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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事起凉州 ...

  •    初春的塞北,还很寒冷,荒芜的大地残留冬雪,天色阴沉似乎又有一场风雪将至。

      远处的天边,有一个黑衣男子牵着两匹黑马缓慢行走,一匹马背左右两边各驮着一个覆盖黑布的竹筐,另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裹着红色斗篷的女孩。

      女孩哼唱着首独特调子的小曲,她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中:

      南风未起兮

      萤火没青萍

      新红复十里

      归者遥无期

      南风未起兮

      青萍逐月去

      十里花相随

      年岁兮无归

      ……

      歌声往远处飘去,好似吸引了什么,突然前面有一匹白马飞快地朝他们奔来。

      “父亲,难道是他们追来了?”女孩莫名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朝他们奔来的马。

      “不像,我们走的并非官道,他们没有那么快追来。”男人摇摇头否定了,随即翻身上马,“抓紧了,我们前去看看。”

      女孩点头,他们父女俩便策马迎向那匹白马。

      还未走近,女孩就看到白马停止了动作,突然倒地不起,而马背上,掉下来一个着铠甲的人。

      “父亲,好像马上有人?”

      男人停稳后,将女孩抱下马,“看样子是受伤了。”

      白马已经死了,一旁的身着铠甲的男子血肉模糊,身上到处是伤口,后背插着三支箭,头发混合血液凝固在脸颊上,看不清此人模样。

      “父亲,他还有救吗?”女孩看着父亲在查看男子的伤口,她有点担心,他们四处行医救人,遇到过许多受伤的人,可她也未曾见过身受如此多伤的人。

      “有。”男人将男子身后的箭折断,抱他到驮竹筐的马背上,并盖上自己的斗篷,仔细压好,“我们去城里寻住所,天寒地冻,此人流血过多不能久留在这。”

      于是,男人和女孩改变了前进方向,朝着东方策马而去。

      这一年是长德二十五年。

      长德二十五年是女孩晚秋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年。

      在读初中的她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那日父亲醉酒后照例打了她,最后她被一脚踢倒在地,不过这次不同以往,她的后脑勺磕到了铁制桌角,她躺在地上,感觉到头发间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她的心脏跳的飞快,她慌了。

      晚秋努力的想站起来,她要出去,她要去找医生,她要活着。可是,醉酒的父亲又给了她一脚,她奄奄一息的望着天花板,渐渐没了呼吸。

      她多么舍不得啊,她努力学习,只想逃离这个家,可是她没有想过离开是用死亡换取。

      当晚秋仿佛从噩梦中醒来,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晚秋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她所知的历史相差甚远,哪怕是同样的皇帝姓李的唐朝,却是不同的大唐。这里的皇帝制度形成于两千年前,史书记载可追溯至七千年前,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晚秋作为新生儿诞生是幸运的,她拥有逐渐适应古代生活的时间,毕竟哪怕是平时说话的语言她都听不懂,更何况那些脱离现代遥远的事情。她曾以为是上天眷顾可怜她,可她的母亲却在生下她不到半年就去世了,此后她就随着父亲过着居无定所的躲藏生活。

      晚秋的父亲东野复玄是一名医者。

      多年来他们父女俩就以给人看病为生,走走停停躲躲藏藏。晚秋虽然身体是小孩子,可她心智不是,她明显知道父亲是在躲避追杀,至于到底在躲谁?原因是什么?晚秋却不知,她只知道以后怕是难得安生。

      ——————

      碎叶城大将军府。

      更深人静,整个将军府唯有一处房屋还灯火通明。

      屋里地上铺设着厚厚的西域风情的羊毛毯子,屋中间是一个大炉子,炉火通红,暖意洋洋。

      李长逸安然睡在床上,他已经昏睡了三天。

      对着床的位置坐着一位着玄色官服的男子,一旁是两位穿着白衣的下属,他们脸上满是担忧。

      晚秋站在床头仔细打量着梳洗干净的李长逸。

      李长逸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早就听闻九皇子李长逸勇猛善战,这几年带兵北入打的呼屠人节节败退,马上要将碎叶收回,没想到这样难得一见的大人物竟然会出现在他们父女俩面前,还是身负重伤的出现。

      晚秋不解,包括这屋子里的人都不解缘由,率军追击呼屠王宇文铎的李长逸在战乱中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被残部保护逃走的宇文昂。李长逸带领的小队人马在追赶中和他走散,待到李长逸被晚秋父女带回碎叶城已经是三天以后。

