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18、第十八章

　　一整个下午，巨子都觉得向真正心不在焉，心神恍惚，上课发呆，考试发呆，连课间也不像以前那样，跑去隔壁班门口站岗放哨。

　　借着课间上厕所的机会，巨子拉着施远方和柯一勇嘀咕：“小爷肯定有事。”
　　施远方叹气：“是啊，能看出来，可他不说，也没办法帮他呀。”
　　“能有什么事呢？”巨子眼珠子一转：“真喜欢李齐伊，遭拒了。”
　　柯一勇无奈：“小爷还真没说错，你不干狗仔可惜了。”
　　“去，别起哄，不是担心嘛，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人在这儿，魂不知道去哪儿了。”巨子坚信自己对向真正的了解，不可能误会。
　　“那只能是昨天被记者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记不记得，程净接她叔叔电话回来，说那个女记者忘记为什么到夏城来。”施远方潜心分析。
　　“说过吗？”巨子没什么印象。
　　柯一勇确认：“说过，我听见了。”
　　施远方假想自个儿是侦探，启动推理思维：“一个人突然失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装的，可为什么装？装失忆有什么好处？第二种是真的，那就更奇怪了，好好一个人没伤没病的，怎么就失忆了？”
　　巨子眉峰紧蹙，想起一事：“昨晚小爷说过韩齐也在场，好像有两个小孩跟家里人走散了，还有‘银沙滩’是什么地儿？”
　　柯一勇犹豫地说：“沿海大道往东北走，有两块巨石，巨石后面有一小片海滩，晚上月光照着，沙滩是银色的，不过那片海滩并没有特定的名字呀。”
　　“这么一说，有点印象了，小时候去玩过。”巨子努力全脑搜索有关僻静海滩的记忆。

　　施远方总结疑点：“两个孩子，小爷和李齐伊，姑且把女记者也算上，一共五个人，昨天晚上在银沙滩发生一些事情，结果女记者失忆了，小爷丢魂了，其他三个人暂时不清楚有没有变化。”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巨子心浮气躁，不得安宁。
　　施远方思索片刻：“要不----我让程净联系她叔叔，再问问那个女记者，没准失忆什么的，就是一时脑子不清醒，忘事了。”
　　“不好吧，这事好不容易过去了，别又挑起新乱子。”柯一勇忧心忡忡。
　　“勇说的对，咱不能解决不了问题，再给小爷找新麻烦。”巨子一心为兄弟，理智上线：“先缓缓，观察两天才说。”

　　螳螂欲避蝉，蝉却在身后。
　　巨子和配角二人组暂且商议停当，结伴回教室，谁也未曾留意，丢了魂的向真正从一处阴暗地挪出来，目光追着三条背影，发起呆来。

　　有一群情如兄弟的朋友在意、关心，向真正硬扛着不感动也难，可事关李齐伊，若是由于自身鲁莽不经事，惹来不可预料的意外，甚或招致如小舅舅忧惶的未知危险，那真违背了“护她周全”的誓言。
　　至于誓言，小舅舅一准以为是小年轻荷尔蒙作祟的畅快之言，全数沦为废话，李齐伊恐怕也不过听听罢了，未必当真，但向真正自个儿通透实在，绝不是一时意气，期诺出自肺腑。

　　知晓二二是另一个空间的自己，一直以来对李齐伊无缘由的情感起始，终归有了合理解释。
　　然而，此种合理非但未能让向真正心安理得，反向更增加内心纷扰难定，纠缠不清。

　　下午放学，向真正照常随李齐伊回“婆娑之水”。
　　路上，向真正问：“中午回去----小舅舅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他见过二二吗？”
　　“没有。”
　　“他知道二二的事情？”
　　“知道。”
　　“也知道二二是替身？”
　　“知道。”
　　向真正攒眉蹙额，问：“一一，有没有人说过，跟你聊天，累呀？”
　　李齐伊想一想：“没有。”
　　“好、好，我也发现了，跟你说事儿得直给，不能兜圈子，先说说替身的事。”
　　“话长，换个时间。”
　　“行，聊个短的，你每天按时按点上学放学，是准备像普通人一样考大学、找工作，这么过日子吗？”
　　李齐伊用多一点时间想一想：“我希望能过普通人的日子，不过应该不能够。”
　　“希望？拥有那么牛-----厉害的能力，可你希望过普通人的日子？”
　　“普通人可以选择。”
　　“选择什么？”
　　“为什么活着。”
　　向真正一怔：“为自己呀，还能为什么？”
　　李齐伊神情不属，缄默不言。
　　向真正一抬眼，不远处“婆娑之水”的灯牌熠熠闪亮，懊恼不已：以后绕远道走。

　　三人晚餐索然无味，吴老板的态度相比以前冷淡许多。
　　向真正倒不会因此计较，日久见人心，总有重新热络的转机出现，耐心是助力成长的必经修行。

　　晚饭后，吴老板通情达理将办公室空出来，让年轻人晚自习前有处休息场所。
　　向真正没个正形歪在沙发上，瞧着静心泡茶的李齐伊数落：“还不是亲生的，这要是亲的，不得直接给我打出去啊。”
　　“小舅舅不是对你，是对他自己生气。”
　　“他有什么可气的？”
　　“他觉得没照顾好我。”
　　“昨晚上你使用异能，是因为我的事牵累，跟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两个孩子出事，是突发事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干嘛非给自己找罪过，闲得吗？”
　　“在北城，小舅舅能做到，任何人和事都涉及不到我。”
　　“你是说------他在夏城处理事情不如北城顺手？”
　　“我无所谓，但他认为自己没处理好。”
　　向真正坐直，郑重道：“一一，说实话，为什么到夏城来？”

