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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只要阿鹭不想讨的债,没有她要不回的账。和李素月在县衙等了好一会儿才瞧着谢蓬莱脸颊绯红着小跑而来。她腋下夹着包裹,袖中书信漏出一角,又被她塞回去。

      阿鹭坐在公案上摆着腿,旁边站着的李素月轻轻咳嗽了声,“阿鹭……,下来吧。”

      阿鹭这才被她扶着挪走屁股,一把抓紧李素月的胳膊,“谢师,你歪理邪说哄得我家月娘不敢提亲,教我一通苦等不说。怎地来县衙找你做个结亲见证也要候上这久?”

      谢蓬莱抬袖擦着汗,她哪里料到女子结亲怎么个个不同。有的不喜心急,有的则急不可耐。从廖大人那儿前脚才出,等着来报信的衙役和她说了后,谢蓬莱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画蛇添足。这要是别人,她定然不会多言一句。可恰恰是李素月问询了她,尤其月娘心仪的还是阿鹭。

      打街口好不容搜罗到几挂炮竹,谢蓬莱又回夹院翻出了压箱底的绸缎银两。走到公案后她放下包裹,“不能候了,赶紧的。”

      寻常人家六礼之类她也顾不上,按照本朝规制就在文书上让阿鹭和月娘签字画押,再盖上公章。吹干了墨后她径自收起一张文书,将余下一张交付阿鹭,“接下来呢?”

      “回家……过日子。”李素月是个实诚人。

      阿鹭想得比这要深远,“告祭我娘,还有请亲友街坊再吃顿喜席。”她看着李素月,眼神里满是不确定和商榷。李素月微微一笑,携起阿鹭的手,“谢师在上,请受阿鹭和李素月一拜。”

      阿鹭本还有点小脾气,手心被月娘用力而暖暖地捏了下,终于将算账放在脑后,恭恭敬敬地对着谢蓬莱拜起来。

      谢蓬莱感慨万千,看着两人般配地站在一处,大大方方地和自己对视,又激动怜惜地瞧着彼此,她喉咙哽了下,“白将军若见了,必也欢喜。”一句话就说红了阿鹭眼眶。

      谢蓬莱将包裹打开,“回家进门前记得放一响。一会儿出县衙我让衙役鸣锣开道送你们回去。至于喜席,我让人去紫雀订了酒菜会到李家铺子,这个亲得结得热闹。”阿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谢蓬莱却不往下说了,取出绸缎和银两,“白将军不在,你白家其他人又不在沙海。你爹……罢了,我就忝为长辈,替你们做这个见证。”

      这些财物已是她所有,她看着阿鹭,“成亲了就不能老泡酒罐子里。女子结亲不同男女,更要相互宽容体谅。这些权做你们的小家底。”

      阿鹭的泪已经夺眶,“我就是找谢师算笔小账,你怎地给我回了这许多。”谢蓬莱替她们考虑的一点也不少,她俩意气之下走近县衙,谢蓬莱一个时辰内却给她们操办好许多事。

      谢蓬莱示意李素月给阿鹭擦泪,“我这徒弟看着不着调,却聪慧隐忍,用情至坚。她和阿月你结亲,我最是开心,也最是放心。”她哄这小两口出门,“好了,热闹要开始了。你们先回去梳妆,我稍后就去你们家。”

      送走二人,早就候在门外的衙役已经敲锣开道,总在喜事上唱梆子的老更夫也在高呼,“三生缘夙定,一世白首携。” 沙海城慢慢沸腾了,谢蓬莱坐在公案上侧耳听了片刻,贴住了脊背的冷汗渐渐消失。

      袖中的那封“北夏王侄、州刺史李继佑请结锦王府侍读云白鹭亲”一书,明明白白地写着“宣徽使云放江亦有此意”。为了自己屁股在北夏坐稳,不惜在和谈时用亲女儿的婚事作为铺垫。谢蓬莱看着前方虚空,心里沸腾着愤怒。她知道这封信只是开始,说不准京里早就有这个意思且不日会到。她这一次的强行主张定会被廖大人参奏。

      罢了,七品乌纱而已。可锦王的大局……谢蓬莱还有几丝惆怅溢出胸口,越过高墙直向东边——赵宜芳此时也在身不由己。

      谢蓬莱迟了一个时辰才登门李家铺子,她笑逐颜开,和街坊四邻问候过就被李山翠请到了主座上。山翠挠着头对她啧啧道,“我还以为阿姐要迟我一两年,怎地这般突然……我,我都没为她们准备甚。”

      “今天操办你才是主心骨,办好这一出就是给你阿姐的贺礼。”谢蓬莱一席话激励她又边忙碌起来。

      匠营里的人也来了些,通敌的匠营人被廖大人分批派押到延州审问,李家和匠营的关系一下子冷却了不少。今天被请来的不是没参与,就是世交的铁匠。

      四邻也来了不少,沙海城内大小馆子里谈得不再是被强盗杀死的邹士衍,也不是在狱中等待发落的名伶柳秦桑,而是李素月这个再嫁的寡妇,和云家那不成器的女儿。

      女子结亲在本朝向来低调,去县衙换了公文,再悄摸住到一起过日子,要过上数日才能被人全然察觉。他们哪里见过衙役开道、锣鼓鞭炮齐喧的?

