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3、第三章

　　夏城九月，雨说下就下，噼里啪啦，像叛逆期的孩子，直情径行，随性之极。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趁着老师缺席，有人趴伏桌上，争取混个快捷觉；有人细声细语与同桌交流课业，深谙“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昂贵；也有和向真正一样，歪倚着座椅，神魂飘荡，无所事事，却不见得清闲自在。
　　中午负气不吃饭的后果，导致向真正胸腹隐隐阵痛，分辨不出心胃脾肾肺，到底哪处出了问题。
　　身体难受思绪也不消停，视频女人的背影，锲而不舍浮沉于脑海，非要与海边李齐伊的背影重叠合一。

　　向真正挥手拍一下能把临时觉睡成正经觉的巨子，乍然受惊扰，巨子挺直上身，不及发恼，就听旁边人说：“你觉得是李齐伊吗？”
　　“什么-----什么李齐伊？”巨子双手胡乱搓脸，迷迷糊糊反问。
　　“视频里的女人，像李齐伊吗？”
　　巨子呵呵：“不是吧，中午否定的那叫一个决绝，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一点面子不给，这会儿怎么犹豫了？”
　　“那么多废话！像不像？”
　　“当然不像啊，要真是李齐伊，好好的北城不待，跑来莽荒之地，图这里有宝啊。”
　　向真正心念一转：不图有宝，没准儿就图够莽荒、够偏远，避世躲祸的绝佳之地。
　　巨子举起水杯仰头灌，只剩杯底几滴，放下杯子，顺手又晃晃向真正的水杯，一样所剩无几滴，长叹气：“难兄难弟呀-------。”眼瞅着向真正起立一副开溜的架势，忙问：“干嘛去？上课呢。”
　　“饿。”向真正从容自若，往几步之遥的后门口走。
　　巨子冲着混不吝的背影，笑斥：“行，谁的面子都不怵呗，吃饱喝足，晚上早点来，刚开学别太嚣了嘿，兄弟！”

　　晚饭时间未到，“婆娑之水”大厅里寥寥几桌客人，喝咖啡的、下午茶的、吃简餐的，搭配舒缓慵懒的爵士音乐，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稳悠然。
　　盛夏雨泼，将人浇个透湿，腻乎乎的潮热感，仿如出尽一场透汗，有助于平心易气。
　　向真正到洗手间，脱下校服T恤，狠拧几把，还是湿，低头瞧滴水的裤子，裤兜里的手机不知道什么状况，反正没打算用，坏了就坏了吧，撇嘴哼笑一下，重新穿上湿衣服，步出洗手间。
　　走两步，过道上迎面相遇吴老板，向真正一时间找不准打招呼的分寸，抬眉望，微颔首，算是眼神社交了。
　　吴老板浅淡微笑，拦住去路：“淋雨来的，走，给你找身干净的，别以为是夏天，小心热伤风更麻烦。”
　　说话间，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两只胳膊展开半个圈，赶小鸡姿势，虚推向真正往回去，向真正无从推托，顺势转身，依指示行动。

　　吴老板推门而入的房间，五十平米左右，办公住宿一体化，办公区域不及四十平米，一张红木办公桌临近窗户那面墙，配一把同材同色围椅，桌对面墙角立着双开门冰箱，挨着冰箱是玻璃门的多宝格酒柜，里面各类物件不等，书、玩意儿、茶叶罐，还有酒。
　　离门不远，靠墙摆放三人座红木沙发，沙发前置红木茶几，高度相比常规茶几偏高一些，茶几台面半边搁着烧水壶，实木茶盘，另半边略显空荡。
　　沙发旁边区域，用隔断板分出一块空间，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一个物品架，就当卧室了。

　　“年纪不大，身-----身体不错，常锻炼？”吴老板自衣柜抽出一件短袖T恤，又拽出一条大裤衩，递给向真正。
　　“没事儿跑跑步。”向真正将进屋前已经脱掉的湿衣服随手丢在地上，接过干净衣裤，先套上短袖T恤，再大大咧咧连同内裤一起快速褪下湿外裤，穿短裤时，眼风扫见吴老板背过身去，往上提溜衣柜拉链的手指，痉挛性颤抖，与敦实背影产生歧义反差。
　　弄妥衣柜拉链，吴老板又翻找出个纸袋子让向真正装湿衣服用，安排完，神色自如率先走出卧室。
　　向真正跟随其后，想着误以为人家手指抽搐，估计是肚子饿，晕了眼。

