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好多好多田》李阳驹

41、第四十一章

　　一年前，坝子村深山里。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山头。

　　前两日村中下了大雨，深山的小路里掺了许多雨水。而雨水聚积的小路里带着些许泥泞不堪，一大群上山打猎挖野菜满载而归的爷儿们都小心翼翼地一滑一滑的相互贴着走。

　　王大壮走在后面，见前面有爷儿拿着木棍戳着地慢慢下坡时，他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想将凝结的汗从眼皮上滴落下去。

　　不过，王大壮怕是忘了今日自个儿攀爬了无数块岩石，又随着人群在河里摸了鱼，早已令他十分的腰酸背痛。

　　疲惫不堪的王大壮，头上还是汗如雨下，大颗大颗的汗水都快滴进他张大喘气的厚嘴唇里。

　　王大壮有气无力的把东西放在地上，忍不住直起身子，伸出黝黑的大手狠狠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抹完汗水后，他用力将地上的背篓往肩上提了提，生怕背篓里装得满当的东西会掉了出去。

　　王大壮的两条腿本就像绑了两块大石头似的，沉得抬不起来，更别说他刚刚那一番大动作，这瞬间是让王大壮觉得自个儿浑身连四两劲也没了，嗓子眼里直冒火。

　　头重脚轻的王大壮有些站不稳脚，要不是牛子哥在他背后废了好些力气用手环住了王大壮的腰，他估计都不用杵着棒子下山，直接两脚一蹬地滚下山去不说，还得拿背篓里散落出来的东西给深山里的精怪们拜个早年。

　　王大壮被吓得抖了抖酸痛的胳膊，他的左手贴在牛子哥的手上长呼了好几口气，才转过身来看着脸上毫不掩饰担心的牛子哥。

　　心跳声鼓噪的王大壮呲起有些泛黄的大牙，从阿姆缝在他屁股后头的兜子里拿出一块皱巴巴的糙米糖花轻轻地放在牛子哥的手里，“刚刚俺没站稳，嘿嘿，幸好有你在，你可真是俺的福星。”

　　王大壮此时笑得憨态可掬，牛子哥本身就是爱慕着他。这一笑直接让牛子哥的脸上慢慢的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王大壮充满暧昧的话语。

　　王大壮见牛子哥不作反应，他有些着急的一下抓起牛子哥的手，将糙米花糖直接放进牛子哥的嘴中，道：“这是俺阿姆昨日炒的，可香了，你快尝尝，莫要对俺害羞。”

　　牛子哥下意识的张开嘴，糙米在村里是个稀罕物，更别说加了些黄糖用了猪油炒制的米花。他家里一穷二白只有块种着菜叶子的地，连日常吃的干瘪瘪的红薯都要从山里挖，他哪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舌尖一动，眼睛都被甜得眯成了缝。

　　牛子哥笑的好看，王大壮心里也甜滋滋的，他稍微弯了弯腰，大手扯了一把脚边跟三四岁孩童般高的叶子，轻轻抓住牛子哥的手，仔细的把叶子往牛子哥的手里放，“俺身上全是沾上的土泥巴，一股子汗臭味，俺自个儿都闻着臭，别把你手熏臭了，可得用这玩意儿好好给你擦擦手。”

　　说罢，不等牛子哥反应就直接将他攥紧的拳头逐一撇开，将叶子弄破后快速的把汁液混在他带有薄汗的手掌心轻轻揉搓。

　　牛子哥先是愣了一下，见前头有人转过身对着他两的举动有些不怀好意的挤眉弄眼，他一急，猛地把手从王大壮沾有汁液的手中抽了出来，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王大壮充满疑惑的眼睛，又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

　　“莫要这样，俺自个儿会弄。”

　　牛子哥的个子很高、身子壮，长得也糙，一点儿都没有哥儿的娇柔样子，在坝子村里完全是一个从落地起就被嘲笑长大的哥儿。

　　别说被人嘲笑了，都还有些外村的爷儿经常前来坝子村看他这个丑哥儿的稀奇。

　　更有甚者，待他在田里低头认真插秧做农活时，还趁机前来偷摸牛子哥的大腿和屁股，嘴上还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调戏牛子哥。

