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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轰轰烈烈 ...

  •   方过卯时,冬日里的天亮得晚,仍旧是漆黑一片,只是远方天际微微渗透出浅淡的青白之色,借着光隐约可见汉白玉的雕龙台阶绵延数百米,从宫门前直通至乾宁正殿之内,气势恢宏,尊贵非凡。
      一个纤细的黑影向此处跑来。

      守在殿外的金吾卫眼中寒光掠过,举起灯笼厉声喝道:“谁?胆敢擅闯乾宁殿!”

      昏暗的光映在来人的脸上,眉目端正干净,算不得绝色却自有一种矜贵之气。朔风凛冽,吹得灯笼里的烛芯摇晃了一下,在她脸上打出斑驳的光影。

      “是本宫。”她面色苍白,睫毛上挂着一层细密的冰霜。

      “长......长公主?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几位金吾卫面面相觑,诧异道,“陛下正在早朝,您若有事可先至偏殿稍侯片刻。”

      “本宫有要事。”她眼眸微冷,见他们没有放行的意思,索性亮出一块腰牌,脸上少有地带了怒气,“让开!”

      这是龙印,见此牌如见先帝,除去当朝陛下,无人可阻。
      金吾卫即刻便让她进了殿。

      寒风呼啸,簌簌雪花飘落无声,守卫们在夜色中眼神交汇。
      想必又是为了那人......

      —

      “罪臣容清,身为宰辅却行通敌叛国之事,实乃大罪。现削去官爵,着派人押回京立即行刑。”
      “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大殿里一片鸦雀无声。

      帝王眸光锐利,缓缓扫过诸人垂下去的脑袋,满意道:“好,那就......”

      “本宫有异议!”

      是谁?竟敢擅闯乾宁殿,吃多了撑的嫌命长?大臣们惊异地向殿门处看去。

      天未大亮,大殿中燃着火烛,墙壁之上镶嵌的夜明珠颗颗莹润透亮。来人一身厚重繁复的青黑直裾朝服,头戴冠冕,衣上所绣金凤闪烁着隐隐的暗光。

      端庄尊贵,气度沉稳。
      是长公主。

      “云城。”皇帝的脸色瞬间铁青,眼神阴郁,“朕记得两月前刚下了旨意,令你在府中反省不得出来。”他声音冷然,“怎么,这是打算抗旨了?朕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来人,将她带下去!”

      “慢着。”云城缓缓扫视了一圈一拥而上的金吾卫,手腕一翻,一块金色龙印熠熠生辉,她一字一句冷声道:“本宫身为长公主,有参政议政之权,先帝龙印在此,你们谁敢拦本宫?”

      金吾卫被她手中的东西震住,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陛下。”云城迎上皇帝冷似寒冰的目光,“臣有言要谏。”
      发间金凤钗叮当作响,她俯身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一,不可退兵。二,不能定容清之罪。”

      斩钉截铁的一道声音落下,朝中鸦雀无声。

      这位长公主当真是胆大,竟敢直言顶撞当今圣上。要知道,这位新君可是暴虐狠厉,杀人如麻。在这之前,已有不少进谏的老臣被拖出去问斩了。
      朝臣心中翻起一阵惊天骇浪。

      皇帝盯着云城,目光幽深,半晌未说话。

      文官列中有一绯袍的年轻官员慢吞吞地站出来,“殿下此言何来?”

      她抬起眸,沉声一字一句道:“陛下想要退兵求和,可西疆戎族兵强马壮,骑兵凶悍。数十年来摩擦不断,如今犹是,狼子野心昭昭可见!您为何会认为他们能为了区区岁币钱粮而偏安于大漠,放弃了多年筹谋?”

      “如若此刻退兵,臣断言,西疆绝不会善罢甘休。”云城道:“为今之计,只能死守边关,方可保我大梁安危。”
      “朝中老将俱已不在,可用之人唯剩容清一人。臣不便为他开脱,只恳请陛下,问罪之事且暂缓,待击退戎族,回朝之时再议不迟。”

      “且臣仍是觉得......此事有蹊跷。”她皱紧了眉,“恰逢容清带兵出征之时却从他府中寻出了与戎族皇子来往的信件,这时机,也太过凑巧。”
      “容清擅工笔绘画,因此所书也极有风骨,自成一派。臣去瞧过,那信件上的字迹虽是像极了,但终究不同,臣以为此事......”

