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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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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具尸首都劫走了?”宫中,印绶监内,书架后传来一道声音,如玉石相击,跪在地上的人头却垂得更低了,“……是。”
书架后的人终于找到东西,他抽出书册,从书架后走出来,身穿大红团花盘领窄袖衫,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衬得相貌更加秀丽,正是缉事司提督贺寻芳。
印绶监的书库每日都有小太监打扫,书册自然没有灰尘,但贺寻芳还是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边上的小太监眼明手快地递上一张手帕子,贺寻芳将书册擦了一遍,放在桌上,又换了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一根一根,从指缝到指尖,擦得很细致,都擦完,他才满意地翻开书看了看。
这期间那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直到贺寻芳又开口,“对方三个人,你们两队人,没把人留下,尸体也丢了,缉事司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废物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羞愧一般重重地磕了个头,“属下无能,请提督责罚!”
贺寻芳坐在圈椅上,抬头看向他,“劫尸体的是什么人?”
“两女一男,一个年纪颇大,声音嘶哑,手背有烧伤疤痕,善射,旁边人叫他‘古老头’,一个妇人打扮,年纪大约三四十,善使飞镖,镖上□□……”他拍了拍手,门外候着的人捧着托盘进来,盘上放着一枚飞镖。
贺寻芳伸手要拿,他叫了一声“提督。”又看向站在边上的小太监,小太监从这人深邃得不似大梁人的眸子中读出他的意思,迅速掏出一块帕子,托着飞镖递到贺寻芳面前。
贺寻芳就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这飞镖样式普通,除了镖尖带着倒刺,没什么特殊,他不由皱眉。
跪着的男人见状,接着道,“属下已经让人去查京城所有铁匠铺及药铺,镖尖残余的毒药也已让人去查验。”
贺寻芳点点头,“剩下那个人呢?”
“那人……”他有些踌躇,“那人身形较矮,武功高深,裹得严严实实,全程未发一言,所以……未能看清其人,但今日沿街搜查,于一处池塘中找到一件染血的外衣,正是那人昨夜所穿,那人应是受伤,属下已让人继续搜查。”
贺寻芳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兵分两路,一路去查血衣的来处,让几个熟手看看能否估计出此人昨夜大致行迹,另一路去查尸首,把地都给我翻一遍,七具尸首,本督不信能飞了。”
跪着的男人沉声应道,“是。”
城门口悬挂了几天的尸首突然消失不亚于当初有人劫法场给人的惊吓,大早上酒楼开门,伙计提着水出来,刚一抬头,瞥见城门口空荡荡的绳子,手一松,木桶摔在地上。
“哎呦……”水流了满地,拿着鸡毛掸子出来的掌柜骂道,“没吃饭啊?一桶水都……”伙计哆哆嗦嗦喊,“掌柜的,掌柜的,尸……尸首不见了!”
掌柜的一抬头,先是一愣,又是一惊,赶紧拉过那伙计,捂住他的嘴,“瞎喊什么?”他冲看过来的城卫笑笑,把人拽进屋里,“闭嘴,许是官爷把……带走了,瞎嚷嚷什么?”
真……真的吗?小伙计脸色发白,掌柜的敲他的头,“当然是真的,还不干活去!不干活都喝西北风啊!”
小伙计抱着头去收拾,掌柜的摇头叹气,他说的话自己都不信,缉事司把尸首挂在那儿让人提供线索,怎么会好端端把尸首带走?还大晚上偷偷带走……
他不敢再想,京城只怕又不安生了。
言府,晨光照进屋里,长夜小心地撩起幔帐,见小姐还在睡,便挥手带小丫头下去,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又进正屋,傅玉已经撩开幔帐坐在床边。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穿衣服,长夜给她理着袖口衣角,“咦”了声,“小姐昨儿穿的不是这件里衣吧?”
傅玉眼里划过一丝心虚,瞥了一眼床底,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究竟是哪里看出来不是一件?
“不都差不多吗?”傅玉一脸无辜,转移话题问,“今儿早膳有什么?我都饿了……对了嬷嬷呢?怎么不见她?”
“早膳已经叫人去大厨房取了,也该拿回来了……嬷嬷带人在收拾库房,说要把竹帘找出来,今儿天气好,洗刷了晾一晾,赶明儿好给窗户门边都挂上,咱们院子后面就是府里的小池塘,天热起来,虫蚁忒多,昨晚彩蝶就被虫子咬了,腿上起了好大的红疹……”
她没再提里衣的事,傅玉松了一口气,听到窗外杭嬷嬷的说话声,心里琢磨,她到底是什么人?那位‘古老头’又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将那些尸首藏哪儿去了?
随便垫吧了几口,傅玉带着长夜去荣寿院请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言老夫人还是慈爱的样子,她却总觉得她的态度没有那么热络了,还有柳姨娘所出的言五郎,五岁的孩子偶尔和她的视线碰到一起,立马转过去,出荣寿院的时候,往同一个方向走,他见自己走过去,拉着奶嬷嬷就快步跑远。
傅玉挠了挠头,她做什么了吗?为什么感觉他躲着自己呢?
她一头雾水,后面的言绮玉却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柳姨娘胡言乱语说了一通,没能将五妹妹送走,私下里必然和晋哥儿说了什么,她看向言湘玉,后者显然也知道,眼神躲闪,咳嗽两声,也快步走了。
言绮玉眉头蹙了蹙,上前叫住傅玉,“五妹妹,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傅玉犹豫了一下,摆摆手,“还是不了,我去看看黑珍珠。”
黑珍珠就是马球赛赢回来的那匹大黑马,毛发黑亮,叫黑珍珠再合适不过,不过最近言府管得严,不让她们出去,它被困在马厩里,不爱搭理人,吃得也少了,不大精神。
傅玉不放心,让人准备了些豆子,又拿着刷子给它洗刷,一遍洗刷,一边安慰它,“别不高兴哦,等过段时间,让出去了,我就带你好好跑两圈。”
她也想出去跑跑,但最近大概不能了,昨晚缉事司的人没落好,估计不会善罢甘休,就是不知道他们又会干什么?
