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
-
颜无痕这一生也许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可两旁树木不断倒退,怡人的花香却在慢慢逼近。
倒不是颜无痕的轻功出了什么岔子,更不是他在戏弄对方,而是逃跑的时候实在太过震惊,他的脚在树上滑了一下,这就好比拼酒时岔了口气,先输了一筹,倘若对手喝不了几杯倒也罢了,倘若也是个海量……
风中已萦绕着秋濯雪身上淡淡的花香。
颜无痕的额头几乎流下汗水来,他很清楚,即便是慈悲为怀的菩萨,只要被人发现了最不愿为人知的秘密,都一定会变成地狱里的夜叉。
在这个最要命的节骨眼上,颜无痕本该连一口气都不敢歇,他却偏偏停了下来。
他并非不想走,而是他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风满楼。
遇到阎王的人,总难免会觉得夜叉还有几分亲切,只是考虑到颜无痕正好偷听到的是有关他们二人的秘密,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自己如何才能死得稍微好看一些。
风满楼的身上没有杀气。
江湖上的人若动了杀念,身上必然会流露出杀气,杀性过重的人身上甚至还会带着戾气。乃至于天底下第一流的刺客,在出剑的那一刻,也一定会暴露出自己的杀气。
正如停在颜无痕身后的秋濯雪,他身上的杀气虽已淡去,但仍然存在。
即便颜无痕没有转头,也仍感受得到那双多情的凤眼必然在自己的要害上打转。
可凡事总是有个例外,江湖上有一位剑客,他没有杀气也能杀人,这位剑客的名字正好就叫风满楼。
风满楼的身体决不允许他负荷如此沉重的情绪,因此他在出剑夺走人的性命时,也如赏月观花一般,毫无半点杀气。
这也就意味着,颜无痕连他什么时候会出剑都推测不了。
任何人都不会在这样的一把剑前妄动的。
秋濯雪很吃惊风满楼的出现,事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他根本没有时间通知对方,即便是杨青反应过来,风满楼本也不该来得这么快。
“他偷了我的东西。”风满楼很快就说明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也偷了你的东西?”
秋濯雪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宁愿颜无痕偷的是东西。
事关自己的名声,颜无痕顿时愤愤不平起来:“什么叫偷!我只是借!只是借!等我完成赌局之后就会再给你送回来的!”
秋濯雪问道:“你偷了什么东西?”
“只是借!我只是拿了他的剑穗!”颜无痕更大声地喊起来,试图维护自己的名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剑穗来,“我还写了借条在桌上呢!”
“不问自取,便是偷。”风满楼毫不动摇。
秋濯雪定睛一看,的确只是风满楼剑上的装饰,这东西既非他人的心意,也非是绝世珍品,时间也已久远,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风满楼的剑穗。他实在想不通颜无痕为什么要偷这样一个东西。
“哼哼,倘若是偷,我何必要写下自己的名字,跟归还的日期。”颜无痕挑了挑眉毛,“这就是借!”
颜无痕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大多是出在那张嘴上,他本人并非是偷鸡摸狗之徒。
秋濯雪忍不住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偷这个剑穗?”
“是借!”颜无痕强调道,然后眨了眨眼睛,“因为我跟别人打了个赌。你也喜欢喝酒,你应该知道,男人喝酒时要是不吹几句牛,那简直一点乐趣都没有。我当然不是个扫兴的人,所以我就跟喝酒的朋友们夸下海口,我要做一件既刺激,又危险的事。”
“比如在风满楼这种绝顶剑客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他的一样东西?而且你还挑了最危险的东西,风满楼每日都要练剑,你居然偷他的剑穗,够自信。”
难怪风满楼会来得这么快。。
秋濯雪忽然笑了:“我想你这顿酒一定喝得不多。”
“你怎么知道?”颜无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因为你起码醉得不太厉害,知道来风满楼这里偷东西,而不是越迷津。”
颜无痕完全被说中了心思,他嘿嘿笑起来,不过还是纠正道:“是借。”
寻常的剑客若听到这番话,难免要问一句为什么,风满楼却一声不吭,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好奇为什么自己要比越迷津更好偷一些。
秋濯雪淡淡道:“你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但起码还有一个优点,从你嘴里说出去的话,往往都不会反悔。因此我想,你夸口时一定已经想好了怎么偷,你是跟着我来的。”
“我不是偷,只是借!”颜无痕再次纠正,不过他实在忍不住,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动起眉毛,“你说得一点不错,风满楼总比越迷津安全。我知道你是风满楼唯一的朋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给他来送药,而且我与你打过几次交道,你不但能分风满楼的心,还是个好人,就算被抓住了,你说不准还会请我喝酒。”
“我毕竟不过是想试试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急着找死。”
说到这里,颜无痕突然想到刚刚听见的秘密,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算盘本来打得很响亮,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如果不是这么尴尬的情况下,秋濯雪也许会为这件趣事请颜无痕喝酒,毕竟能从风满楼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他的东西,的确是值得夸口的本事。
“我没有答应借给你。”风满楼冷冷道。
颜无痕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嚷嚷起来:“你要是答应借给我,那就不是我的本事了,倘若你与越迷津比剑,难道你会客客气气地请越迷津让你赢吗?”
