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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经过一夜紧张的退敌之战,李继俨被前后夹击被迫后退了两里路驻扎。热汤饼被送到了城头,守军们边吃着热乎的食物边讨论黎明时从天而降的那支保胜军是何时从城里出去的?经过两年前的那场败仗后,怎么保胜军里还有如此猛怒的人。

      再前后一打听,城里的保胜军还是这么点人。不是仗着沙海城防坚固和细处上早做了准备,能不能扛下这夜的攻击都难说。那支保胜军似乎举着“白”姓旗帜,有人猜那就是白家派了兵马相助。

      “白家?”角楼里的赵宜芳意味深长地看着谢蓬莱,白家的兵脉都给云放江毁得差不多了,打哪儿能拉起这么支从天而降的彪悍骑兵?

      沙海县令知道再也不能躲避这个问题,她嗫嚅了下,看着赵宜芳平静的眸子终于下定了决心,“算是白家的。之所以叫‘算是’,是因为这支骑兵曾直接听令于白芷将军,现在归白将军的副将卢尽花统帅。”

      赵宜芳咂摸了她的话,“是白芷曾经的亲兵?”

      “是。白芷失权后,卢尽花带着人出走沙海,在两国边境游荡了数年。今天能来解围——”总不能说想打劫没打劫成,反从背后捅了北夏马贼头子一刀,“怕是云白鹭接到了我的消息,才领着人急急赶来。”谢蓬莱发现赵宜芳脸色并无异常,便收声等着她的动静。语无枝叶向来是她的优点,可摊上花娘的事,她觉得自己讲得处处都是难圆的漏洞。

      这时两碗汤饼被送到了角楼,离昧请锦王先用饭。她却问送饭的人,“守城将士吃的是什么?”

      “也是热汤饼。另外离昧大人嘱咐,将军餐食简单,不必从府里另外差人送来,和将士一致即可。”这送饭的本就忐忑,遇上锦王问话,趁机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离昧笑,“给将士造饭的伙夫都按谢县令先头的嘱咐全都筛了一遍,府里也专门派了人去盯着。”

      锦王这才安心地点头,“非常时期,饮用皆要多留个心眼。”她接过汤碗喝了口,轻轻点头后才转过身去。谢蓬莱亦端着碗眺望着叶羌河岸。

      “城里现在该都知道昨夜里这一仗,”离昧也刚接到清点,“粮草还够全城人吃大半个月。”

      谢蓬莱和赵宜芳对视一眼后就懂了各自的担忧:德顺军和镇戎军能不能按时赶到?

      “那李继信如何说?”谢蓬莱转问离昧,“还不开口?”

      “昨儿不是借口身子不适先回了客馆?结果回去就喝酒吟诗,说是现在还没醒。”离昧嘴角浮起讽笑,“这是学魏晋名士呢。”

      谢蓬莱却吹了热汤后不急不慢地喝了碗,随即向锦王告辞,“下官还有事得往辅城一趟。”

      锦王深深看了她一眼,“谢师小心”。

      城头又开始飘雪,白毫片片之后日色昏沉。明明是早晨,这时的沙海却有种黄昏寥落感。锦王的心事一层一层码到了心尖,她看着谢蓬莱的背影沉默了会,“白家那支亲兵打哪儿冒出的?和现在的沙海驻兵有何关联?为何在朝廷那里没报备。她不说我也知道,这是帮了本王,也要坑了本王。”

      “所以谢县令才难将话全都挑明,恐怕这也是她之前为难的原因。”离昧的眼睫毛被风雪刮得痒,她抬手擦了擦眼睛,“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要紧的是护住沙海。”

      锦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靠着城墙的身体忽地沉了。她坐下想休息会儿,想到这城墙上的守卫也都鏖战了一夜,这会儿还强打着精神在吹风淋雪,还是撑着站直。

      “商王若在沙海,她老人家会如何应对?”离昧想给锦王提提神,就陪着多说两句。

      果然见锦王来了精神,“她老人家不循常理,断不会死守。将一城人的性命只交付在援军身上。”锦王沿着城墙走动,盯着北面援军的方向,“得靠云白鹭去逼一逼,万一,曹之玮他们还想着观望听令呢?”