      “这要在京城,是要被骂不检点。”有见多识广的商贾这般说。

      “我沙海不同。”说话的是刘家环饼铺子的刘二娘,“前些年死在沙场上的男女各半,沙海男女成亲能热闹,女女结亲当然也可以!”她说不出什么惊天动人的大道理,只晓得沙海这地界,女人养家糊口,上阵杀敌都是常有,单成亲这码事被说成“不检点”就太不厚道。

      李家铁匠铺子的李素月是城内有名的俏娘子,她换了身干净的旧衣裙,眉黛被精心描画过,喜色也忍不住印在脸颊,更显得她容貌秀丽,婉而不怯。

      那前沙海保胜军主帅云放江的女儿、曾经闹过三媒六聘的阿鹭终于长成了稳重标致的模样。她也换了身和李素月接近的衣色,旧衣裳新模样,酷似白芷的面容让人不住地欷歔:像,太像了。

      一场朴素又热闹的婚事办到了天黑,宾客酒欢言尽告别,谢蓬莱和山翠送阿鹭和李素月入房休息。李素月坐在床头,双手紧张地抓着膝盖,阿鹭则僵着肩膀不敢动弹。

      谢蓬莱看着这两人,终于从怀中取出最后一份礼物,一本她在清理沙海书院时发现的床笫秘术详解。谢蓬莱翻过此等“邪书”,觉得定然有用。送到谁手中却犹豫了起来,过了会,将书同时塞到阿鹭和月娘手中,“不早了,你们瞧着要不要一起看看。我也回了。”

      谢蓬莱和山翠离开房间,忽然觉得身后一暗,回头发现蜡烛全都熄灭。一阵窸窣伴着陌生的低笑声传来。

      半晌,山翠说,“那是阿姐……”

      谢蓬莱笑着摇了摇头,摸摸鼻子,“我又画蛇添足了。”

      过了凤翔府后,赵宜芳换乘了马匹继续赶路。铺兵从后方不断送来沙海等处的来信,谢蓬莱谈及盐税、扩军,也谈及西北德顺军和镇戎军的动静,就是从未在信中谈过她们彼此。锦王脸上略有停顿时,离昧一句“谢县令不是个取巧的人”就让她释然一笑,“谢师过于谨慎。”

      东边的铺兵也走得勤快,锦王出城几日,京里透出的风声已经略有变化——颍王病情稳定,文德殿那位下令从应天府而来的通王赵德沅暂在城外客驿休息。

      一场看似平波无澜的接位之争被无行的手按捺到深黑的夜幕后。

      赵宜芳站在驿站歇脚亭中看着窗外的雨,拿着刚刚收到的信沉思着——谢蓬莱的请罪信稍微破坏了她的心情。

      离昧不能解爱恋之情,只觉得谢蓬莱的举措太过张扬。“我觉得谢县令这一举措不妥,她本就是颍王那儿挂上了单的,正愁没机会被人薅下来。两院里的人估计也认得了她,将谢师认作是殿下的心腹。她这么着急,就是撞刀口。” 沙海眼下缺谁也不能缺谢蓬莱,她若被请出位置,锦王再回去又要费力不少。

      谢蓬莱样样也好,就是为人有时优柔得紧,也太意气用事。离昧看着锦王依然不言不语,知道她心里别有绸缪。

      锦王也是个意气人,早前一颗痴心付沙海佳人后,没等人家点头就写信给颍王:非谢蓬莱不娶。

      离昧别有意味的一瞥恰巧被锦王抓住,被锦王晲了眼,“在笑话本王和谢师?”

      “是好奇。”离昧想了想,“人多在关键时刻都循着性子和本心,才构成了人的弱点。”她也想到了自己,因姐妹亲情而愤恨害死阿姊的人,一朝权力在手,未等朝廷发落就直接在公堂上打死疑犯泄愤。

      “谢师这一回却是做错了。”锦王知她话里意思,也懂谢蓬莱在疼惜阿鹭和李素月的感情上,糅杂了多少微妙的、且只有她能懂的心情:谢蓬莱提亲不成后归于沉默,且等且观望,且从且屈就。谢蓬莱的沉默中也有意气,如同那半夜,倚窗风雪榻上风月,她认命又无奈地接纳了这一切。对读书人而言,“名分”不比意气的分量轻。

      赵宜芳的手指触到腰上系着的香囊,那里曾挂着的青玉孔雀早藏在谢蓬莱脖上,赵宜芳藏着谢蓬莱的一束发丝:青丝里夹杂着两根银白恐怕她自己都没发觉。沙海一役,谢蓬莱不曾道过艰辛,艰辛自会接踵挂在她的发丝眉宇间。

      “可若我是谢师,也会这样做。”赵宜芳轻声道,“我给白侍读和李素月写封贺信,再将我那套随身带的虎狼双玉一并送上吧。”

      这世间如虎如狼的女子能成双,赵宜芳从心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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