      东野复玄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

      “先生,按你所说九副药以后就会醒,这已经是第九副药了,李长逸该醒了罢?”着玄色官服男子起身,坐到床边,扶起李长逸。

      “施相公,”东野复玄朝着玄色官服的男子微拜,“将军明日自会醒来,已无性命之忧。”

      施正卿接过药碗,把汤药慢慢喂给李长逸,李长逸也一点点的喝下去了。

      “如此便好,这三日有劳先生,等他醒来定有重谢!”施正卿低头看到面色较前三天红润的李长逸松了一口气。

      “大人,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他打了胜仗,保全我大唐疆土,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好好的。”晚秋望着好起来的李长逸,心里满是欢喜。

      施正卿闻言,难得一笑,“所言有理,他是被老天爷眷顾之人。”

      喂完药,施正卿要去处理事务了,再次谢过东野复玄:“劳烦先生照顾,有什么需要给隋夜和房着吩咐,他俩是李长逸的部下,都是可信赖之人。我还有一堆的事,李长逸不醒,我要忙死了!”

      “是,施相公!”隋夜和房着齐声回答。

      施正卿离开后,东野复玄照例给李长逸把脉,许久,东野复玄对晚秋说道:“晚秋你来看看他的脉象。”

      “先生,不是说殿下要好了吗?为何要小娘子给殿下把脉?这不妥当罢?”隋夜不解。

      “安心,无事,父亲只是希望我能够给一点参考,虽然我年幼,但是我已经随父亲诊治过许多人,知晓脉象我有我的一套看法,多一分见解总是好的。”晚秋说道。

      隋夜其实还是不放心,一旁的房着微微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只是把脉而已,无妨。”

      房着是自幼学医,这些年跟随李长逸左右,为其医治了无数次伤病,可这次他的确遇到棘手的伤情,还好东野复玄妙手回春,不然他房着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既然如此,还望小娘子把脉以后告知你的见解。”

      晚秋点点头,她半跪床边,小心摸着李长逸的手腕,本来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她将李长逸的手盖好被子,一言不发地盯着房着和隋夜。

      房着注意到晚秋脸上的变化,欲言又止。

      “小娘子,实不相瞒,殿下天生有顽疾,所以他的脉象不同于常人。”隋夜倒是直接明了。

      “天下人皆知,九皇子天生顽疾,可是不知是何顽疾。在遇到九皇子时我就发现了,九皇子的体质可以说是强于一般人,因此这些伤他都能撑下来,但他却又远远弱于一般人……”东野复玄不知道如何去描述,既然是皇家之事,他们不过是普通的人,还是不要过多的言语。

      “父亲……”晚秋抓着东野复玄的衣袖,“能救治吗?”

      东野复玄摇了摇头,“傻孩子,又在说笑了,这是天生顽疾,皇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无法,我又如何救得?”

      晚秋默然。

      她知晓,通过刚才的脉象,她发现李长逸的心脏跳动极慢,不仔细都很难发觉在跳动,想来是心脏的问题,如果是以前的那个世界或许还能开刀做手术,但是现在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东野复玄一把抱起晚秋,“我们就先去休息吧,皇子让他们二位照看。”

      “嗯。”晚秋随口应和。

      房着和隋夜拱手:“送先生,慢走。”

      隋夜开了门,东野复玄点点头,抱着晚秋出去了。

      关上屋门,隋夜看房着在给李长逸把脉,他问:“如何了?”

      “好转了,应该明日就可以醒来,没想到此人医术了的。”

      隋夜笑,“你这是遇到对手了?”

      房着没理会隋夜,给炉子加了些炭火,炉火烧的旺盛,火光映红了房着的脸,“那人能治好殿下的伤,应该不是一般人,明日殿下醒了定会派你去打探那人的底细,估摸着会留下那人,我倒是希望如此,也好多请教请教,不过你应该担心你自己。”

      “我担心何事?说笑!”隋夜盘腿坐到房着旁边。

      “不要忘了是你随殿下去追击宇文铎,可你们却迷了路,殿下一个人不知所踪,明天有你好果子吃的。”

      隋夜面如死灰,房着还不忘伤口上撒盐。

      “你的失职自有军法处置,殿下又不会怎么样你,做这个表情作甚?”

      隋夜想弄死房着的心都有了,“殿下会做甚你比我清楚!你赶紧闭嘴,我要出去透透气,气得我肝痛!”