　　李齐伊端起茶杯搁在向真正面前的茶几上，或许杯壁有点烫手，一时不稳，几滴茶水溅洒手心，握成拳，收回手。
　　向真正并不心急获知答案，又说道：“我想过可能因为雨天救人的视频，你们找个远点儿的地方，免得被人关注，可你刚才说，小舅舅在北城的控制势力明显强于夏城，那我就不懂了，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有什么吸引力？”
　　“夏城不是穷乡僻壤。”
　　向真正基本习惯了李齐伊不应答问题的双二方式，拒绝和沉默，这会儿冒出个迂回避答的新方法，忍不住逗乐：“进步挺快，不直接拒了，学会避重就轻，绕圈子了，我不跟你绕，你也别糊弄我，给个痛快话。”
　　李齐伊往自己的茶盏里倒茶，放下茶壶，举盏先闻香，再品茶味，品罢两口茶，才说：“因为你在这里。”

　　经历过意念空移，向真正清楚意识渐入混沌的过程，深呼吸，舒缓突如其来的脑充血症状，平复心跳过速，对李齐伊说：“我跟二二，在你的认知里，是一个人，对吗？”
　　“不是。”
　　“台风那天早上，在海边，我看见你哭了，敢说不是因为想二二？还有，后来说奇怪的话，你怎么回答的，敢说不是把我认成二二？”
　　“那天情况特殊，你和二二不是一个人。”
　　“怎么会不是？你自己说的，普通人有108个自己，不是一个人，难不成是108个吗？”
　　“多层空间的普通人不是这么算的-----。”
　　“我不管怎么算的，就算名字不一样，都是我，对不对？你因为二二，所以才来夏城，对不对？”
　　“起初是因为二二，现在不是。”
　　向真正难以抑制内心躁动，扬起声量：“说话能不能让人听明白！
　　房门毫无征兆被人推开，吴老板走进来，冷着脸责难：“一个大男人，对女孩能不能客气点。”
　　向真正仿佛亲眼所见自身如同针扎百孔的破气球，霎时泄了气：“对不起，先走了。”说完，也不等李齐伊，悻悻离去。

　　晚自习结束，教室里乱糟糟一片。
　　巨子实在受不了郁郁不乐加心事重重配套装的向真正，谨小慎微地问：“小爷，你这是----失恋了吗？”
　　施远方和柯一勇秒速回头，同样面对惊天绯闻的戏精标准反应，外在镇静，内里澎湃。
　　“失恋？恋？”向真正像是头回听闻这两个字，咂摸咂摸意思，冲三个人说：“去我那儿喝会儿。”
　　历经多次演练，巨子和配角二人组的默契，顺利通过了互换眼神的中级阶段，进阶至脑电波碰撞的神交高度。
　　三人不约而同地回：“行，没问题，走走走。”
　　出教室门，迎面相遇在走廊等候的李齐伊，向真正片刻迟疑，从裤子口袋掏出钥匙，塞给巨子：“你们先去。”
　　三人心领神会，话不多说，跟李齐伊极简道个拜，速度闪离。

　　刚过十点，奇园路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下晚自习的学生，要么赶在宿舍熄灯前溜出来补顿夜餐，要么沿街晃悠打发些时光再回家，也有不少夏城本地人过来宵夜闲逛的。
　　向真正似个闷葫芦，微垂着头，默不作声往前走。
　　李齐伊素来清冷，暖场、找话题不是强项，虽觉察气氛有些古怪，亦坦然受之，默不作声往前走。

　　临近奇园路和海滨街交叉路口，一对小情侣在花店门口拌嘴，男孩听口音是北城人：“这不年不节的，大晚上，买什么花呀？”
　　女孩则是夏城普通话：“谁规定买花看日子、看时间的？”
　　“那看啥？”
　　“看心情。”
　　“嘿，那您今儿心情是忒好了。”
　　“就是好，买不买？”
　　“买买买，心情好是大事。”
　　小情侣笑盈盈、手牵手，甜甜蜜蜜地进店。

　　鲜花、青春、爱情-----美好画面如清风羽毛火引子，惹得向真正脱口而出：“一一，喜欢什么花，送你。”
　　李齐伊停住脚步，不明所以：“为什么送我花？”
　　“不为什么，送花就是送花。”
　　“摘下枝头的花是死物。”
　　“哈，这么矫情的话谁胡扯的。”
　　“二二说的。”
　　向真正心浮气躁：“他说的就对？他送过你花吗？没送过尽扯些没用的。”
　　“算-----送过。”李齐伊难得言辞犹疑不定。
　　“送过就送过，什么叫算？”
　　“二二有一个花圃，开花的时候带我去看，说是为我种的。”
　　向真正觉得一个人被自己气死可能不是无稽之谈，夜风寒凉，一下子冷了心：“回吧。”
　　“好。”李齐伊往北拐弯。
　　向真正守望李齐伊的背影消失于“婆娑之水”，再向东行，秋夜月光清浅，映照孤寞单影，飘飘忽忽，惶惑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