      御台之上却传来一声轻笑,众人抬眸看去,却见竟是后宫中的贵妃袅袅前来,穿着一身轻透的纱衣,娇笑着坐在皇帝大腿之上。
      皇帝也不怪罪,反倒是一把搂住了美人,轻轻揉捏着她的腰肢。

      “朕下旨让你在府中好好思过,你倒好,擅自进殿便算了,听你这话,还去过大理寺?”皇帝微掀了下眼皮,缓缓看了下首众臣一眼,慢慢地,极轻地吩咐道:“把看守长公主府的侍卫和大理寺官员悉数押入大牢。”

      闻言,大理寺官员双腿一软,登时便跪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众臣心中叹息着垂下了目光,眸中划过一丝不忍。

      “陛下!”云城愣了一下,急急站起身欲阻拦。

      “云城。”皇帝垂眸漫不经心地调笑着身上的美人,淡声道:“容清一月间连丢了十三座城池,且这些城郡在信中均有提及,这难道会是巧合么?”

      云城猛地僵立住。
      纤瘦的背影在幽暗的殿上微微颤抖着。

      皇帝面色阴郁,沉沉的若屋外呼啸而过的北风。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搂着美人站起身,“国库所剩银钱不多,且下个月又是丹儿的生辰。”皇帝看着怀中的贵妃,面上显出几丝暖意,“这仗不必再打了,传朕旨意,退兵回朝,戎族要什么,给他们便是。至于容清,按叛国罪带回来处斩。”

      窗外晨曦尚未显露,云层黑压压地盖在头顶之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城眼睫微微一颤,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缓缓握紧了。许久,她转过身,静静地抬眸看着上首那人,低低地笑出了声。

      悲凉的笑响彻于殿中,沉沉地击打着每个朝臣的心。

      皇帝蹙紧眉,正待吩咐人将她带走,却被打断。

      “自你继位以来,不理朝政,冷落忠臣,骄奢淫侈宠幸奸人,这便罢了。”她眼中有湿意,冷笑着道:“外族进犯如此严峻之时,你不想着如何补救,反而诛杀贤臣,因美色误国!”

      “云城!”皇帝面色一寸寸沉了下来,“莫要放肆!”

      “放肆?”云城似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笑了两声,摇着头道:“也不知是谁放肆。”

      “云池,本宫父皇母后待你如何你扪心自问!今时今刻,你可曾有一瞬良心不安?”

      “前朝旧臣已被你尽数诛杀殆尽,还剩一个容清,和本宫。”云城冷冷低笑一声,抬起下颌,眸中一片寒意,“那倒不如连本宫一起杀了。也省得这块龙印梗在你心里,日日夜夜不得安睡。”
      “皇叔......”她弯起唇角,笑得诡谲,“想要侄女的这条命......已经很久了吧。”

      云城的声音极轻,却似踩着了云池的痛脚。

      皇座前桌案上的一个杯盏生生被他捏成了碎片,茶水滴滴答答地顺着高台流了下来。

      他眯起双眸,冷冷地看着下首的人。
      云城亦是抬眸,毫不退却地看着上首之人,目光清凌凌的,一片冰凉。

      朝中只剩下了贪生怕死之辈,此等情景,谁也不敢再吭一声,都垂下了脑袋。
      殿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许久,云池忽地凉凉笑了一声,他随手从身边金吾卫身上抽出一把长剑,抬手执到云城脚下。
      叮啷一声脆响,锋利的寒光将屋旁的烛火晃了一晃。

      “长公主云城情深意重,为给丞相容清作保,自刎于殿。”他淡淡地道,看着她的眸子,“朕,感其大义,特准容清率军继续同戎族作战,待回朝后交由大理寺亲审。”

      寒风掠进大殿,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大梁男女皆可继位,陛下忌惮长公主朝臣也都知晓,却不知......竟到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

      北风穿堂而过,她发间的珠钗轻响。
      云城垂眸看着长剑,寒光泠泠,刺得她眼睛有些发涩。

      从他继位至今,因着容清处处周旋,她才苟活至今日,否则......早该在即位大典的那一天随父皇母后去了。

      今日来,便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她这个长公主当了这么多年,也总该为大梁做些什么。

      只是,此后便见不到他了......云城的眸光有些黯然,可随即便释然地低笑一声,终究是无缘也无份。

      她笑着捡起那把剑,慢慢站起身,“昔日恩师杜嵩血溅朝堂,以死明谏,今日学生也效仿一回。”
      “还望陛下遵守诺言。”

      刀锋逆转,横斜在脖颈之上,不过一刹那间,血液便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大殿。

      鲜红色血浸透了朝服,映着微弱的天光,显出冷冷的色。

      —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抽离。
      迷迷糊糊中蓦地听到一声巨雷惊天巨响,开天辟地的气势惊了她一惊。
      她睁开眼,混沌迷蒙,一片虚无。

      “你是谁?”
      “我是......”那声音犹豫了一下,似在琢磨措辞,“我是你祖宗。”
      云城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我还是你祖宗呢!”

