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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真是可怕啊……”

      “谁说不是呢!这可是今年头一遭……”

      “我还去听过宋班主的戏,唱得真叫一个好,怎么就被缉事司拿了,别是抓错了吧……”

      “嘘!别胡说,那是红莲教的人,前朝余孽!”

      两个坐在门口纳鞋底的妇人同时住口,朝巷子外看看,转而说起其他安全的话题,但这个消息还是长了腿似的,飞快地在京城里传开。

      高门大户里,听过两个班子戏的少年人凑在一起,“听说了吗?要砍头了,郑飞虎要被砍头了!”还是两个郑飞虎。

      当家的夫人感叹一声“可惜了……”,扭头吩咐婆子管事们,“看好少爷小姐,不许他们出去看。”

      酒肆中喝茶饮酒的汉子就没人管了,几人约着那日去看热闹,一个汉子喝一口酒,搓了搓花生衣,扔进嘴里,“不知道这回是哪位掌刑?那吴班主也是个好汉,别碰到手上活不行的,白白受罪。”

      “这就要看运气了,”另一个汉子啧啧道,“也不知道这回要杀多少人?去年抄的那几家,可是把西市口的地儿都染红了……”

      许是因为那次缉事司抓人,看见的人太多,又或许因为被抓的是两个有名的戏班子,京城里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关注着这事,到行刑那日,早早的西市口就被人围满了。

      街口里三圈外三圈挤都挤不进去,两边临街的酒楼客栈窗户边也站满了人,先时人群里还充斥着说话声、玩笑声、小孩哭闹声,嘈杂喧闹,直到有人叫了一声,“来了!”

      顷刻间,人群安静下来,黑压压的一片,用一种紧张害怕而又兴奋的眼神看着被官兵押来的囚车,囚车里就是今日要砍头的人。

      一前一后,两辆车,只有两人啊。

      围观的人不知是什么想法,脑海里划过这句话,他们看向囚车,隐隐能认出前面关着的是宋班主,后面的是吴班主。

      三庆班、玉丰班不仅给高门贵户唱过堂会,也曾在戏园子开场,在场的有许多人都听过他们的戏。

      不久之前,宋班主还在台上,那一身绒绣蟒袍,是何等的俊逸,如今却这样半死不活地靠在囚车上,他身上穿的还是那日的素花白袍,上面一道道血痕,像是从皮肉骨子里透出来。

      后面的吴班主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四周,又很快合上眼,头无力地垂着,昔日台上那个三进三出一杆长木仓无人近身的大将军眼角带伤,呼吸微弱。

      围观的人群默然,好像和以往看砍贪官污吏的头不一样了,这两个人,就像他们身边的人,见了面叫一声宋班主/吴班主,他们会笑着说,“哎什么时候来看戏?”

      可现在他们这样凄惨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很快就要被砍头,然后世上就再没有这两个人,那种看热闹的心情忽然淡了许多。

      宋班主和吴班主被人从囚车拉出来,一路拉到刑场中间,两人并排跪着,在重重的枷锁下,几乎跪不住,他们边上光着膀子的刽子手擦着手里的大刀。

      天上的太阳越升越高,初夏有些热,阳光洒在刽子手的刀上,刺得人不敢直视。

      午时行刑,时辰还未到,两个囚犯跪在菜市口,刽子手紧紧抱着砍刀,令官坐在椅子上,眼中时不时露出警惕之色,周围围了一圈的官兵各个握紧长刀,目光在人群里扫过。

      气氛像绷紧的弦,官兵们好似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崩断的那一刻,四周的民众也觉出不对劲,有人捂着孩子的嘴巴,不让自家孩子再发出哭闹声。

      就在一触即发时,宋班主动了动,四周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他咳嗽了几声,摇摇欲坠,抬头看向令官,“大……人……”

      声音微弱,令官皱眉,一个官兵上前,宋班主又重复了一遍,“大人……”官兵抱拳看向令官,“大人,他在叫‘大人’。”

      令官眉头皱得更深,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起身上前,“你有何事?”