风满楼的眼中已布满风雪。
颜无痕的声音立刻又小了下去:“你看,就是这个道理。”
风满楼凝视着他:“即便按照你的道理,你也输了。”
“要不是……”颜无痕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秋濯雪,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飞快地转过头来看着风满楼,侥幸问道,“罢了,愿赌服输,既然我已经被你发现,呃,我若把穗子还给你,你会放我走吗?”
“他不会。”风满楼简洁道,“所以我也不会。”
颜无痕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的脸看上去好像想哭,又勉强自己挤出笑容来:“难道他想杀人,你就要帮他放火吗?”
风满楼淡淡道:“我甚至可以帮他杀人。”
秋濯雪:“……”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颜无痕静静地看着风满楼,好似已经认命:“那少年说得果然不错,你们确实有染!”
秋濯雪:“……”
即便镇定如风满楼,也不免疑惑地皱了皱眉,他自然看向了秋濯雪,却发现自己的这位巧舌如簧的好友看上去竟好似有些说不出话来。
“来吧!”颜无痕悲壮地一抬脸,紧闭双眼,“起码我在临死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这比拿走风满楼的东西更刺激又更危险,我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秋濯雪:“……”
“他对你做了什么?”风满楼问道。
颜无痕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听到了一个不该听的秘密!”
风满楼看都没有看他:“我没有在问你。”
颜无痕又把眼睛闭回去了,不过这次他眯着两只眼睛,偷偷地看着风满楼跟秋濯雪。
秋濯雪望着风满楼干净的眼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杨青真诚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他实在难以启齿,于是缓缓叹了口气:“他不过是听错了一些事。”
“我的耳朵好得很!绝无可能听错!”颜无痕怒道,“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秋濯雪!你可以污蔑我偷东西!却绝不能污蔑我的耳朵,我虽然口无遮拦,但是我听见什么就说什么,绝不会故意胡编乱造!”
秋濯雪:“……”
秋濯雪身上的杀气又浓了起来,他本带着微笑的脸上,竟连一丝笑容都找不到了。
颜无痕的声音虽然很大,胆子却很小,立刻又服软道:“呃,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听一听你想说的话。”
还不等秋濯雪说话,风满楼忽又问道:“刚刚为何他说我们有染?”
秋濯雪:“……”他脸上刚刚绽放的笑容瞬间僵硬住了。
风满楼看着他:“也许他会听错,但我不会。”
“他对我们的关系,略有一些误解。”秋濯雪简直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说话,“等我同他解释完了,就不打紧了。”
风满楼沉吟片刻,又问颜无痕:“你为何有此误解?”
颜无痕撇了撇嘴:“什么叫误解!每个人对事情本就都有自己的看法,我不过是听见一个少年对你们关系的看法,觉得很有道理罢了。倘若真是误解,怎么我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脚滑,秋濯雪却立刻就追了上来,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错愕!”
人在大受刺激时,反应往往会慢上半拍,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可秋濯雪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高手所面临的危险与困境远远超出寻常人,他的身体乃至思绪似乎已被打磨成了另一种坚不可摧的武器,任何寻常人会犯的小毛病,他绝不会犯。
只是秋濯雪总不能对着颜无痕自夸,他只能无言以对。
“更何况,我这些天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庄子对那少年简直如小少爷一般,我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但也知你们亲密无间,他难道是故意造谣来坑害你们?”颜无痕飞快道,“我对我的轻功还是很自信的,当时又没外人,他何必撒谎,想来一定说的是实话。”
秋濯雪终于忍不住:“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也许还不懂事,不明白许多事!自然难免会说一些胡话。”
“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会知道两个男人也能两情相悦!”颜无痕瞪大眼睛,“难道你想告诉我,是他慧根天成吗?!”
秋濯雪:“……”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也很想知道杨青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