      语毕隋夜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房着偷笑,“恕不远送!”

      ——————

      漆黑的夜里,一团火光突然出现,照亮了屋子里的一切。

      东野复玄点着蜡烛,就着盆里的冷水洗脸,水刺骨得冷,他瞬间精神,便去点炭火盆。

      “晚秋,我先把火燃起来,等下我去打热水给你洗漱,这水冷,不要着凉了,明日李将军醒了我们就离开。”

      晚秋双手枕着下巴,趴在床上,注视着东野复玄。

      “父亲,你手腕上的伤口怎么样了?才结疤没多久,你又……”

      东野复玄朝晚秋抬起左手臂,露出缠着白布的手腕,毫不在意的说道:“我已经小心包扎好了,没有大问题。”

      “那小问题呢?”

      “手有些不听使唤罢了。”

      晚秋有些生气,一骨碌爬下床,站在东野复玄的面前,气鼓鼓的瞪着他。

      东野复玄半蹲,正好与晚秋一般高,他捏捏晚秋的脸蛋,笑道:“莫担心,我还要照顾晚秋,照顾一辈子呢,手可不能坏了,坏了就抱不动晚秋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晚秋很喜欢那个将军,我可是看出来了,所以定不会放着他不管,下不为例!晚秋作证!好不好?”

      “谁喜欢他了!我只是觉得他很厉害而已!”

      晚秋急忙解释,可东野复玄咂咂嘴,将柴丢入火炉,站起身来摸了摸晚秋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是是是,不喜欢,但是你看,救他本来就是医者的该做的事,你说他是厉害的人,所以我豁出了命也要救的。我知晓你担忧我,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怕死,我心里有数,晚秋要听话,小孩子要像个小孩子的样子,不要总是操心这样的事情,我可怕以后老了去见你娘她会怪我,晚秋要快快乐乐的长大,这样我才会安心,懂吗?”

      “懂!”晚秋点点头。

      “这才对,困不困?”

      “困了。”

      东野复玄把晚秋抱到床上,对她说道:“乖乖坐好,我去打热水,洗了脚再睡觉。”

      晚秋晃动着腿,扬起头,“好,父亲给我洗脚脚~洗脚脚~”

      东野复玄温柔的一笑,随后出了门。

      晚秋向后一躺,瞅着床顶的帷幔,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的心智早就是大人了,这小孩子的身体做什么事让人说起来也不过是聪慧懂事,还是小孩子。

      若说喜欢什么人,也不会有人当真,晚秋其实很喜欢李长逸,不过应该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晚秋真的觉得李长逸英勇善战,是个大英雄。

      早就听说过了,李长逸贵为皇子,没有安于享乐,被派来这荒凉的西北打仗,捷报频传,让人刮目相看,不仅这边塞的百姓,整个大唐的百姓都应该感谢他。

      晚秋作为穿越重生的人,她自小受到了强烈的爱国主义教育,她敬佩军人,她热爱着祖国的每一寸土地,她很清楚,不论是上辈子的国,还是如今的大唐,都是她的国,像李长逸这般的人都是令她尊敬喜爱的。

      所以当她一眼看到穿着大唐铠甲的李长逸才会格外关切,一部分是医者仁心,一部分则是对军人的敬佩仰慕。

      晚秋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学习医术,她想救他,这般厉害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

      ——————

      后半夜里下起了雪,洋洋洒洒的落满大地,到天亮的时候已经积了很厚。

      西北的春天总是来的很迟,这里看不到属于春天的颜色,雪落下后给人还处在寒冬的错觉。

      整个碎叶城尚在沉睡中,寂静无声。

      温暖的屋子里,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开的响声,本来还在睡觉的李长逸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侧过头,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四周,忍着伤痛下了床。到衣柜拿了件白色衣裳开始穿,每动一下他都面无表情,虽然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身上伤口的痛感随着动作逐渐强烈,可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李长逸的脸色略显苍白,神色却坚定,看不到疲态。他站的笔直,身形匀称,边塞朔风吹拂下的肌肤是显现男子气概的小麦色,剑眉飞挑,鼻子高挺,头发披散,十七岁的少年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也难掩那完美无瑕的五官,但是他那孤傲清冷的气质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李长逸穿好衣服习惯性的拿起悬挂在书案前的佩剑,李长逸看到这个陌生的剑愣了一下,才去开了门。

      门一开,刚准备推门而入的房着和隋夜面上一惊,随即拱手道:“殿下!”

