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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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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这几日隐隐摸到了修为突破的边缘。
自从门内选拔那一日,他看到李墨十“以平为奇”的剑招之后,就一直处于这种似有所悟的状态,但总觉得还有些欠缺。
算上前世,他已经停留在回风剑法第五重“怀沙”将近八年了。
重活一世,或许能有机会,打破这个瓶颈。
程询闭目打坐,回想起那一日李墨十使出的三剑,忽然听得江辞叫他:“师兄,我们准备出发了。”
江辞刚刚打包好二人的行李,伸手拭去额头的一层薄汗,亮晶晶的琥珀色的瞳孔中满是笑意。
唇红齿白的少年,抬手时衣袖垂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来。
程询心头重重一跳。
他闭了闭眼,心念急转——
回风剑法第六式,名为“思美人”。
何谓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屈子作赋,以美人喻君子,喻的是他高高在上的君王;可青阳剑祖裴修尘,他想出回风剑法的时候,想的又是哪一位“美人”?
把青阳山当做桃林的剑祖裴修尘本人,并没有贯彻屈子的那些弯弯绕绕——这是程询从小背《楚辞》时,师尊就教导过的。
“剑祖心地纯善”,这是师尊给裴修尘的评价。
此处“思美人”,如何不能是怀思容貌俊美之人?
程询握住了手中的剑。
若说到“美人”二字,再没有比江辞更贴切的人选。
将真元注入剑中,程询的剑发出轻微的铮鸣声,似有所感一般,在剑鞘中微微颤动。
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
擦去泪痕、翘首伫立,我心中所怀想的美人,又在何方呢?
程询出剑了。
“思美人”的剑招是很和缓,甚至很柔美的。和前五重相比,没有太多的沉郁低徊,反而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
程询想起,师尊最初教他时,说第六重是“情人的低语”。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江辞的脸。
少年背身回眸,眼神清澈如湖光,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满山的风都在响。
程询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刚才,他竟然完整地使出了回风剑法的第六重?!
江辞抱着两人的行李包袱站在一边,显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呆呆愣愣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程询朝他一点头,负手将剑收入鞘中。
掌心一握,灵气在手中逐渐聚集,光华流转。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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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旷野。
青阳宗八名弟子两两结对,同乘一辆马车;最后那一辆车上,装的则是众人的包袱行李。
此去长州一千三百里,须跨过三山一水一平川,路途遥远。
程询一边靠着马车的内壁休息,一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绵延的田野一望无际,远处是淡青色的起伏的山脉。夕阳斜照,所有景色都被笼罩在一种朦胧的黄昏色彩里,让人心中无端升起一种忧愁的情绪。
程询并不是第一次离开青阳山,但算上前世,他再次见到这般外界景色,已有了五年之久。
此时,他甚至感到新鲜和惊异的。
平旷的田野,稀疏的树木,还有三五成群的飞鸟,都是青阳山中见不到的景色。
路面不算平整,马车行驶有些颠簸。江辞先前吃了几块点心,这会闭着眼睛睡着了,颠着颠着,身子就向程询这边滑落过来,头一歪,靠在了他身上。
偌大一个人的重量压在半边肩上,程询顿时身子感到有些僵硬。
他小心翼翼的撑起师弟的身体,生怕把他弄醒。好在对方正陷入熟睡之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少年的睫毛又长又密,覆盖在白皙如玉的眼皮之上,在颠簸的马车中轻轻颤动着。睡着的神色,简直如同庙中供奉的神祇一般。
程询呼吸一窒,垂下眼帘。
似乎是感受到目光注视的温度,江辞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师兄?”他问道。
少年揉了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迷蒙神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离宿处还有多久?”
程询眸色一顿,说道:“不妨,你若是困,就先睡会。”
江辞嗯了一声,随即扯住程询的袖口:“师兄,我可以靠在你身上睡吗?”
程询不知怎么,就点头答应了他。
江辞眼前一亮,欣喜道:“真的吗?”
仿佛怕师兄反悔似的,他抿唇一笑,继而抱住程询的胳膊,脑袋往他肩上一搁,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摇摇晃晃的车厢中响起了轻轻的、平稳的呼噜声。
程询失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少年的头顶。
少年尚未加冠,平日里总是将满头乌发用发带高高束在脑后,扎成马尾。在马车里睡了半日,发丝有些散乱了。
程询抿着唇,动作轻微地将他翘起的发丝一一抚平。
重生回来后,程询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以前,他的世界近乎是单色的。眼里几乎只有修行,只有他的剑。
即使在师尊出了意外后自己当上掌门,也依然是个不通世务的掌门,甚至没有意识到,青阳宗最大的隐患就在自己身边。
这一世,他开始在意身边人。原来青阳山上有这么多师弟师妹,他们有鲜活的喜怒哀乐;原来江辞并没有他记忆中那么冥顽不灵,他练剑的时候认真、勤勉,偶尔还呆呆愣愣地做些傻事,甚至也会有让人想形容为“孩子气”的一面。
原先自己活得太狭隘了,程询想。
少年的发丝静静卧在程询手下,柔顺而又根根分明。
程询心里有一处地方,仿佛被水波推了一下,柔软地荡漾开来。
“问之兄!青阳宗的程问之!”
江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师兄,是不是有人喊你?”
程询也听见外面的喊声。
——“问之”是他的字。
他让车夫勒马,随即转头向江辞道:“你坐着,我下去看看。”
程询刚跳下马车,立刻被人重重拍了拍肩膀。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牵着马,一身短打装扮,额头系着束带,腰间挎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问之兄,真巧啊!”酒葫芦兄一副见到老熟人的口吻,大笑着说。
程询嘴角轻抽,借着傍晚昏暗的光线打量半天,总算从尘封的记忆中把这人找了出来。
北疆玄武宫的莫怀济。
先前程询带师弟师妹下山历练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程询被那只黑熊妖重伤了手臂,陷入昏迷,几个师弟师妹六神无主,是路过的莫怀济帮忙搭了把手,出手帮程询护住了心脉。
算起来还是程询的半个救命恩人。
莫怀济不仅热心肠,是个自来熟,见谁都要上前寒暄一番,以拍人肩膀的方式打招呼。偏偏玄武宫练的是掌上功夫,莫怀济一双铁掌,落在肩头着实不太轻松。
程询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抱拳与他见了个礼:“莫兄。”
“哈哈,看你精神不错,想来伤势已经完全好了?”
“承蒙莫兄关心,现已无恙。”
莫怀济抬起下巴朝他身后一指:“怎么,去长州?”
言下之意,自己也是前往试剑大会的,两拨人算是顺路。
“莫兄也是?”
莫怀济看着青阳宗的马车车队,有些羡慕地道:“好,真好啊。玄武宫那帮小崽子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老子给他们探路,他们把老子撂在这荒郊野岭,喝西北风。”
程询:“……”
长州在东海之滨,青州在西南,玄武宫则在北疆。
莫怀济出现在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探路的,更像是……自己跑岔路了。
莫怀济感慨地摸着马的鬃毛:“我老远看见你们青阳宗的车旗,料想就是程兄你。嘿,这不,果然如此!”
“那个,问之兄,”莫怀济搓了搓手,“能不能捎我一程啊?”
马昂起头喷了个响鼻。
江辞在车里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知道莫怀济是什么人,玄武宫那个为人不大着调但修为还不错的“铁掌莫”。
正准备掀开帘子怼回去,就听见程询说:“自然可以。”
江辞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心道,你们很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