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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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心不稳，招致邪魔；存心欺瞒，累及师长。按我青阳宗门规，该如何处置？”
江辞怔住了。
“门规第十条，”江辞喃喃道，“不得隐恶。”
“违者，罚跪三日。”
程询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门规第一条，须尊师重道，不得同门相残。
违者，处死。
前世的江辞，究竟是逃脱了门规的制裁。
偌大修真界，有谁能真正制裁魔门门主？
程询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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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山迎来了久违的大雨。
雨天，程询不方便出门练剑，在屋内重新翻看回风剑法的剑诀。但盯着书卷快一个时辰，还停留在剑法第一式。
程询知道，自己心神不宁，是因为正在他门外跪着的师弟。
偏偏程询清楚他前世曾做过的恶。
偏偏今天是他罚跪的第二日。
若是第三日，便可让师弟进屋避雨。
程询叹了口气，放下书卷，捻个避水诀推开门。
天色漆黑，暴雨如注倾泻，厚重的雨帘将山前山后围得密不透风。
雨水横漫山间，汇聚成奔腾的溪流。
少年挺直了腰跪在院落中央。
豆大的雨点落在身上，头发和衣服早已被打湿，但少年的跪姿没有丝毫改变。
江辞如实地领受了门规的惩罚。
本可以用个避水诀，保持身上清洁干燥，可江辞偏不。
他咬牙跪在暴雨之中，任雨水冲刷他的脊背！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拼命抽条长个子的时候。此时跪在雨里，单薄得像一张纸片似的，仿佛风一吹就撕碎了。
程询看着师弟清瘦的身板，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走过去，对跪在地上的少年道：“你可以回去了。”
江辞仰起脸望着他，黑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额角，雨水从少年苍白的下颌滑落。
“我不走。”江辞抿了一下唇，“还没满三日之期。”
程询冷声道：“这雨太大了。”
“师兄要我背门规，门规说是三天，那我便跪满三天。”
程询压抑着心底不知从何处窜上来的怒气：“我说你可以回去了，不必再跪着。”
江辞沉默了。
却仍然纹丝不动地跪在雨中。
程询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倔脾气，平时都乖顺听话得很，竟然在这个时候顶撞自己！
他抬手在空中结印，给江辞指了个避水诀，却被对方挣开了。
“师兄不必可怜我。”
少年的下颚绷成一个倔强的弧度：“既然师兄拿门规罚我那师弟甘愿受罚。师兄现在这么做，是要徇私吗？”
程询被他堵得说不上话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少年琥珀色的瞳孔在雨水中努力睁大，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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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电闪雷鸣。
程询听着雨声淅沥，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满脑子都是江辞跪在雨中，那张尖尖的、苍白的、沾满雨水的脸。
一道青白色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惊雷如爆破般炸响！
程询翻身坐起。
他想起江辞是很怕打雷的。
少年每逢雷雨天气，都会叩开他的房门，向师兄寻求庇护。程询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少年的呼吸就会慢慢平复，在他身侧沉沉睡去。
说来几乎是件可笑的事情，放在前世谁能相信，不可一世的魔门门主，小时候竟然惧怕雷电？
程询的心脏抽痛起来。
是“同心缘”的毒效发作了，程询想。前日的短暂拥抱，只能维持两天效果。
师弟现在，应该也承受着和他一样的痛苦吧。
程询打开门，看见少年仍然跪在同白天一样的位置，单薄的身体在雨中如枯叶般瑟瑟发抖。
江辞一手撑地，一手按着心口，勉力朝他扯出一个微笑来。
“师兄……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程询眉头紧皱，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少年从地上拉起。
江辞晃了晃，踉跄了两步，跌倒在程询怀里。
又一道闪电劈下，借着电光，程询看见，少年两颊明显泛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他心里一惊，慌忙将人扶住，试探着喊他：“江辞？”
无人回应。