      李长逸扫了一眼外面,天刚蒙蒙亮,雪还在下,朝房着淡淡的说道:“去备早膳。”

      然后又对隋夜说道:“领罚,绕城跑十圈,拿到四个城门卫队的手信。”

      “啊?!”隋夜简直不敢相信,张大了嘴巴,正要说什么,又没了底气,不情愿的回答,“知道了,我这就去。”转身快步离开。

      房着心里给隋夜捏了把汗,乖乖,十圈,怕不是要累死。

      李长逸关上门,房着耸耸肩,去厨房拿了早膳。

      早膳是昨天夜里吩咐过早些准备的,小火慢熬的白粥,一些小菜,都是适合病人的吃食。

      李长逸几天没有进食,将熬的粥都吃光了,吓得房着考虑要不要吩咐下去再准备些的时候,李长逸放了碗,“撤了罢。”

      丫鬟进来很快收拾了碗筷,房着本打算一起出去却被李长逸留了下来。

      “我有话问你,”李长逸端坐在火炉旁旁,眼神深邃,“我如何回来的?凌霜呢?”

      凌霜是李长逸的战马,已经跟随了他多年,他们感情深厚。凌霜聪敏,哪怕自己身上已被数不清的箭矢射中,仍不忘带着伤重不醒的李长逸从乱军中一路逃出,它在茫茫荒野中迷路了,直到遇到了晚秋父女俩,它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他们狂奔而去。

      房着朝着李长逸一拜,叹了一口气,“殿下,是一对父女将你带回碎叶城寻驿馆的时候我们发现你的。凌霜已经战死,我已经派人将凌霜带回了,不知如何安排?”

      李长逸听了足足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的说道:“我们初到凉州的时候,驻军地的旁边有一大片雪松林子,就将凌霜埋在那罢。”

      “是!”

      李长逸又问:“父女?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可知晓?”

      “这……”房着突然结巴,他恼死了,东野复玄没有说过自己叫啥,他也没有查到,只有——“没有查到那人的姓名,他也不肯告知,只知道他的女儿叫晚秋。”

      “呵。”李长逸冷哼一声。

      房着惭愧的低下了头,“殿下……属下无能。”

      “确实无能,想必给我诊治的也不是你。”

      房着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长逸轻抬起手臂,拉下衣袖,露出包扎着的伤口,“何时你这般细致过。”

      整齐排列的布条,间隔都相同,不紧不松的包裹伤口,打结处也是巧妙的隐藏在布条下,足以见得包扎伤口的人是何等细致严谨。房着虽然医术上仔细认真,但是在这些方面向来是一通乱包管用就成,隋夜曾经吐槽过房着的手艺:对着一块肉五花大绑的技艺。

      “殿下,是那对父女给你诊治的,那个男子医术精湛在我之上,他的女儿虽然不过六岁,也略通一些医术,他们替你把脉以后马上就知道顽疾有异,其实我想向他求教,可他似乎有所隐瞒,不愿多说,我也只好作罢。”

      “这几日呼屠有何动向。”李长逸话锋一转。

      “殿下,呼屠人自从上次一战后,大军全部撤离了大唐,这些天一直很安静,探子也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房着说着激动起来了,“感觉我们马上就可以凯旋了!”

      “施正卿让你们按兵不动?”

      “因为你不见了,施相公说先寻你,你回来以后施相公说等你醒了再做打算,毕竟呼屠人已经退到咱们国土外了。”

      李长逸闻言说道:“我倒要看看施正卿见了我怎么给我解释。”

      “殿下的意思是?”

      “不乘胜追击难道还要等呼屠人主动来犯?”李长逸面无表情的质问道。

      房着语塞。

      “此事,我稍后会去找施正卿,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殿下,还有比打呼屠人更重要的事?”

      李长逸拿起放在身侧的佩剑,起身说道:“如你所言,我们已经胜了。还是先去拜访一下救命恩公罢,带路。”

      房着领着李长逸去了客房,可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人在。

      “殿下,那人说过你醒了就要离开,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房着想了想,“殿下,我去问问看。”

      李长逸摆摆手。

      过了一会,房着回来了,“殿下,我问了,我去准备早膳的时候,他们就拜别了施相公,施相公没留住他们,听说往北门去了。”

      “去备马。”

      “殿下,这天还在下雪,你的伤也需要静养啊!”

      李长逸没有回答,径直朝将军府外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事起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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