狠按在在门板上。
      “你,不能再走了,徐长卿。”
      重楼把那人堵在了门前,说。
      话很生硬,他知道,但是他想不出来还有别的什么。
      徐长卿的背影一震,似乎是本能地往反方向瑟缩过去,却又被身体的主人强迫着挺直了腰杆。
      “我本来就要回来的,这毕竟是我家。不过今天走的仓促,竟然钥匙手机都没有带。自己等着,也是活该。”
      他说,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
      重楼皱眉,不语。他知道这不过是借口。没有手机的话难道不会去找电话亭给他电话吗?偏要在这门口傻等着?
      然而他什么都不说。
      “重楼,我不是女人,发生这点事就寻死觅活。你也不用这般担心。我没事。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你也不需太过自责。”
      徐长卿又说。
      胡说八道。没事的话会在外面游荡整整一天?连电脑都忘记了关上,怎么会没事。
      然而重楼依然保持沉默。
      “重楼,你打算让咱们两个都在外面过夜吗,嗯?我知道你今天一定起的很晚,但是我没有。我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徐长卿好像有点着急了,手握成了拳头,指头在自己的掌心狠狠地碾着。
      而重楼叹了口气,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姓徐的你知道吗,”他终于发话,开了口,无奈却又疼惜地叹道,“你这人一撒谎,废话便会多起来。”
      “是吗?”
      那一声“是吗”是带了颤音的,不是因为哭泣,倒更像是因为某种被戏弄后的愤怒。徐长卿接得很快,却也很快没有下文了。
      这人……
      重楼无法,只好把手按在了徐长卿的肩膀上。徐长卿再次猛地一抖,伸手试图推开,然而终于硬抗不过重楼,被对方抓着,被迫扭转过身来。
      重楼端详着那张熟悉的脸,眼神扫过那人被打破的嘴唇,和已经肿起来的左颊。然后向下,他看见对方的手腕也肿着。
      “没事,不是骨折,不过是脱臼了而已。已经好了。”
      可笑的是徐长卿竟然还有心思注意重楼的目光所及并且安慰他——最应该得到安慰的难道不就是他徐长卿自己吗?
      他重楼又有什么该被安慰的,他打了徐长卿,□□了他,毁了他的内功。他干尽了恶事。他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徐长卿的安慰?!他应该狠狠地被徐长卿骂上一回,他应该好好地让这人安心,而不是把他当做了泄欲的工具,在那样一个绝望的夜晚把他生生撕毁。
      “徐长卿!我最恨你总是这般逞强……”
      重楼想象中自己该是冷冷地,严厉地传达了这句,却不想一看到那人的面孔,手便失去了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起了他的下巴,自己倾身过去,给了一个吻。所以这话的后半句,其实是消灭在了两人的唇齿间。
      徐长卿的口腔里带着微苦却又甘甜的茶水的味道,这人自从戒掉咖啡后就又恢复了喝茶的习惯,想不到喝得把肠子都染上了这个味道。而他的嘴唇也比重楼想象中的要柔软得多。尽管重楼会很煞风景地突然想到对方是位男子……
      “……重……重楼!”
      在徐长卿喊出这一声之前,重楼便感到舌尖一疼,接着便被对方一把推开。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对望着。
      当真的面面相觑。
      徐长卿脸上是气到了极点的表情,那一向沉静的眼波里竟也能燃起这般熊熊的烈火,着实让重楼吃了一惊。不过重楼自己却更惊了自己。
      嘴巴里有血的味道,舌头果然是被那家伙咬破。但是……重楼更不明白的是自己。
      是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同性有念想。
      “咕咕咕”,能听见那狐狸在一旁笑,一眼看过去,那家伙果然是幸灾乐祸的模样,大尾巴圈卷在身边像是个小毛绒垫一般拍拍打打。重楼不由得面上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一脚踹过去。却叫狐狸轻巧地一跳,乐呵呵地闪开了。
      “你……”那边徐长卿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头,望了那狐狸便皱了眉,“……是胡月癸?”
      气氛于是陡地僵硬起来。刚刚还得意忘形的狐狸立刻畏缩起来。重楼则是突然忘了如何说话——毕竟,他一直都是行动大过语言的魔。
      徐长卿望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便一瘸一拐地后退开来——他的腿昨晚也是被扭伤了吧。
      那眼里皆是被羞辱后碎了一堆的自尊。
      “好,做的好,重楼。”
      徐长卿说,轻轻笑着,直笑得一双眼睛都没了生气,倒是更有几分欲哭无泪的味道。
      “这些年,徐某本当你们是朋友……却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徐长卿要走。虽然刚刚还说了这是他的家。
      却终于还是要走。
      重楼不知怎的竟呆住了,只是傻站在那里看着那人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边离开。倒是胡月癸的反应更快了些,金黄色的狐狸扑上去咬住了徐长卿的裤脚,呜咽着,恳求着。
      但是徐长卿只是冷静地轻轻踢开它,转身就走。
      头也不回。
      狐狸急了,从徐长卿那边跑到重楼脚边,朝重楼吠叫起来。一声紧过一声。像是警笛,让重楼的耳朵都疼起来。
      “徐长卿……”
      重楼张张嘴,从未能知道仅这三个字就能噎住他的喉咙,让他连呼吸都觉着疼痛。
      徐长卿没有听见。其实重楼自己都很怀疑自己是否叫出了声音。狐狸在他们两个之间跑来跑去,倒显得比他们自己还要急。
      重楼也想动啊,可是他的腿直好像钉在了地上一般。他动不了,舌头动不了,嘴动不了,手脚也僵硬着。
      接着,重楼便感到腿上疼起来,低头看去,是胡月癸在朝他呲牙咧嘴。狐狸咬了他一口。
      “去啊!”
      那张小兽的面孔上写着这句话。
      重楼能动了,那牙齿陷进皮肉的刺痛让他的腿终于恢复了知觉,好像是只用了一瞬间,又好像是过了好几个漫长的时辰,他冲过去,他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似乎恢复了往日魔尊霸道的气势:
      “徐长卿你就不能先听句本座的解释……”
      “阁下,徐某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徐长卿猛地回头,一张脸上却早就泪水肆虐。看得重楼再一次僵直在了当场。
      他害怕看见这样的徐长卿啊,怕到都不敢再动一下,生怕会把这人碰碎了,或者,推开了。
      他害怕那双双眼睛。
      他不知徐长卿在自己身上看见了什么,总之突然间那眼里就盈满了惊恐。重楼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把自己推开。
      “徐长……”
      重楼一个踉跄,退到一旁,他还是想着要解释给这人,他想说他本也不愿这样,他想说他误会了……
      可是他没机会了。
      那是线还是针?明明是白色的丝线,却像是万箭齐发一般,本来该是柔软的东西,怎么能就那么笔直地穿过了血肉。
      徐长卿后退了一步。那白线从他胸前抽出来时,便已成了红线。
      红得直滴血,红得像是要烧起来。红得像那执线的狐妖曾经拥有的皮毛。
      “徐长卿——!”
      重楼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天色正黑暗下来,太阳的光芒逐渐被吞噬,白昼退去,让位于更深的夜。
      然后便被心波的光芒照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千年章九: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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