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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沙海近来客邸生意红火得紧。知秦州的那位头一个到,后面跟着几十号随从。渐渐的,知秦州、渭州的,三州地头上转悠的转运使,按察史等大小官员也在赶来的路上。要不是锦王因担心边防而拒绝,连各州团练都想去沙海讨锦王的亲近。虽说在京里赵宜芳总是被御史台盯着挑刺,在天高皇帝远的三州,她俨然成了制霸一方的新主人。

      三州的达官显贵平日里几乎不来沙海,或是嫌弃偏垂小城不热闹,或是嫌弃这地界晦气。这下倒好,晦气一扫而空,城内酒巷花巷被挤得水泄不通。挂着“三州镇抚”牌匾的大门外排着队,沙海县令在前门迎来送往。

      谢蓬莱自打被锦王半是强留半是威胁地留在镇抚府邸办公。锦王瞧着四方来客的热闹,说自己这会儿人手短缺,除了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都是些只会立在门口当桩子的莽夫。谢师深耕西北官场多年,招待来客再合适不过。

      谢蓬莱拿着朝廷的一份俸禄,身兼沙海县令、三州镇抚府邸管家、王府长史和司马的事,忙得前后脚难沾地儿。那位锦王就端坐在后堂等着收礼,再随意同拜会者寒暄几句。

      晌午终于可以歇口气时,谢蓬莱饭也不想吃,只管靠在前厅栏杆上闭目休息片刻。离昧端来碗莲实汤请她喝了,她擦了额上的汗,“是锦王找我?”

      现在已经摸清了这位主儿先礼后兵的路数,每找她前都会有碗汤羹替她垫垫肚子。

      “锦王说今儿疲乏了,后面的人暂且不见。”离昧虽然长相普通,但有双精秀的眸子,聪明的性灵只在须臾眨眼间透出,“谢大人这安排太过紧凑,锦王在京里哪里吃过这个苦头?”

      谢蓬莱马上压低腰身请教,“敢问离昧姑娘,明儿要如何安排?”其实谢蓬莱有些私心,三州的官员都往沙海跑,一路劳民伤财不说,各处的军政要事必然就撂下了。催得他们赶紧走完过场,好早点回去尽父母官之职。

      “这是谢大人的职责,离昧岂敢插嘴。”离昧笑道,“另外锦王让谢大人给她找个伴读,说是沙海本地人最好不过。”

      谢县令眼睛一亮,“锦王可有人选?”想到什么后她又锁眉起来。

      “哟,谢大人,锦王属意谁您还不清楚?”离昧行礼后就告辞。谢蓬莱放下碗,忙去前面嘱咐一二再去李家铺子找人。

      要说沙海里现今有功名的人非老即颓,年轻点的少有在功名上钻营的。路过沙海女塾时谢蓬莱特意驻足看了看这些女学生,年纪都在七八至十四五岁间,书也至多念到了诗、书阶段。大多女童都在钻学实务,或是学医,或是理算,还有农学。往年也有学兵学战法的,可在战败后都转到了其余门类。

      白芷当年办下这座女塾时写下的四个大字还挂在门前:实学致用。这里是万万挑不出合适伴读的。

      往李家一坐蹭饭时,谢蓬莱拈着筷子连吃了四五只角儿才放下筷子,看了眼沉默寡言的燕云汉,再看大字只认得一箩筐的李山翠,还有打铁刚结束汗湿云鬓还露出半边鼓当当胳膊肉的李素月。

      “瞧什么?”听了阿谢说了找伴读的事后,卢尽花擦了擦嘴,“我也正好有事要告诉你们,我这病也不打算这么养下去。几天不骑马这身子骨都要散了,下午就回去。”

      谢蓬莱的手滑了,忙从桌上捡起筷子,“花娘,你这才见好了点。还是等去根再说吧。”

      卢尽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伸手打住几个人想说的,“就这么定了。”

      和李素月陪着卢尽花收拾好行李和药草后,谢蓬莱看着花娘已经微微下垂的眉眼,柔声道,“你可说好的,今年都歇着罢。十一月的岁赐之后肯定要开榷,但你也得忍住了。”