江辞已经晕晕乎乎，不省人事，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显然无法行走。
程询别无他法，心一横，索性把江辞整个人打横抱起。
少年虽然身材瘦削，但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了；里外两层衣服又浸满了雨水，平白增添了许多重量。
程询身为修道之人，自然当得起这些力量。
将浑身湿淋淋的师弟放在床榻上，程询伸手一试，少年额头滚烫，竟然发烧了。
修道之人身体强健，体能是普通凡人数倍，鲜有疾病。许多人家送自己的孩子上山学道，花二百两银子，捐个外门弟子的名额，在山上修炼个一两年，图的就是个强身健体，免受风寒脑热。
江辞满打满算已在青阳山上待了十一年，淋了一夜雨，竟然烧得如此厉害，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
江辞浑身湿透，双目紧闭地躺在床榻上，两颊泛着异常的嫣红，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嘴唇也淡得失去了血色。
若干年后犯下重重杀戮的魔门门主，眼下也只是个十七岁的脆弱少年人。
程询第一次体会到茫然的情绪。
“同心缘”带来的心痛感觉没有缓解，钝刀子割肉般，一下一下凌迟着他的心。
他想，若是在一个普通人家，自家的弟弟淋了雨发热，身为哥哥，该做些什么？
应该把湿透的衣物除去，换上干燥的衣服。
可为什么如此难以下手？
程询闭了闭眼，深呼吸，面无表情地开始解江辞的衣带。
三月阳春，正是乍暖还寒之时，江辞又是怕热的，穿得并不多，不过一件中衣、一件外衫而已。
就除下这两件衣服，仿佛费了程询大半力气。
程询先前从未做过这种事。
可这又是因他而起。
看到江辞膝盖上两片深紫色的淤青时，程询呼吸一窒，狠狠攥拳掐住自己的手心，生生掐出了血痕。
师尊闭关，是信任自己，身为掌门首徒、修为最高的大弟子，能够以身作则，好好管教师弟，带领师弟修行。
可他做了什么？
前世，他久久不察，养虎为患，祸及整个青阳山。
这一世——他不过对江辞小惩大诫，怎能因他受了这点皮肉之苦就心软！
从箱中翻出自己的一套备用衣物给江辞换上，程询发现，师弟的身量比自己高出好些。平日里不觉得，眼下自己的衣服穿在师弟身上，却像是短了半截似的。
接下来要怎么做？
程询检视自己收藏的各种丹药，大多都是助益修为的，也不知对这种寻常病症管不管用。他拣了一颗功效最轻的药丸，试图喂给师弟。
江辞昏睡不醒，毫无血色的双唇紧紧抿着，并不买他的账。
程询眉头皱得更紧了。
末了，他总算想起了身上还背着那不明所以的“同心缘”——
程询从来没行事这么鬼鬼祟祟过。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在江辞身边。
就像小时候江辞害怕打雷，自己安慰他一样，他想。
程询试探着伸出手，将少年按进自己的怀里。滚烫的体温隔着身上的衣物传导过来，无时无刻不在增加着他的内疚情绪。
他轻轻地拍了拍江辞的后背，江辞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搂住程询的脖子，蹭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像一只乖顺的小动物。
程询体温偏低，江辞抱着他，能够缓解发热。
他想起江辞初到青阳山的时候。
那年江辞才六岁，被师尊捡到山上，还是个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大人步伐的小娃娃。
程询十一岁，已经在青阳山上待了一年，觉得整个青晗峰都是自己的天地。猛然师尊收了新徒，自然十分不忿，只是碍于掌门师尊的面子，才没有嫌弃得太过明显。
小江辞每天追在他后面“师兄师兄”地喊，程询总是对他爱答不理。只有当师弟向他请教的时候，才会勉为其难地和他说两句话。
那时的自己实在是太不懂事了，程询想。
也是在这样一个春天，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江辞敲响了程询的房门。程询板着脸打开门，看见哭得满脸鼻涕泡的小师弟。
“师兄，”江辞边哭边道，“我害怕打雷，可不可以让我和你一起睡？”
程询叉腰挑眉：“你为什么不去找师尊？”
江辞“哇”地一声哭了：“师尊把我赶出来了……”
程询有点嫌弃，但还是把小师弟拉进了门。
师兄弟二人挤在一张床榻上，在雷鸣电闪中熟睡到天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江辞不再在雷雨夜敲响他的门了？
程询试图捕捉自己渺远的记忆，似乎是自己加冠之后的事情。
不光是他步入成年，小师弟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依然眼神清澈、听话乖巧，却在日后渐渐长成了他捉摸不透的人。
“同心缘”带来的疼痛已经有所缓解，但另外一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却滋长起来，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来回翻滚。
程询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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