      “拿您的性命观望?”离昧话说出口就明白了锦王的念头:一个被人猜忌的女亲王,有人恨不得寻她的大错削了王爵。怎么会轻易出兵助她?不是只有一个“大局”,锦王的大局是西北安危和沙海存亡,有些人的大局是“勿要牝鸡司晨”。

      辅城城墙被毁得厉害了些,东南角的纰漏也是谢蓬莱再三嘱咐要堵上的,光这一处守军就死伤了十几人。谢蓬莱再查看确认后,又和守将商量完此处的城墙加固。再回到沙海城内,空荡的街上难寻一人,商户都上了门板观等战局。

      推门进了沙海书院就闻到烤羊的香味,头陀空现在廊下赤膊扇着火,对着架子上的烤羊头眼光灼灼。见谢蓬莱回来,他先是瞧见她两手空空,才有些失望道,“一早城里难得买到酒,我还巴望着你能带坛回来呢。”

      “外面打了一夜,城里人不是焦急就是害怕,你还能在这经史子集大部头外烤羊头,我看你才有魏晋风度。”谢蓬莱走近那羊头嗅了口,被香味熏得一震,“我那院子厨房内还有酒。”

      “那一会儿就去你那小夹院喝。”空现边烤边问谢蓬莱,“北夏人退兵了?”

      “暂退了二里地。”谢蓬莱坐在羊头前问这头陀,“你前几个月从夏京里过,还有没有听说他们朝内的变动?”

      其实该说的,空现早就在她酒肉诱惑下都说了个九成,谢蓬莱想到空现提过北夏朝内有几个爱摆出斯文架势的宗亲,“那个李继信,就是南宣徽使,也是个喜好诗文的人?”

      “李继信?”空现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北夏里混不出名堂的宗亲不是爱骑射,就是爱诗书,还有去做马贼的。他们一大家子不少人都叫李继什么,太多了,我记不得此人。”

      谢蓬莱有些失望,起身道,“酒藏在我那夹院后厨狸猫窝旁,上回见你喝得猛,我就藏了坛。”

      “好说好说。”空现的扇子舞得更起劲,乐呵呵地哼着不晓得从何处学来的北夏腔调,“虽得鹞骑射,俨似小谢安。”再唱了遍时他忽然回过神,喊住走到门前的谢蓬莱,“夏京里的童谣,唱李继俨似谢安石,文武能定邦。几个月前,夏京里就开始兴起这首,瞧我这脑筋,唱了这么久还以为只是小童们的歌谣!”

      空现也说过,那会儿夏君病势已经沉重。宗室里诸人蠢蠢欲动,怕是那时已经出走边寨的李继俨也在筹谋着回京接位。这首童谣的法子不算高明,怕只是借众人之口给自个儿赚个美名罢了。

      想到这,谢蓬莱立住,对空现笑,“我正屋书架上还有一坛‘南仁和’,也送你了。”

      在空现更高兴的哼唱声中,她快步走向北夏使节下榻的客馆。

      还没到门口,羌笛声从客馆内传出,谢蓬莱愣住,发现这是酬神节那晚传到她耳中的《西凉伎》曲调一般,在吹奏的技气上却有差异:那晚的笛声苍凉,现在听到的却显急促。

      和左右通气后,谢蓬莱才入了客馆。这是为了岁赐交割而重新修葺的北夏商馆。前厅除了守卫没见到李继信的人,绕过后步入后院,才见到李继信再部下的包围注视下吹着羌笛。那些北夏武人见到谢蓬莱时眼神个个阴鸷戒备,谢蓬莱束手听了会儿,曲终后李继信才从栏杆后站起,“谢县令?”

      他被半拘在客馆,打昨夜那场烟火后就知道城内有了变故。但事已至此,他思了一宿,就在客馆中喝酒作诗奏乐,等着华朝的官员来找自己对质。如果事态顺利,他的堂兄弟应该也在城楼下喊过话了。可来的仅仅是个县令,这倒出乎他意外。

      “这首《西凉伎》是北夏名曲,我汉地亦多有人喜欢。”谢蓬莱对李继信行了一礼,“昨夜听闻遣使贵体欠安,不知今早可好些?”

      “谢县令客气了,昨儿只是有些水土不适,一夜安睡后精神振奋多了。没想到沙海清晨如此安静,本使一时兴起,就在客馆里自娱一曲。”李继信摸了摸脸颊,似是不习惯,又转揩了唇上短须一把,上下打量着满身尘烟的谢蓬莱,他故作惊讶,“哟,谢县令这是打哪儿回来?难不成早上还要自己生火做饭?”