“他们又干什么?”二楼窗边,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皱着眉,一脸厌恶地看着街对面缉事司的人,如今缉事司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们又一向那副打扮,一出现在这条街上,附近的人就注意到了。
旁边坐着的另一个书生就道,“还能干什么?说是查嫌犯,闹得是鸡飞狗跳……”
“嫌犯不是抓住了吗?”那先前说话的年轻人就问。
“你竟不知道么?抓住是抓住了,但又出来新的嫌犯了,昨夜,”那书生压低声音,“城门口出事了……挂着的几具尸体都被人偷走了,有人说,夜里还听见了打斗声……”
“哈?竟是如此?缉事司挂的尸体竟真的有人敢去偷,不过,竟还成功了,这可真是打了缉事司的脸……”一桌围坐的几人都不屑地笑了。
“可不是,所以他们又折腾起来,一家一家地翻,一个人一个人地查……”那书生看了看街对面粮店赔笑的掌柜和冷漠无情的缉事司人,嗤道,“他们哪里像嫌犯?不过是失了面子,拿百姓撒气罢了,真是狗仗人势!”
缉事司这样由太监掌管,完全不在朝廷法度之内的机构,这群读书人自然看不惯,又有人道,“就算要查,也该由五城兵马司查,审讯也自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他们抓人审问直接判决,根本就不合规矩……”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们的头儿是圣上身边的人?”
“朝上的大人们也该管一管,再让他们这么肆无忌惮闹下去,百姓不得安宁,也伤了朝廷的体面……”
“是该管一管……”隔壁雅间听到几句争论的一个中年男人赞成道,又摇摇头,“六部的大人们怎么就不发话?齐相爷也不管?”
“这次的事齐相爷可不好管,那日西市口宋玉秋说的话……齐相爷总得避避嫌。”这人没说宋玉秋说了什么话,但在场众人都知道,虽说他们这些有官身的不可能和闲汉们一样去看什么杀头,但消息还是灵通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们可不信,“当年傅家的事证据确凿,信都搜出来了,戎狄将军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焉支城被破的时候,齐相爷可还在京城呢,后来要不是齐相爷北上说服胡人,不知道我大梁还要损失多少?一个贼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图什么?那宋玉秋戏唱得确实不错,若是在南边也不至于丢了命,偏要进京唱什么《报君恩》,真是……”说话的人摇摇头,见边上的人一直没说话,端起酒杯邀他,“叔平,喝呀,来,我敬你……”
言三老爷扯了扯嘴角,端起酒杯。
傍晚,有些醉意的言三老爷扶着小厮的胳膊上了马车,车子往鹿鸣巷去,喝了酒的人不舒服,他将帘子撩开,风吹进车里,人也清醒了些,街两边隐约传来些声响,小厮在外面小声道,“老爷,是缉事司的人。”
言三老爷从窗口往外看,鹿鸣巷竟也有人在查吗?
他的眼皮跳了跳,放下车帘,“回府。”
车夫加快速度,很快到了言府,言三老爷略一踌躇,脚下一转,往正房去。
“怎么喝了这么些酒?”言三夫人嗅到他满身酒味,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叫仲春孟夏,“打热水来,给老爷拿换洗的衣服,再叫人煮醒酒汤。”又亲自给言三老爷脱了外衫,端了茶,“先喝两口。”
一番动作,让言三老爷心中熨帖,他喝了口茶,看着她催丫鬟打水来,原先想问的话也烟消云散了,他拉着言三夫人坐下,“你身子不好,让丫鬟去忙。”
“虽有丫鬟,但还是我亲眼看过才放心……老爷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怎么好端端喝了这么多酒?”
“也没什么,和几位同僚相聚,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言三老爷略有些不自在,拿起一旁炕桌上翻开的书,“怎么拿了字帖在看?”
“还不是馥玉那丫头,整日想着骑马打马球的事,我就想着找些字帖让她临摹,也压一压那野性子,让孟夏找出来这些,倒拿不定注意,不如老爷帮我瞧瞧,该选哪一本合适?”
言三老爷起了兴致,认真地翻看了,又问她,“可有馥玉写的字?”言三夫人翻了个白眼,嗔道,“可别看了,缺胳膊少腿的,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
“无碍,无碍,还是看了才好选。”言三老爷道,言三夫人便只好叫丫鬟去拿,正好热水送上来,便推言三老爷先去洗澡,“一身酒气,去洗了再来吧。”
言三老爷看着她嫌弃的样子,非但不生气,还露出笑来,“好好好,我这就去。”他作势往后走,趁丫鬟们不注意,凑近言三夫人,亲在她脸上,言三夫人羞恼地瞪他一眼,等人进了净房,却拿着帕子重重地擦脸。
等言三老爷洗漱好,醒酒汤也好了,他和言三夫人对坐在炕上,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兴致勃勃地选着字帖,气氛正温馨,外面传来随从的求见。
是言三老爷身边得力的随从,往日一向稳重,这回却着急忙慌,进门还险些绊了一跤。
“怎么了?慢慢说。”言三老爷皱眉。
那随从扑通跪下,“老爷!缉事司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