　　可惜的是，牛子哥空有一身的蛮子气力，被那些爷儿如此对待，他也不敢跟公然对爷儿叫板，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这些他本不该被对待的肮脏事儿。

　　而王大壮这个憨货，在村里也是一个被众多哥儿指着鼻子说长相丑的爷儿。

　　一次偶然的相遇，王大壮帮着牛子哥赶走了那些外村的登徒浪子后，久而久之，两颗受伤的心也逐渐被拉得很近。连阿姆有时都能看出端倪，时常对着牛子哥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要不是王大壮和牛子哥脸皮薄，互相都不敢挑开那层纸，不然这两人老早就生一堆大胖小子让阿姆一手一个地抱好些个乖宝了。

　　牛子哥的声音带着些许急促，他清楚的看见王大壮本来是用炽热的目光看着他的脸，在他说出那句话后王大壮变得逐渐哑然，牛子哥咬了咬唇，害怕被冠上孟浪名头的他，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王大壮不知为何牛子哥会如此的他急躁的走上前去想要问个明白。

　　没想到的是，牛子哥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走近一步，退后两三步。

　　待到无路可退时，王大壮有些不明白牛子哥为何会如此对待他。

　　只见牛子哥，抬起头，咬着下唇，用充满控诉的眼神无声的看着他。

　　王大壮愣了一下，转头便看见那些想蠢蠢欲动想要起哄的爷儿们有些了然，他努力挤出苦笑，将手中提溜着的两条肥硕的大鱼分了一条给牛子哥。

　　“你先跟着他们回去吧，俺好像是把钩子放山洞里头了，要是不拿回去，阿姆又要说俺了。”

　　说完，王大壮头也不回地踏步往另一边走，他一点儿都不想再看到牛子哥因为害怕村里那些说杂话的爷儿们，就不敢跟他谈情说爱的样子，真是太令他心寒了。

　　王大壮生着闷气，一边走，一边用脚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儿，故意放慢脚步，走得极慢，似乎是还在期许着牛子哥会跟着他往深山里头走去。

　　王大壮想着，如果牛子哥真的跟着他来了，他这次一定要大方的牵住牛子哥的手，跑回家去跟阿姆和小子说自个儿要给牛子哥一个名分，让整个村里的哥儿爷儿们都好好瞧瞧，他王大壮也是有哥儿喜欢的！

　　可是……

　　夜色渐浓，黑夜也即将来临。

　　山里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半个时辰过去，王大壮落寞的蹲在地上，抬头望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或许，牛子哥真的是讨厌他吧。

　　突然，微风习习，树叶沙沙作响。

　　一个爷儿从旁边的树上直面王大壮飞扑而下。

　　男子身形极为修长，穿着一袭黑色蟒袍，腰间束着一条金色爪牙的宽边锦带，头戴一顶墨色斗笠，手拿一把泛着银白光泽，看似锋利无比的剑。步伐有些不紧不慢，却极有压迫感地朝王大壮走来。

　　王大壮咽了咽口水，身子像是吃了麻麻草一样被定在原处，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怪物走到他面前用剑挑起他的下巴，又从袖中拿出一团带有血色的黑雾，淡淡道：“就是他？”

　　血色黑雾从那个男子的手中跳出，快速围着王大壮转了几圈，“没错，本尊在他身上闻到了紫薇星象的味道，虽然只有一丝，但以你禁奚的手段，足够了。”

　　“深……深山里的精怪！”

　　“救！救命啊！”

　　王大壮举起双手，看着泛着冷光的剑因他这句话往他喉咙处又近了几寸，他被吓得全身发抖，眼睛瞪得老大，舌头都有些缕不直，脑子一片空白，双腿如同筛糠一样哆嗦起来，惊恐万分，“精……精怪！俺不是坏人，俺上有老姆，下有小子，别……别杀俺。”

　　血色黑雾闻言哈哈大笑，对着王大壮吐了一口浓郁的妖气，慢慢的幻化出模糊的人形。

　　“放肆，本尊乃是上古妖兽，恶膂。精怪这种俗词也敢用在本尊身上！找死！”