　　“这会儿应该上课吧？”吴老板从冰箱取一瓶依云水给向真正。
　　向真正不客气地接过水，拧开瓶盖，边喝边瘫坐沙发：“中午没吃，出来找食儿的。”
　　“想吃什么？让厨房送过来。”
　　“呦，咱俩加上这次------两面之缘，待遇上去的有点猛，诚惶诚恐，为什么呀？”
　　“废话真多，吃还是不吃？”
　　“吃，北城炸酱面，有吗？”
　　吴老板拿起对讲机，吩咐：“一碗北城炸酱面，送我办公室。”
　　向真正又想起那个早晨，吴老板说“一一，他不是------”，不是什么？他们错把自己认成谁了？

　　“师傅是北城人吗？六合顺的面点师傅是南地的，炸酱面做的特一般。”向真正漫不经意起个话头。
　　吴老板往黑釉马克杯里续热水，似有若无的茶香飘渺，说：“尝一下不就知道了。”
　　“有自信。”向真正赞一句，又问：“天气适应吗？这边潮湿，北城可干燥。”
　　“还行。”
　　“听说了个事儿，有点意思。”向真正闲聊口吻：“北城前段时间特大暴雨，有辆车整个淹没顶了，车内困个婴儿，后来被人救出来，知道吧？”
　　“不知道，很大事吗？这么远都能听说，想家了？”
　　“那么遥远的地方，想它干嘛。”向真正喝口水，拧紧瓶盖，瓶子在手里慢慢转动：“以前------咱们见过？”
　　“没见过。”
　　“伊伊，他不是------。”向真正直言不讳：“不是什么？你们错把我认成什么人了？”
　　吴老板冷笑：“小小年纪，疑心病不轻，没错认，你跟一一从前一个玩伴有些相似，一时糊眼。”
　　向真正意味深长地重复：“玩伴？有些相似？青梅竹马-------。”
　　吴老板厉言打断：“向真正，好好上你的学，旁的事别掺和，没意思。”
　　“有没有意思，您说了不算吧，吴老板，不对，还是叫小舅舅亲切点。”

　　赶在吴老板变脸前，服务生敲门送来炸酱面，不用交代，服务生熟练地在茶几空余处放下面碗筷子，跟吴老板打个招呼，转身出去。
　　向真正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解决一海碗面后，继续葛优瘫，手捂肚子感怀：“有点想那遥远的地方了。”
　　吴老板无奈地笑：“这么说了，面钱还怎么收。”
　　“以为小舅舅白叫的，不另请客就罢了，还好意思收钱。”向真正心思奇怪，对着个陌生人，竟是半点不怵不慌，倒似久别重逢的熟人，亲密中一层生疏。
　　“你小子别耍无赖-------。”吴老板话没说完，房门又被推开。

　　李齐伊走进来，看到向真正的一瞬，眸光闪亮，可不等向真正确认，移开了视线。
　　“淋雨了？”吴老板见李齐伊没穿校服，换的家常布裙，不免关心。
　　李齐伊缓步至办公桌旁，许是有外人在场，手指沿着桌边摩挲，轻声说：“没事。”
　　“晚饭想吃什么？”吴老板转换身份，如母亲般询问。
　　李齐伊瞄一下茶几上的空碗：“炸酱面吧。”
　　吴老板交代厨房多加一份牛奶点心，瞧不惯向真正肆无忌惮盯着李齐伊，不禁喝道：“吃完还不走？”
　　“得，麻烦了，下回想这口儿，还上您这儿叨扰来。”向真正一副无赖有饭吃的痞样儿，小指勾着纸袋起身，快到门口，又对李齐伊说：“吃了小舅舅的面，以后学校我罩着你，有事儿言语，伊伊同学，回见。”
　　吴老板甩胳膊：“走，瞎许诺什么。”
　　李齐伊当下愣怔，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让隔壁班同学做出不合常理的保证。
　　向真正背过身，扬起手，轻晃两下，自以为潇洒地离去。

　　“小舅舅，他不是二二，您让我别招惹他，可怎么-------？”李齐伊眼看吴老板面色渐显灰败，疑虑的话说不下去。
　　吴老板颓坐椅子上，掩不住中年人的疲乏：“今天情况特殊，以后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李齐伊去往沙发边，安静坐下，等待炸酱面。

　　世间不是所有人、所有事，想帮助就可以帮助，想解决就能够解决，有时候沉默陪伴已是一种有效宽慰。
　　李齐伊记得妈妈说过，真心相伴是最温暖、最凝聚希望的情感表达，不亚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