      那苍老的声音被她气得噎住:“你......”
      “苍天在上,真的是祖宗。”那声音十分无奈,“我是来救你的。”

      “你闲的?”云城不给他面子,“我又没求着你。”
      “你还年轻......”
      “都三十好几了,还年轻呢?”云城阴阳怪气地嘲讽。

      “你这兔崽子!”那声音蓦地拔高了,也发起脾气来,“老子救你要费多大的功夫,你就这态度?”
      “你一厢情愿。”云城一向嘴上不输人,“还怪我......”
      话刚说到一半却猛地被一股大力卷起,漂浮在虚无中,急速地向某一个光点飞去。

      “哎?”云城不高兴地大喊一声,“这干什么呢!”
      “送你回去。”那声音没好气道。

      “藿!你是不是有病!我都说了不回去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呢......”她尖利的嗓音回荡在虚无中,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半晌,那苍老的声音冷嗤一声,“小兔崽子,跟我斗?哼!”

      —

      雷声不断,铺天盖地的大雨兜头而下,寒意透骨。

      西疆军营的主帅营帐中燃着昏黄的油灯,案前那人披着雪白的大氅,眉目温润,面色有些许苍白,偶尔发出几声低哑压抑的咳嗽。

      这样大的雨。
      他听着帐外的雨声出神,冬日里竟会打雷下雨,也是桩奇事,天有异象,必有悲怨。
      这是怎么了?

      一铁甲将军掀起帐帘携着浓重的湿气进来,踌躇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开口。

      容清淡淡地笑了,温和道:“是陛下派来的人到了吧,请他们稍等片刻,待我批完手里的这本文书就启程。”

      “大人,不必了。”
      “嗯?怎么?”容清抬起头,眼底些许诧异。

      万军当前眉都不皱一下的汉子却忽地红了眼眶,哑着声道:“长公主死谏,请陛下还您清白,坐镇边疆。”

      大帐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手中握着笔片刻未动。

      蓦然“吧嗒”一声,好大的一滴墨落于纸上,容清垂了眼看向那墨迹,神色如常。

      半晌,容清低低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剧烈,一口鲜红的血喷涌而出,在纸上洇染出一块殷红的印迹。
      “大人!”

      —

      “公主!你快醒醒,你别吓奴婢呜呜呜呜。”
      “城儿啊,太医!公主怎么还不醒!”
      “皇姐......”

      聒噪。
      云城皱了皱眉,死了也没个清净,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晨光刺目,她缓缓睁开眼。
      父皇,母后,云川,还有侍女夕颜,一个个眼巴巴地围在她榻边,神情焦急。
      他们身后还跪了不少的太医。

      云城愣住。
      这是......一家人在地府里团聚了?

      不对啊,她闯宫之前明明记得云川刚同她的小情人闹翻,将自己锁在屋里没日没夜地哭呢,这怎么......
      难不成皇叔也对云川下手了?
      她一时心头火起,这畜生,当真是丝毫情面也不留了?

      云城转了转眼珠,头顶月白色的轻纱床帐微微飘动,屋里熟悉的桃花香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甜。
      这是她出宫建府前的寝宫。

      地府里待遇还不错,她想着,眼眸微转,停在了枕旁的一枚香囊上。月白之色做底,上绣红梅几株,只是这绣工尚有些粗糙。

      这......
      这是她多年前亲手为容清缝制的,但后来因为容清着实不解风情,她一气之下便将它扔了,这怎么......又回来了?

      云城怔住,缓缓抬眸,目光落于跪在前面的太医身上。
      是院正。
      她自刎前还曾同他说过话,他并没有死。
      况且云池有头疾,全仰仗院正医治,谁都可能死,他绝对不会。

      不是地府。
      那这是......

      她忽地想起那道苍老的声音。
      云城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绸缎般的青丝散落在肩上,她面色苍白,直勾勾地盯着那尚未完工的香囊,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手背。
      痛感清晰地传来,不是做梦。

      “我天,真是......祖宗?”她神色呆滞,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城儿你这是做什么?”母后见她神色有异,急急上前将她搂住,“太医,快来看看公主!”

      云城由着一群人摆布,她抬起头,看着本早已离她而去的人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眼眶不禁有些微湿。

      “皇姐,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云川埋进她怀里,脸上仍有泪痕。
      “我怎么了?”她顺嘴接了一句。

      话音刚落,云城便及时地发现她父皇的脸绿了。

      “皇姐,下朝的时候你瞧见了容相,急急跑过去时被石头绊倒栽进莲池中了。”云川觑着父皇的脸色,悄悄咬耳朵。
      云城愣住。

      她记得此事。
      这一年她二十二岁,刚好是喜欢容清的第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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