　　王大壮看傻眼了，那传说中的恶膂是利用人类的恶气，从而制造出来的产物，听说它似人似鬼，靠附身人类而活，以吃人精气为乐。

　　太可怕了，他怎么能遇到孩童时期阿姆在夜晚时与他讲的玩笑妖怪，真是太可怕了。

　　而名叫禁奚的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斗笠掀开，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他走上前去，捏住了还在吓唬王大壮的黑雾，冷声道：“恶膂，别浪费孤的时间。元麟那三个小畜生快找到这里来了，孤可不想看见你再次被关在牢笼里。”

　　恶膂满不在乎的在禁奚手中滚了滚，“不是有你吗？本尊的好帮手。”

　　禁奚目光冷冽的看着撒泼的恶膂。

　　“孤从来没说过，非你不可。”

　　恶膂立马噤声，它这才反应过来，是它自个儿腆着脸去求这位被灭国的前禁国天生神力的三皇子帮它夺取紫薇星象获得无上的神力，而不是禁奚主动前来想分一杯羹。

　　禁奚瞧那王大壮因害怕从裤脚处流出一团腥臭味的液体，他打了个响指，从树林中飞身下来一个护卫，那个护卫见禁奚点头准许，便伸手在王大壮脆弱的脖颈处一劈，等王大壮软趴趴地晕倒在地后，又迅速隐匿。

　　这办事效率让恶膂都止不住的满意点头。

　　禁奚冷笑一声，想着自己今后真的要封存记忆的和这丑爷儿换身份就忍不住犯恶心。

　　“孤，真的要和他换？”

　　“既然是吸引紫薇星象的命定之人来，不做点牺牲怎么得行啊，大局为重。”恶膂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本尊一定会跟在你左右保护你，况且你身边那些护卫军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你堂堂三皇子还怕什么。”

　　见禁奚还是厌恶的样子，恶膂噗嗤一声，恶劣的笑了笑，“禁国都亡国了，你父皇都沦为元麟的禁脔，你竟然还在此挑剔，仇还报不报了。”

　　禁奚闻言，双唇紧抿，复仇的欲望凝聚在指尖，用力捏住恶膂，用布满血丝的眸子狠狠的看着它，“别再让孤听见禁脔这个词。”

　　说完，在他手中的恶膂在顷刻之间被他捏爆。

　　恶膂呆住。又重新将散落的血色黑雾聚拢成模糊的人形。

　　“你怒归怒，本尊哪里说错了！”

　　禁奚缓缓地掀起眼皮，“是吗？孤现在，突然就很想吃上古妖兽……”

　　恶膂沉默的往后飘了飘，不再说话。

　　树上的护卫闻言，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条闪着光亮的捆妖绳，径直从树上跳下来逮住想要逃窜的恶膂，喜开颜笑道：“殿下，您想吃啥口味的，属下立马去把它煮了！”见禁奚皱眉，忙拿出怀中的辛辣籽说，“属下记得殿下喜酸口，山里还有些没长熟的酸果子，这妖兽看着是黑不隆冬的，但如若用酸果子的汁水将其火烤的话，肯定十分好吃。”

　　“你！你！本尊乃上古妖兽，堕落至此就已经很惨了，居然还被凡人如此屈辱！真是要了妖老命了！”

　　禁奚看着像蛆一样在地上撒泼翻滚的恶膂，又看着自家属下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忍不住扶额。

　　“够了，你们两真是聒噪。”

　　说完，禁奚点头示意护卫松开恶膂，先带着地上昏死的王大壮离开此处。

　　等护卫消失不见后，他这才拿出一颗从从巫族人手中偷出的药丸端详，时不时做出要吃掉的动作，对上蹿下跳的恶膂使劲儿虚晃。

　　“这玩意儿……”

　　“真的能令孤暂时失去记忆？”

　　恶膂啧了一声，直接一团撞过去，“给本尊吃掉！磨磨唧唧的，烦死了。”

　　等禁奚反应过来时，药丸早已下肚。

　　而恶膂则是猛地飞向天空，对着坝子村开始释放体内的妖力。

　　然而，须臾间，浓云密布，闪电如毒蛇吐舌般刺破了长空阴霾。

　　禁奚也渐渐被妖力裹挟得昏死过去，身上也早已换成了破烂布衣。

　　恶膂亦是失了力，从空中落下，稳稳的坠入禁奚的心脏处。

　　天空乌云滚滚而下，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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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