      “当年你在沙海城郊缩墙根哭时,没想到有一天还教起我来着。”卢尽花笑着看了眼谢蓬莱,“我知道。新三州镇抚使刚上任,底细还没摸清楚。伴君如伴虎,你在她身边也小心些。”

      “师傅,那草药得每天煎一副。”李素月也不放心地提醒。

      谢蓬莱后悔今天忘记给花娘再多买些糖果子,“一会儿出门,我再陪你买些零嘴儿。”

      “那小畜生都替我抓好了药。”花娘拒绝了李素月的相送,只和谢蓬莱牵马出了门,“小畜生怕是几顿都没吃,早上让她给我配药时肚子在那咕噜乱叫。你去给她送点吃的吧。”末了她叮嘱李素月。

      买了十多包果子后谢蓬莱还要再挑,手背被卢尽花按住,深郁的眼窝内绽出了然,“阿谢,真的够了。你送我到河边,我有话对你说。”

      两人过了城墙便骑上了马,谢蓬莱骑着的五斗和卢尽花的坐骑非常灵契地并肩慢行,两匹马还不时在走动时互蹭下示好。

      “这俩一个马棚里生的,一个马夫训的。脾性也对味。我看月娘没马,就送了她五斗。”卢尽花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脑袋,“和咱俩一样,又要分离。”回头瞧沙海辅城的墙角,卢尽花抬鞭指着远处,“那年你多大?十七岁?”

      谢蓬莱觉得自己要饿死冻死在流放之地时,铁衣女将持剑经过时瞧了她一眼。这一眼就定下来亦师亦友的情分。

      “一路上被虐待着走到了沙海,一天就给一个窝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着走下来了。”谢蓬莱记得卢尽花带她吃饱后自己抱膝痛哭,被女将一句话喝住,“别哭。”

      “来了就想想自个儿往后怎么活。哭什么?吃饱喝足应该痛快睡一觉。”当年卢尽花皱眉瞧着瘦得皮包骨的女孩。现在的卢尽花含笑看着俊逸出尘的沙海县令,“阿谢是个倜傥磊落人,打那儿后还真没哭过。”

      谢蓬莱不好意思地低头擦了下鼻尖,“花娘胳膊被砍得皮开肉绽都没掉泪,我怎么好意思哭?”

      “那算什么,这世上比皮开肉绽惨的事儿多了去了。”卢尽花压住咳嗽,“阿谢,那王府侍读的事儿,你觉得……那小畜生如何?”

      这也是谢蓬莱第一个想到的人选,但云白鹭再领着陪读的差使出入原属于自己的家,不晓得她心里作何感触?

      “感触?”卢尽花要看着叶羌河远处的黄沙,“这点儿心气都滚不平,她就别说自个儿是阿芷的女儿。”□□的马儿像感受到了她的心气,也在雀雀欲试地撒开蹄子两头不安分地跳跃。

      卢尽花摸了摸马儿,“瞧,这马都晓得远行在即,哪怕舍不得老友,可心里还是盼着撒蹄奔走。云白鹭不会连它都不如吧?”

      谢蓬莱心口翻腾的不舍和倾慕终于也随着卢尽花的眼神压制下去,她点头,“这也是她脱了罪身的最好法子。”

      “我看,这是那锦王给云白鹭的台阶,她有想法。”卢尽花忽然拎紧缰绳,坐骑忽然昂头后绷紧了脊背,准备随时奔射。

      “没想法,也不会把行辕设在沙海。”谢蓬莱看着卢尽花的眼睛,“花娘,我尽力劝劝阿鹭。你……你保重。”

      “保得了。我卢尽花生在马背、长在马背,天天躺床上才叫难受。走了,阿谢。”卢尽花焕然一笑,眉色扬起一如当年,“其实那小畜生面相还是像阿芷的,你……”

      罢了,各有各福,她操心不到这儿。卢尽花转身朝着远处而去,留下一句话回荡在空中,“不许哭。”

      谢蓬莱笑着揩泪,“两年见一回,还不许别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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