      谢蓬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袍子,也想到自己脸上必也不那么干净,她淡淡一笑,“昨儿家里闹鼠,围着锅灶外头搅和了一夜,今早才被我那狸猫给吓得躲进洞里不敢出来。”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指尖沾了雪花,谢蓬莱劝道,“今天可能要下一夜雪,遣使可要小心歇着。说来也奇怪,往年到了腊月沙海才会接连下大雪,今年刚到十一月就下了好几场了。”

      她轻搓着双手取暖,“不过也好,瑞雪兆丰年呐。就是苦了外头的狼兔狍麂,怕冻得慌还觅不到食。”谢蓬莱似乎寒暄完了,和李继信再拜别,“遣使无恙谢某就安心了,我这就去给殿下回话。”她转身前像想到什么,“哦,谢某想到件事还想请遣使释疑。”

      李继信本来满是狐疑的眼色闪过得意,“谢大人请说。”

      “您这几年参与了几回岁币交割,想必都会入住我朝京城宜秋门外的瞻云馆,不知可见过瞻云馆的内侍总管陈予祥?”她叹息了声,“说来……难以启齿,”她喉间哽咽被压下,转过身似快速擦了泪,“他本名谢予祥,乃是我年长十岁的亲兄。幼时因家贫被送进宫当了内侍,被内侍都知收为养子才改了姓。后来得以入值禁中供奉有功,才被外派到瞻云馆总领事宜。”

      “陈——予祥?”李继信也在思索着这个内侍总管。

      “我和家兄也十多年未再见过,本想在沙海踏条青云路,等有朝一日回京再和家兄相聚……罢了,我只是想知道阿兄好不好也能心安了。”谢蓬莱眼圈红了,“遣使官居三品,怕不会记得一个内侍总管。”

      身为几次朝使的李继信怎么会不记得北夏使馆下榻处的总管,他又仔细想了,“本使想起来了——这么看,陈总管和谢大人兄妹还真是相像。他很好,为人也和气,该是前途无量。”

      眼前的谢蓬莱和那日城前锐冷的县令判若两人,激动地又湿了眼眶,“那就……那就好,谢过遣使相告。”她致谢再三后别了李继信,到了客馆门口借了匹马就直奔城楼。

      那个黑色大氅包裹的身躯依旧立在城头未曾休息,听到谢蓬莱的脚步声后赵宜芳回头,“谢师回来了?”

      谢蓬莱却眉头紧锁,忧虑写在眼内。她走近,忽然低头拜道,“殿下,如援军三日内不到,下官请求派兵剿灭城内客馆,一人不留。”

      赵宜芳“啊”的声音很轻,她搀扶着谢蓬莱的胳膊,“谢师,你说什么?”

      “下官可以断定,城内的那个李继信就是李继俨,而城外的李继俨才是李继信。”也就是说,城内的所为北夏南宣徽使是个如假包换的马贼头子。

      她将空现提过的童谣,以及刚才在客馆内的试探都说了一遍,“他当哪门子的使节?北夏使节入京向来都是在都亭西驿而非瞻云馆,且主持事宜的也不是什么内侍总管而是鸿胪寺掌仪和国信所通司。”谢蓬莱一路奔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袖擦汗时锦王已经将她拉入角楼,顾不得离昧还在,亲手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汗,“那位陈予祥呢?”

      “下官编的,下官无任何兄弟,更没有做太监的熟人。”谢蓬莱想到自己还硬是红了眼圈不禁心中一愧,“下官……骗那魏晋风度假把式的。画虎不成反类犬,他连我朝官制都没琢磨透。”

      锦王少见她这样讥笑别人,不禁笑出声,“什么小谢安,正儿八经的谢姓人就在咱们沙海。”

      两人说笑完,赵宜芳还是沉下眉,“为何李继俨和李继信二人要互换身份?”

      谢蓬莱这才冷目,“这就是下官请殿下斩草除根的缘故,北夏君主怕真是行将就木,这两兄弟里应外合已经控制了夏京。眼下,就差一桩婚事能帮他们坐实监国一职,甚至日后助他们夺位。”

      锦王震惊地扔下了帕子,心跳被茫茫雪花凉透,她咬着牙半晌才回神,“就是——本王。三日内无援兵……,那就是坐实了朝廷早就暗令他们按兵不动,”她越发不敢往下想,“他们,”一口气忽然堵在胸口难上来,赵宜芳被谢蓬莱扶住后竭力站直,“谢师,他们真敢如此?”

      平素意气风发、万事在握的锦王不敢相信,打京里调自己来西北,要自己掌管岁赐,以及迟迟不愿意增加沙海守卫,都已经在皇帝的算计中。而李继俨等竟然就真认定本朝人怕战避战,直接欺负到了女亲王头上。他大方入城,就等着城内外大乱火中取粟。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什么两朝结亲。不过将她祭上了供坛,方便两边主政的眉来眼去。

      “他们知道本王性子火烈,又抓不着由头虢爵,也怕得罪祖母的老部下们。就想在边境里应外合,逼着本王来一个和亲事成,天下大吉。”赵宜芳低声苦笑了声,“果然,我念的和他们念的本不是一码事,果然……”

      彻夜激战和一时的刺激让赵宜芳终究站不稳,她身体一软,落进谢蓬莱有力而瘦弱的臂弯,谢蓬莱的唇也在颤栗,“殿下……您若是有了决断,谢某,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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