      宋班主微微一笑,笑容虚弱,“大人,草民……一生与戏相伴,今日自知必死无疑,求……大人成全草民遗愿,允草民再唱最后一出……求大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说着,又咳嗽着磕头,站在前面的民众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后面的人好奇问在说什么,前面的民众又小声告知,围观人群里就传出阵阵低语,“临死请求,大人不如就答应了吧……”

      那令官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就这样唱吧。”

      “多谢大人。”宋班主抬头,面露感激之色,他强撑着挺直身子,开嗓唱道,“……犹记当年飞虎山,君臣两得,而今无故遭谗毁,只恨将军死,边关未平,战马孤泣……罢,罢,罢,赴黄泉罢……”

      仍是那一出《报君恩》,他的声音嘶哑,不再清越,但此时此刻此景此人,在刀下,在法场,在围观众人面前,唱着一生中的最后一出戏,声声泣血,满场俱寂。

      令官的眼里划过可惜,但今儿他是必死的。

      宋班主唱完最后一句,剧烈地咳嗽着,围观民众不由上前,被刀木仓阻拦,回过神来,又是不舍又是叹惋,宋班主却神色从容,他看着这些来看他死的人,慢慢笑起来,“诸位不必惋惜,人固有一死,在下早盼着这一天,毕竟在下已经多活了十几年……”

      令官眼神一厉,挡住要上前制止的官兵,“让他说!”

      宋班主叹了一口气,“要说的话太多,就只说说在下唱的最好的一场戏——《报君恩》吧,在下见过郑飞虎啊!”

      人群哗然,郑飞虎不是戏里的人物吗?宋班主怎么会见过?他们有预感宋班主要说的话不简单,紧紧地盯着他,宋班主没有让他们失望,他激动而迅速地说,好像忍受着刑罚,撑到这里唱这一出戏,就为了接下来的话。

      “郑飞虎就是昔日武定侯傅滦!傅家军少将军!傅家没有通敌!傅家是冤枉的……”

      他说到武定侯,那令官脸色就白了,他急忙喊着,“住嘴!抓住他!”

      官兵扑上来,一旁一直安静跪着的吴班主突然暴起,踢开官兵,脖子上的枷锁不知什么时候被挣开,他夺过官兵的腰刀,拉过宋班主,“走!”

      “啊!”围观民众惊慌失措地后退,却有几人不退反进,从背篓中、篮子里掏出各种武器,冲上刑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一刀砍倒一个官兵,大叫,“快走!”

      吴班主护着宋班主且战且退,混乱中有人倒下,血溅在他的脸上,就要逃出去时,一阵马蹄声靠近,圆帽褐衣的汉子逼近,打头的汉子一箭射出,吴班主挥刀挡住,人却后退了三步。

      逃不了了,铺天盖地的罗网早已布好,就等着他们的人跳进来,宋班主抹了抹脸上的血,扬声叫道,“傅家军少将军傅滦两救君王,三驱胡虏,为国为民,不惜此身,却被齐正卿陷害,力战而死……少将军死得冤……哪!”

      “少将军……冤……”一支长箭扎在他的心口,他“噗嗤”吐出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吴班主,“逃!”

      “今日一个也逃不了!”马上的褐衣汉子重重一挥手,很快,冲上来的人尽数被杀,最后站着的吴班主看着胸前的长木仓,染血的刀从手中掉落。

      “扑通”一声他仰面倒下,倒在血污中,像很多年前一样,只是这次没有同袍背他回去了。

      他转头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十二,又看了看头发被血染红的王婆婆,嘴角动了动,“少……将……军。”

      “前朝余孽尽皆伏诛!”

      混乱中被踩伤被殃及的民众不敢想刚才听到的话,武定侯,傅家军,这是两个不能提及的词,当年戎狄进犯,焉支城被屠,二十万百姓殒命,就是傅家军与胡人勾结所致。

      如今已经过了十几年,傅家的痕迹在整个大梁被完完全全抹除,这个时候有人又提起傅家干什么?那齐正卿又是谁?

      他们不知道,有人却知道,大梁文官之首,三朝元老齐相爷的名正是正卿二字,这是冲着齐相爷来的?

      知道的不知道的,此时都只是当什么也没听见,恨恨地看着刑场的几具尸首,跟着叫上几句,“真是太好了,天杀的前朝余孽,死了干净!”

      人群中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跟着喊,看着那边的血泊,害怕似的别过眼,边上人带着两个孩子,她帮忙抱着一个,跟着人脚步匆匆地离去,那人到了家门口,转头想问她住哪儿?怎么没见过,却不想人已经不见了。

      杭嬷嬷神色如常,她穿过几个巷子,抄了近路,很快就看见言府的檐角,却忽然停住脚,她回头看着,刑场早被重重房屋遮挡,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许久,她张了张口,“……那不是前朝余孽,那是大梁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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